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第67章

这时萨鲲鹏提议道:“不如属下去悬崖下面找找,也许有其它新的出路?”

陈恭思忖片刻:“也好,下面虽然有玉髓,可也不是没法落脚,你小心一些,不要碰到那些玉髓就可以了。”

萨鲲鹏答应下来,慕容迅年轻气盛,久坐发闷,也起身与他一道下去。

众人方才多多少少都被猿猴抓伤,伤口发扬红肿,但并无大碍,因为这是外伤,不必吃玉苁蓉果实,从玉苁蓉根部挤点汁水出来涂抹在伤口上也能消炎止痒。

陈恭让慕容沁也跟着下去帮忙搜寻,然后问沈峤:“若能出去,你有何打算?”

沈峤缓缓睁开眼睛,黑暗之中,谁也看不见他眼中的迷茫。

按照时辰和脚程来算,晏无师现在想必已经快要离开这里,回到地面上了,以他的能力,就算现在暂时没法与佛门儒门正面对抗,也能很快联系上浣月宗的人,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换而言之,就算没有自己,对方也能过得很好。

沈峤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方才拿到的是《朱阳策》其中一份残卷罢?”

陈恭:“不错。”

沈峤:“此物与其它残卷相比,是否有何特殊之处?”

陈恭沉默一会儿,道:“你对《朱阳策》了解有多少?”

沈峤:“《朱阳策》共有五卷,融合了儒释道三家所长,乃陶弘景毕生心血。”

陈恭:“你也曾看过其它一两卷,有何感想?”

沈峤:“的确是天下第一武学奇书,令人受益匪浅。”

陈恭:“看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朱阳策》的确一共有五卷,也的确融汇儒释道三家之长,但那只是其余四卷的内容。另外还有一卷,常年流落在外,不知所踪,据说里头记载的,与魔门武功有关。”

沈峤微微一愣,但仔细想想,又觉得陈恭这些话不乏合理之处。

晏无师从前曾多次尝试过将《朱阳策》真气化为己用,甚至不惜拿沈峤来尝试,屡屡想要激发出他的潜力,但事实证明他的武功根基在魔心,与沈峤的道心根本不相容,《朱阳策》于他而言,其实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若《朱阳策》仅仅记载了儒释道的武功,晏无师根本不会对沈峤说出“已经有办法弥补破绽”这样的话,以他的本事,更有可能早已推断出太阿剑里藏着《朱阳策》残卷,而这一卷《朱阳策》,恰恰就是他所需要的。

推出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沈峤缓缓吐一口气,神色中隐现疲乏,只觉得忽然有些累。

只是他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原来如此,陶弘景果然学究天人,难怪魔门中人也一直想要《朱阳策》,看来他们所要的,就是这帛片了。你同样心心念念要得到它,是否因为你现在在练魔门的功夫?你加入了合欢宗?”

陈恭:“笑话,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何必还要加入合欢宗供人驱遣?反倒是合欢宗的人需要我为他们提供种种便利,所以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两相得利的交易与合作。”

然而说太多也没用,事实就是他们现在依旧被困在这里出不去。

慕容沁等人在下面转了一圈,无功而返,大家都有些丧气,陈恭也不再开口了,趁机打坐养精蓄锐,顺便将方才在帛片上匆匆一扫记下来的内容再记一遍,争取化为己用。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即使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也会尽可能为自己创造有利的环境,所以陈恭才能在乱世之中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市井布衣,走到今日,连慕容沁这样的齐国宫廷第一高手,都甘愿被他差遣,听他命令。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石壁上忽然生出一声动静,原本昏昏欲睡的众人都蓦地睁开眼,纷纷循声望去,却见一道身影出现在原先晏无师消失的地方。

慕容迅最先反应过来,他一蹦三尺高,提着剑就要冲过去:“晏无师?!”

这三个字念出来,俱是咬牙切齿,深恨无比。

第67章

然而晏无师只稍一句话就让他生生顿住身形。

“外面有岔路,如果离了我,你们就出不去了。”

“三郎!”陈恭喝住慕容迅。

后者不甘不愿收兵,退回陈恭身后。

陈恭拱手,表现得很是客气:“多谢晏宗主去而复返,我等甚是感激,晏宗主若愿为我们指一条明路出去,我愿将方才的帛片拱手相让,再不提索要二字。”

晏无师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朝来路走去。

慕容沁转头问陈恭:“主公,跟是不跟?”

