傅温礼垂眸微微笑了笑,唇间淡淡吐出两个字,看向远处的目光幽暗深沉,让人猜不透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那孙总好歹在朔宁的商界混了这么多年,跟各号人物也都打过交道,但很少遇见像傅温礼这样让人拿捏不住的。
对方心里没底,说话自然也就没那么硬气。看傅温礼不表态,于是又赶紧话锋一转补充道:“但是我这边最理想的合作对象肯定还是您啊。别的不说,就我这楼原先的规划图纸,您接手之后找个靠谱的设计事务所稍微改改,立马就能翻陈出新,接着往上加盖。这不是也给您节省了成本嘛,咱们也算是双赢。”
孙总这话算是说到了傅温礼的心坎里,他这停工的主体原本也是想建所度假村,与傅温礼开发酒店的心思不谋而合。
若是能把这工程接手下来,在原先的基础上改建,确实能大大缩减前期投入的成本。
思及此处,傅温礼才胸有成竹“嗯”了一声,松了口道:“地方是不错,但是价格方面,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谈谈。”
对方一听,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诶呀,傅总啊……”
之后便在傅温礼耳边叽里呱啦一个人唱起了独角戏。
而这些话傅温礼却一句都没有再听进去,因为他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落在了不远处孤零零蹲在草丛里的容凡身上。
由于这一片目前还属于未开发区域,所以他们脚下所在的山坡后方生长着大量的杂草,受季节影响,颜色枯黄。
就傅温礼和孙总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容凡低着头几乎薅秃了他周围所有的草,现在正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点点戳戳捣鼓着什么。
傅温礼低头轻咳了一声,迈着步子超他走了过去。
离近了才猛然发现,他原来是在观察地上一队正搬运苹果核的蚂蚁。
“很无聊吧,都说了让你别跟来了。”傅温礼嘴角挂着笑,靠近容凡遮住了他头顶的一片阳光。
容凡因着傅温礼的话抬头,之后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搀着胳膊扶了起来:“地上脏,过来把手洗一下。”
傅温礼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后的助理就很有眼色地递上了自己手中还未开封的矿泉水。
傅温礼拧开盖子倾斜瓶身,同时拽过了容凡的手腕,让人就着倒出的水把手冲干净。
孙总原本站在傅温礼身边正跟他讨论价格的问题,这些心明眼亮的老油条惯会见机行事,虽然无法直接确定容凡的身份,但看傅温礼对他这么细心照顾着,所以也生不出怠慢。
见状赶紧凑过来殷勤道:“来来,我助理这儿有纸,给这小帅哥擦擦手。”
容凡接过纸,点头跟人说了声“谢谢”,之后便听傅温礼对着身后的助理交待道:“先让司机把车上暖气打开吧。”
容凡听他这么说,眨着眼睛问:“你事情现在谈完了吗?”
“完了,带你回去。”傅温礼道。
傅温礼放出这话,孙总就知道今天关于这块地的话题就算到此为止了,至于事情还能推进到什么程度,就看双方皆下来的沟通和酒桌上喝得尽不尽兴了。
往回走的一路上,两边的助理互相交换了一些资料,孙总和傅温礼逮着空又交流了俩句,等到车跟前了,对方才和傅温礼握了握手道别:“傅总,晚上我在咱们当地的景华府定了个包间,那儿的厨子可都是名厨,您一定得赏脸来啊。”
孙总说完之后顿了顿,看向傅温礼的眼神满含深意:“从景华府往南走一条街,有家私人会所,是我一个亲戚开的。”
对方说着有意放低了音量:“里头环境好,人也干净,咱们吃完饭以后换个地儿,我带傅总好好去放松放松。”
孙总虽然是第一次跟傅温礼打交道,但既然是请客招待,做就要做到尽善尽美,话暗示得足够明显,该懂的大家都懂。
容凡全程老老实实跟在傅温礼身后,知道自己正事的帮不上忙,所以最大的用处便是保持安静。
可听到孙总对着傅温礼说出刚才那番话,反应过来之后,目光一滞,才震惊地转移到了傅温礼的身上。
傅温礼背对着自己,容凡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人微微低着头沉思了两秒,似是在想事情,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今天带着个小尾巴呢,不方便。不过还是谢谢孙总的好意,咱们晚上吃饭的时候见。”
