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苏威道:“大郎,将二郎的剑拿过来!”
没等苏威动作,便有人道:“老夫人何必自降身份,与突厥蛮子一般计较,用不着劳您出手,此人既与纯阳观弟子交手,便该由纯阳观的人来了结。”
说话之人正是李青鱼,他面色寡淡,无甚表情,语气平平,半点杀气也无。
可正是这样的语气,却让段文鸯正色起来,他仔细打量了李青鱼一番:“这位想必就是青城双璧之一的李公子了,我看令师兄连你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却与你并称青城双璧,实在是委屈了你!”
李青鱼没有理会他的挑拨之言,只是将自己的剑抽出来,剑尖朝下,手腕似垂而又微微抬起,全身上下慵懒随意,看起来并不比方才认真多少。
段文鸯的神色逐渐严肃起来,他的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条马鞭,黝黑细长,不知用何物所制,看着不透半点光泽,又寻常无奇。
普六茹坚看不出什么门道,忍不住低声问沈峤:“沈兄,你能否看见他这鞭子有何稀奇之处?”
沈峤摇头:“我看不大分明,是什么样的鞭子?”
普六茹坚形容了一番。
沈峤沉吟:“若我没有猜错,那鞭子应是用南海鳄鱼之皮浸泡苗疆秘制药水,韧性十足,便是坚兵利器,也未必能割得断。”
普六茹坚啊了一声:“果然大有来历,看来李公子这次是棋逢对手了!”
不单是他,其他人也都翘首以盼,眼见一场精彩交锋即将上演,心中难免兴奋。
普六茹坚刚说完这句话,李青鱼就动了。
李青鱼出手,与苏樵又大有不同。
苏樵动作很快,快而凌厉,以快制胜,剑光剑气如同天罗地网罩住敌人,令对方无处可逃,甚至影响敌人的情绪,这样的风格对武功逊于他的人很管用,但对段文鸯这样的高手,他的深厚内功如铜墙铁壁,足以无视苏樵的剑气,直捣黄龙。
相比之下,李青鱼的动作要慢上许多,颇有点不慌不忙的架势,在旁人眼里,他将剑平平递出,挽了个剑花,剑尖甚至没有对准段文鸯,而只是斜斜指着地面,动作几近慵懒舒展,如同一朵花苞在阳光下慢慢绽放。
然而在段文鸯眼里,伴随着那朵剑花,真气从对方身体涌向剑尖,又从剑尖涌向地面,真气所到之处,青砖块块掀起,裂痕骤现,砖块碎片挟裹气流朝他疾射过来!
与此同时,没等段文鸯做出下一步举动,李青鱼已飞身而起,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白线,视对方的护体真气如同无物,火石电光,紫青交加,旱雷纷涌,直直破入!
由慢而快,由缓而急,这些变化仅仅发生在一瞬之间,稍稍走神的人或许都没能来得及看个明白。
段文鸯一鞭抽过去,正好连人带剑抽了个正着!
二股真气碰撞在一起,犹如两王相遇,风起云涌,悬江倒海,后果要么是段文鸯的鞭子将李青鱼的剑绞碎,要么是李青鱼的剑气将段文鸯的鞭子毁掉。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段文鸯的鞭子竟然落了空,旁人看着李青鱼明明已经身入鞭影之内,却偏偏没有被鞭影覆盖,反而化为虚无,而后又忽然出现在段文鸯身后,左右三处,每一处的“李青鱼”都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将剑尖平平递了出去。
此时沈峤他们便听得旁边有人低呼一声:“剑意!李青鱼竟练成了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李青鱼:在下李青鱼
晏无师:头
李青鱼:在下李青鱼……
晏无师:头
李青鱼:…………妈了个鸡谁也不要拦我,我要剁了他!!!怎么有人这么贱!!!(€€€€□′)€€€€┻━┻
苏樵:师弟,冷静,你可能打不过他。
第33章
剑有四重境,剑气,剑意,剑心,剑神。
外行人见持剑者剑气纵横,以气御剑,就以为对方剑法高深,实际上这只是剑法入境的第一重。
当然,即便是这第一重剑气,也并非人人都能练得,有些人穷其一生也不得其门而入,无法初窥门径,更多的人依旧只能以招式来克敌制胜,先前沈峤也因被晏无师步步逼迫,在生死边缘徘徊,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才领悟了剑意。
而李青鱼年纪轻轻,竟然已经达到剑意之境,武学资质之高,可见一斑。
只是他的剑意应该才刚刚突破,还未熟练,又或许在玄都山上时还未突破,才会以半招之差输给郁蔼。
总而言之,“剑意”二字一旦被人喊破,所有人看李青鱼的目光又有些不同了。
易辟尘已是天下十大,如今再出一个李青鱼,只怕纯阳观崛起之势已不可挡。
段文鸯没有坐以待毙,虽然一时半会分不清哪个“虚影”才是真正的李青鱼,但他没有选择去辨认,而是选择将鞭子抽向地面,人随之借力高高跃起,飞向边上树枝,鞭子卷住树枝随即足尖借力转身,朝李青鱼俯冲下去,重重鞭影蔓延开来,直接将几个虚影全部覆盖!