陈恭点点头:“我在前头,你们跟在我后面。”

慕容沁:“主公!”

陈恭笑了一下:“别废话了,跟上!”

慕容沁和慕容迅等人都有些感动,没再多说,大步跟在后面。

陈恭能够收服慕容沁等人,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一个毫无背景家底的穷小子,即便一跃成为最受齐主宠爱的人,也无法令慕容沁这样心高气傲的高手甘心情愿在他麾下。事实上方才沈峤已经一语道破玄机了,陈恭天分极高,过目不忘、过耳不忘使得他没与《朱阳策》这份机缘错身而过,而他自己又足够努力,不因成为齐主宠臣而满足,所作所为,的确也有成为枭雄领袖的潜力。

再往深一层说,像慕容沁这等出身前朝燕国皇室的人,若非有一身武功在,放在新朝早就失势,他们并非传承世家,皇帝也不会给他们太大的权力,他们所能选择的就是当权贵鹰犬,连齐国的普通贵族都能瞧不起他们,这种情况下,陈恭给了他们一种新的选择,又以自己的表现折服他们,他们自然愿意改投明主,对陈恭效忠。

沈峤固然不了解其中详细内情,但他好歹也算入世这么长时间,在晏无师的熏陶下,多多少少对局势人心有所了解,陈恭能够在短短时间内爬到高位,收服人心,的确算是非常厉害。换作晏无师,即使他明白那些人心道理,但因为他性情生来狂傲肆意,未必能像陈恭这样能屈能伸。

这是一条完全在山里凿出来的通道,陈恭身上还有火折子,点亮之后,一路上都可以看见两旁安置了烛台,但因为整座古城下陷坍塌,也许当时也引发了山石部分塌陷,中间有些地方被上面塌下来的巨石挡住去路,只剩下一条狭窄的缝隙,众人需要搬开那些石头之后,再小心翼翼挤过去。

慕容迅有些不放心:“这条路没有蜘蛛了罢?”

慕容沁道:“那些蜘蛛身上有股陈腐臭味,这里没闻到,应该是没蜘蛛出没的。”

正说话间,前面倏然一分为二,出现两条岔路。

众人停下脚步,俱都看着晏无师的背影。

后者道:“走左边。”

慕容迅狐疑:“且慢!你怎么知道要走左边?”

晏无师:“我刚走过右边,有蜘蛛。”

慕容迅:“我们凭什么信你?而且你碰到蜘蛛如何全身而退?”

晏无师不再理他,继续往前走。

慕容沁按住慕容迅,低声道:“他有玉苁蓉。”

是了,玉苁蓉能解蜘蛛的毒素,应该也能让蜘蛛近不了他的身,慕容迅恍然大悟。

但既然如此,晏无师为什么还要折返回来带他们出去呢,总不成是良心发现罢?

堂堂浣月宗宗主有这良心,说出去别说旁人不信,连慕容迅自己都不相信。

通道一直是缓慢向上的坡度,这说明他们正往地面上走,众人嘴里没说,心中都渐渐相信了晏无师的话,直到又走了一段路,出现下一个分岔路口。

这次有三个分岔口。

晏无师停住脚步:“方才我只走到这里就回头了。”

意思是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选哪个岔口。

但众人也明白了,他们原先最开始进来时,并非通过正常路径,所以现在等于是在重走一遍王城内部通道,这些岔路里头通往各个方向,就相当于中原皇宫,其中必然有一些通往不同宫殿,也有通向王城的,通往王城的那条路才是真正的出路,选了其余的,多走些弯路也就罢了,怕就怕到时候又遇上蜘蛛和猿群,吃不了兜着走。

陈恭问晏无师:“若是你的话,你会选哪一条路?”