傅温礼说罢对着孙总点了点头,才转身去开车门。
容凡见状赶紧跟了上去,只是这一次他丢掉了礼貌,再也没有跟孙总打招呼,甚至看都没再看对方一眼,打开门坐进了车里。
回去的一路上,容凡从始至终都沉默着。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安静欣赏外面的风景,目光却是空洞的,找不到焦距。
傅温礼以为他是无聊透顶了,抬手摸了容凡的发顶哄他:“明天不工作,我带你去外面转转,顺便过节。”
原以为容凡听到这话会高兴,谁成想他偏着头闪了一下,躲开傅温礼直接将身子扭向外侧,搭都没搭理一句。
傅温礼看他这副别扭的样子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但现在车上不止有他们两个人,还有助理和司机,所以只能试图先安抚他道:“要是太累了中午就回去睡一会儿,晚上带你一起去吃饭。”
“不去。”
容凡从唇间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话里带刺,语气听上去很是不善。
傅温礼凝着眉打量他,刚想按着人肩膀把他扳正、让他跟自己好好交流,就听容凡哼了一声又补着说道:“傅总还是别带我了,有我这个小尾巴在,办‘正事‘都不方便了。”
容凡“正事”这个词咬得很重,字里行间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提醒傅温礼刚才对孙总说过什么。
傅温礼不傻,容凡话刚说一半的时候,他其实就反应过来这小煤气罐子的燃点究竟在哪了,但这事其实真不赖他。
他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总会有那么一次两次被人拉着误入几个带点颜色的局。
但别人玩归玩,傅温礼一向都是酒可以喝,账可以清,但是到点就得回家,剩下的事绝不多参与。
今天孙总的提议傅温礼虽然心里抗拒,但往后说不定还会合作,也不能直接下了人家的面子,所以只好拉容凡出来挡一挡。
谁知道正好被这小子抓住了把柄,现在还要反过来拿这事儿来阴阳自己。
不知是不是室外车内一冷一热的缘故,傅温礼突然感觉头有点疼。一想到身边还有个闹脾气的等着自己回去哄,最终无奈闭眼,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
回到酒店,容凡没给傅温礼任何说话辩解的机会,换了鞋就直接进了里间把门上了锁。
傅温礼脱下大衣给客房部去了个电话,让送两份午餐过来,之后一边挽着袖子一边朝门边走,“咚咚”敲了两下,嘴里喊着容凡的名字,唤他给自己开门。
见里面没动静,傅温礼眯着眼想了想,随即高声开口道:“你不开门,我一会儿可真就出去‘放松’了啊。”
他这边话音落地,果不其然,仅仅两秒过后,门锁处听到了“咔哒”一声响动,自己面前很快开出了一条小缝。
傅温礼推门进去的时候,容凡正背对着他往床边去。
他快走了两步赶上前,一弯腰揽着容凡的腿窝就将人腾空抱了起来。
第16章 “小别扭精”
容凡揪着傅温礼的衬衫被放到了床上,他把屁股往后挪了挪,背靠住靠枕,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直直望向傅温礼。
傅温礼按住他的肩,眼中有愠色但是不凌厉,开口问他:“刚消停两天,你又在这儿给我闹什么?”
见容凡撅着嘴不答话,傅温礼轻轻叹了口气问他:“哑巴了?”
“想问什么就问。”傅温礼看着他:“你问了,我才有解释的机会。”
容凡心中藏着委屈也藏着疑问,听傅温礼这么一说才动了动唇缓缓道:“你别当我傻,我可一点都不傻。我知道那姓孙的老家伙要带你去什么地方……”
他说完犹豫了一下,两手揪着被子,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紧张:“所以你之前真的有去过吗?”
“去过。”傅温礼回答得坦诚,没有丝毫迟疑:“但是没有发生过你想的那些事情。”
容凡的目光随着他的话震惊了一瞬,在听到后半句时,又跟着恢复了平静。
他沉默了半晌,将信将疑地看着傅温礼道:“你发誓。”
“好,我发誓。”傅温礼把手举了起来,看向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避。
容凡心里其实是愿意相信傅温礼的,但只要想到今天早上那一幕还是觉得心中有气,老东西自己不检点也就算了,竟然还来祸害傅温礼!