人未至,真气已经随着鞭影铺天盖地笼罩下来,无论哪个“虚影”才是真正的李青鱼,他注定必须强行突破段文鸯筑起的“围墙”,才能化解被动局面。
然而段文鸯的内功真气如同他给人留下的印象,潇洒恣意而又强横霸道,分明无处不在,却又像绝壁缘冰,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
院子里的树叶被真气席卷所至,纷纷离枝,以他们为中心飞快转圈,将两人团团裹在中间,令人看不清其中战况。
当事二人未知心情如何,围观者却是大为紧张。
纯阳观的人虽知李青鱼不是省油的灯,可也怕出现万一的情况,尤其苏樵,他是亲自与段文鸯交过手的,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段文鸯的的厉害,自己师弟到底能不能打赢这一场,还是未知之数。
若段文鸯赢了李青鱼,只怕在场也再没什么人是他的对手,对方最后能不能带走苏威堂妹夫妇还是小事,传出去,就要长突厥威风,灭中原志气了,这恐怕也正是对方选在今日发难的用意。
就在苏樵胡思乱想之际,那些围绕两人的落叶骤然停下,纷纷落地。
只见二人相对而立,李青鱼依旧站在原地,原本握于手中的剑却落在不远处,反观段文鸯,他的鞭子却还稳稳在手。
两人面色如常,看不出受伤痕迹,李青鱼面无表情,段文鸯也与先前无二。
众人都看得有些迷糊了。
后者哈哈一笑,先开口道:“李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年纪轻轻便已达到‘剑意’之境,来日成就定然不可限量,段某甘拜下风!”
李青鱼缓缓道:“是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
众人闻言不由吃惊,看看段文鸯,又看看李青鱼。
一个说“甘拜下风”,另一个又说“技不如人”,那到底是谁赢了,又是谁输了?
段文鸯笑道:“我本是来要人的,不曾想却有机会与当今最负盛名的后起之秀切磋,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谢湘忽然开口:“段兄若是意犹未尽,临川学宫也愿奉陪一二。”
段文鸯环顾四周,负手傲然道:“临川学宫又如何,你打不过我,让汝鄢克惠来还差不多,听说此间群英荟萃,临川学宫,纯阳观,六合帮,都是中原武林赫赫有名的门派和帮派,我满怀敬仰过来拜会,谁知见面不如闻名,言过其实多矣,今日在场,除了李公子能作为我的对手之外,其余人等,不过尔尔。”
说罢,他顿了顿:“啊,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位沈掌教,你的水准也许比他们高一些,不过那也是在被我师弟打败之前的事了,如今的沈峤,不过是无牙老虎,你们中原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虎落平阳被犬欺,你现在这样,玄都山也归不得,还得依靠晏宗主庇护,连条丧家之犬都不如。我要是你,就早早羞愧自尽了,哪里还有颜面活在世上?”
他面上虽带着笑,看着沈峤的眼神却冷漠无比。
很显然,沈峤在他眼里,已经不是一个“对手”,而是无关紧要的“路人”或“废物”。
这样当众的羞辱,如果放在自己身上,普六茹坚觉得自己是忍不了的,但沈峤却低眉敛目,犹若不闻,更像是站着睡着了,这份忍功和修养,令人佩服的同时,也让人看轻。
段文鸯说沈峤,谢湘可以不管,但对方将临川学宫也视若无物,谢湘却不能装作听不见,听段文鸯的语气,似乎只将纯阳观当作对手,余者都不放在他眼里,谢湘冷笑一声,待要发作。
苏威开口:“段文鸯,你将家母寿宴当作练武场,闹也闹够了,你既代表皇后而来,今日之事我自会呈禀陛下处置,现在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段文鸯哈哈一笑:“讨教过李公子的剑意,我已心满意足,就是美阳县公不赶我,我也是要走的,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转身便走,谢湘再也忍耐不住:“站住,临川学宫谢湘,还请段兄指教!”
话音未落,剑已出鞘,整个人化作一道长虹飞掠而去。
段文鸯却似乎早已料到他的举动,连头也没回,足尖一点直接就上了屋顶,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声长笑:“谢郎君想借我成名,却恕我不想奉陪了,等你也练出‘剑意’再说罢,哈哈!”
没了目标,谢湘只能收剑落地,恨恨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
那边却听得有人惊道:“李公子,你没事罢!”