晏无师没说话。

一直沉默的沈峤忽然开口:“既然都不知道,就在此地做个记号,随便找一条便是了,左右凭的都是运气,若选错了,只能怪自己运气不佳。”

陈恭:“也好。”

他捡起一块石头,在石壁上划了几道痕迹。

这个动作不由让沈峤多看了两眼。

他虽然知道对方现在武功不错,但先前忙着与猿群搏斗,也没多少工夫去观察,眼下这一笔一划明显是灌注了真气的,白痕入壁三分,可见火候。

划好痕迹,陈恭道:“不如先走中间的?也许这里才是通向外面的。”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

慕容迅见晏无师一动不动,不由问:“你怎么不走了?”

晏无师:“这段路,我没走过,我不带路。”

他说话有种细微的停顿感,旁人没有察觉,沈峤却注意到了。

慕容迅冷笑:“谁知道这趟路你到底有没有走过,现在你不先走,焉知是不是在半途设了什么埋伏等我们?”

若换了从前,给慕容迅一百个胆子,他也未必敢对晏无师如此说话。但人就是这样,当看见别人打败他,而且看见他落魄的样子时,心中对这人的定位也会一落千丈,以致于产生自己也能打败他,此人不值一提的感觉。

晏无师没有接话,因为他直接出手了。

慕容迅就站在旁边的,对方的动作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抽剑,脖子就已经被狠狠拧住,整个人被按在石壁上!

慕容沁一掌拍向晏无师,却被轻飘飘一把剑鞘挡下。

沈峤淡淡道:“尚未脱离危险,诸位就要自相残杀了吗?”

慕容迅抓向晏无师,但还未等他抬手,晏无师就松开了他,退到沈峤身后。

陈恭喝道:“都住手!”

他对慕容迅道:“晏宗主原本不必去而复返来找我们,但他既然肯这么做,我们反倒是要多谢他,以后你不得无礼。”

又朝晏无师拱了拱手:“我代三郎向晏宗主赔罪,既然中间这条路是我选的,就由我走前头罢!”

说罢拿着火折子便往前走。

虽然表现出一马当先的勇气,但陈恭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小心,稍微有点不对就停下来察看半天。

但也许真是上天眷顾,他们这一次竟然赌对了,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出了通道,穿过王城,回到他们原先掉下来的地方。

从这里再找出口上去,对普通人来说也许很难,但陈恭等人只需要轻功纵身跃上,再以兵器固定住身形,一步步攀爬上去即可。

重见天日的那一瞬间,所有人差点没被猛烈的阳光刺瞎,但同时任何一个在地底待了三天险些丧命的人,都会觉得这阳光太过珍贵。

沈峤用布巾蒙住眼睛,避免眼睛受到突如其来的猛烈刺激而失明,过了片刻,等眼睛稍稍觉得适应了,才慢慢将布巾挪开,他发现晏无师就在自己身后,对方的布巾不知何时已经被弄丢了,只能用手遮挡双目,一面又贴着沈峤,似乎怕他跑了,这动作莫名透着点儿傻气。

陈恭问:“不知沈道长与晏宗主以后有何打算,我们回齐国的话也得经过长安,两位若是不嫌弃,我可以送你们一程,也免得晏宗主身份曝光之后,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此行本为打开太阿剑取出帛片,眼下明知帛片就在晏无师那里,却提也不提,显然是已经记住了内容,但他这番话并不仅仅是向沈峤示好,表现自己大度,还在向沈峤和晏无师说明自己无意透露晏无师的行踪。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陈恭,的确是不能用旧日眼光来衡量了。

沈峤看了晏无师一眼:“多谢好意,我另有去处,至于晏宗主,还是由他自己作主的好。”

晏无师:“我跟着你。”

陈恭不以为意地一笑:“也罢,那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天下不大不小,总还有相见之日,希望下回见面时,晏宗主已经恢复如初,沈道长也能重新执掌玄都山了。”

沈峤不置可否,拱手:“不送。”

他们想要离开吐谷浑,必然得循着原来的路,去那个小镇上歇脚买马,然后才能回吐谷浑王城,再由此离去,但陈恭与他们本来就是两路人,沈峤还有许多事想问晏无师,就不打算与他们同行。

目送三人离去,在细砂上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记,随后一阵风吹过,这些印记又消失无踪,沈峤回过头,对晏无师道:“陈恭不是个大度的人,你拿了他的帛片,就算他能记下内容,心里也会记恨你,回头会为你带来麻烦的。”

晏无师定定看着他,忽然委屈道:“美人哥哥,那不是我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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