“我怎么想都觉得你是在唬我。”容凡说着吸溜了一下鼻子,不依不饶撅着嘴喃喃道:“你都三十多岁了,男人大好的时光就那么几年,外面的诱惑又那么多,你说这种鬼话真的很难让人信服。”
容凡的语气一软下来,就证明他的气性其实已经过了,顶多就是借机再吐槽吐槽。
可话听在傅温礼的耳朵里,却远不是那么个味道。
“什么叫做男人大好的时光就那么几年?”傅温礼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得皱起了眉毛。
他缓缓凑近,幽暗的眸光直直射进容凡眼底,带着压迫感,还有些许探究的意味开口道:“容凡,你现在是在间接说我老吗?”
“你能不能抓住我话里的重点啊!”
容凡有些急了,把靠枕从自己的腰后面抽了出来去砸傅温礼:“我的意思是,今天如果没有我在,你是不是就要跟那个姓孙的去花天酒地了!”
“花天酒地……”傅温礼接住他扔来的枕头、嘴里念叨着这几个字突然就笑出了声:“在那种地方上班的公关有的还没你年龄大,你未免把我也想得太禽兽了。”
听完傅温礼的回答,容凡不禁暗自松了口气,之后想了想,又扭扭捏捏地开口道:“那……他们有我长得好看吗?”
傅温礼闻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向他,须臾之后,将手放在了他的头顶摸了摸:“别做这种比较,你跟那些人不一样。”
“你认识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你担心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所以把心放到肚子里,别再闹了。”
容凡就是这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让傅叔叔温声软语三两句这么一哄,原本上头的那点情绪现在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看他如今老实了,傅温礼才缓了缓正色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晚上吃饭,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容凡咬着唇磨磨叽叽半天,最后松了口,小声说了一个字:“去。”
傅温礼失笑,抬手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干嘛!”容凡双手捂住脑门,一脸幽怨地瞪着傅温礼。
“没事。”傅温礼闻言瞥了他一眼,唇间淡淡吐出三个字,带着无奈,也有宠溺,道:“别扭精。”
当天傍晚,按照约定的时间,傅温礼带着容凡还有助理准时到达了景华府。
原本以为还是早上那些人一起来吃顿便饭,结果他们到了包间才门口发现,对方不仅仅是带了助理,连同几个部门的经理甚至是法务也跟着一起来了。
待傅温礼一行人落座后,侍应生把醒酒器里的红酒倒出来满到了高脚杯里,得到示意后,才转身吩咐厨房开始启菜。
席间的众人,除了孙总与其助理外,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跟傅温礼打照面,自然少不了互相敬酒与笑脸逢迎的寒暄。
孙总这个人好酒,不但自己喝,还喜欢劝着别人一起喝。他身边那些属下就更不用说了,一人借机敬上傅温礼一杯,一圈下来,几瓶酒很快就见了底。
今天的饭局,虽然大家全程都谈笑风生和和气气的,但容凡总觉得这阵势看上去多少都有点鸿门宴的味道。
要不是他们这边一共有三个人,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这帮人就是存心要把傅温礼灌醉,然后骗他在合同上签字了。
生意场上的这些门道容凡弄不清,所以今天带着一张嘴来不是为了说话,就只单纯顾着吃。
孙总不知何时注意到了容凡,几杯酒下肚才眯眼笑看着傅温礼:“傅总,早上我一直没好意思开口问,你旁边这位小帅哥是……?”
傅温礼目光平静地看了容凡一眼,淡淡道:“是我朋友的孩子,跟在我身边实习的。”
“我就说嘛!”对方闻言拍了拍大腿:“傅总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说罢赶紧吩咐侍应生:“来来,给这小帅哥也倒点酒,大家一起喝。”
“他不喝。”傅温礼坐在容凡身边,抬手帮他挡了一下,语气和缓,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
看孙总面上稍显尴尬,这才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笑了笑,玩味般说道:“我可能是有点醉了,还等着他把我扶回去呢。”
一场饭局拖拖拉拉,熬到了十点方才散场。
傅温礼的酒量一般,但是酒品极好,即使喝醉了看上去跟平日里也没什么两样。说话依旧条理清晰,步伐很稳,过马路的时候甚至还牵着容凡的手,怕他走丢。
直到回到了酒店房间里,容凡关上门后才从傅温礼的背影看到他轻轻舒了一口气。
傅温礼靠在墙边,一边不紧不慢地解着自己的领带和衬衫扣子、一边看向容凡:“我可能真的有点醉,今天就不让着你了,得先用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