众人忙循声看去,李青鱼掏出帕子,吐了一口血沫在上面,摇摇头:“无妨,只是受了点内伤,调养数日即可。”
旁人这才知道他刚刚所说的“技不如人”是什么意思,如果李青鱼练成“剑意”之境都还不是段文鸯的对手,那这人的武功得厉害到什么程度,难不成又是第二个狐鹿估?
想及此,不由相顾骇然。
谢湘同样心头一沉。
他自忖资质不差,这几年行走江湖遇到的对手,也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就算还没入天下十大,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谁知高手接二连三地冒出来,前有已成“剑意”之境的李青鱼,后有比李青鱼还要厉害的段文鸯,天下风云出我辈,然而吾辈之中,一代新人换旧人,一山却还有一山高。
他这边有些意兴阑珊,那边李青鱼却已走到沈峤面前:“沈掌教。”
沈峤:“沈某已非掌教,李公子不必如此称呼。”
李青鱼没理会,兀自说下去:“我已练成剑意之境,比段文鸯却还略逊一筹,难道他的师弟昆邪,竟比段文鸯还要强上许多不成?”
沈峤摇摇头:“昆邪武功虽高,却不及段文鸯。”
李青鱼:“昔年祁凤阁天下第一,武功风采令人向往,沈掌教身为他的衣钵传人,却连昆邪都打不过。”
沈峤沉默。
李青鱼低声一叹:“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能亲眼见识祁凤阁的武功风采,原以为玄都山后继有人,可惜,可惜啊!”
他依旧面色淡淡,但当他说到可惜时,却能让人感觉到他语气里再真切不过的扼腕。
这是一个对武道至诚之人,他不会看不起那些天分不好,又或者没能拜到好师父的人,在李青鱼看来,沈峤两者皆有,先天与后天条件不知比别人好了多少,却还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他对沈峤,不仅看轻,还有一种隐隐的怒其不争。
先有段文鸯的轻蔑,再有李青鱼的叹息,更不必说周围人等投射过来的异样目光,但凡有点血性的人,不说勃然大怒,起码也会脸色大变,无颜再留在此地。
沈峤偏偏忍人之所不能忍,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在忍,依旧不动不摇,面色如常,甚至还点点头,赞同李青鱼的话:“家师的确风采非凡,少有人及,可惜李公子没能在他老人家生前见上一面,否则以李公子的惊才绝艳,定能得到家师称赞。”
能说出这样一席话,顺道轻描淡写避过对方给自己的评价,连普六茹坚也不能不佩服沈峤的涵养了。
李青鱼似乎也没料到沈峤会是如此反应,他淡淡道:“卿本佳人,奈何与魔共舞,自甘堕落。”
这个“魔”,指的自然是晏无师了。
沈峤好端端一个道门掌教,却沦落到去跟晏无师这样的“魔头”厮混,在旁人看来,自然是堕落。
但被江湖门派视之为魔门宗主的晏无师,却是皇帝亲封的太子少师,普六茹坚微微皱眉,没等沈峤回答,便道:“李公子本事高超,坚甚为佩服,但才高者更应虚怀若谷,沈郎君身体不好,又没有得罪过你,阁下出口便如此咄咄逼人,似乎也有失名门大派的风范罢!”
李青鱼看了普六茹坚一眼,闭口不言,却也不多停留,转身便走。
苏威拦住他,先向他行了一礼,而后又高声道:“今日寿宴因不速之客而败兴,皆因苏家之过,多谢各位挺身而出,仗义相助,舍弟受了伤,筵席不得不中途作罢,威在此向各位赔罪,改日再重摆筵席,还请诸位见谅。”
今日的事情,谁也料想不到,大家自然不会怪罪主人家,反倒纷纷宽慰他,有些与苏家要好的世家贵胄,还与他商量一道上疏向皇帝告状的事情。
一些宾客陆续告辞离去,李青鱼则被秦老夫人的侍女请下去疗伤休息。
普六茹坚对沈峤道:“沈兄,我们也走罢?”
沈峤颔首,还未来得及说话,变故却已经发生了!
“方才刚走,我就想起一个法子,你们不肯交出元雄夫妇,那我就将老夫人先请去作客,看你们觉得母亲重要,还是堂妹重要!”
声音由远及近,朗朗传来,却像是在所有人耳边响起,清晰无比,这份束音成线的本事,比传音入密还要难上几分。
苏威苏樵两兄弟脸色大变,前者手无缚鸡之力,纯粹文人士大夫,后者刚刚在段文鸯手下吃了败仗,右手还无法动弹分毫,此时也再顾不上许多,腾身就朝自己母亲的方向扑过去。
但他还未来得及近前,人就忽然朝反方向飞了出去,又重重落在地上,旁人甚至看不清他是如何受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