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 第8章

程既不知该怎样答复,心里千丝万缕搅在一起,直如乱麻一般。

“你走吧,”谢夫人忽然道。

程既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她,眼神里的惊惑一晃而过。

“你走吧,”她重复道,起身走去谢声惟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动作极轻,像是怕吵醒了他,“我答应过惟儿,不为难你,要放你走。”

“他如今虽然睡着,我也不能拂了他的心愿。”

“所以你走吧,趁我还未后悔之前。”

她口中说着,眼神放得温柔,拿了手帕,一点点替谢声惟擦去嘴角的血渍。

程既站在桌边,手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切进掌心去。

青年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白日里他们还在园中看燕子,他红着耳尖要自己唤他阿辞,说自己是这世上少有的真心待他之人,说会将自己的好牢牢记在心上。

只是一晚,就都要不作数了。

“我嫁!”程既突然开口道。

“什么?”谢夫人回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程既点了点头,轻声道,“不是说了要命定之人才能救他性命吗?”

“我嫁就是了。”

第13章 结亲之喜

“程既,你果真,果真想好了?”谢夫人声音颤抖着,又问了一遍。

“你知道的,我如今……如今也是不会逼你的,你这决定下了,再也没反悔的余地了。”

程既又看了床上躺着的谢声惟一眼,正了正衣衫,沉声道,“夫人放心,我既已开口,便再无反悔。”

“我是真心愿行此举,非受胁迫。他日小少爷醒来,对着他,我也是这般说辞。”

谢夫人上前几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紧紧攥住程既的手,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好孩子……好孩子,你救了惟儿的命,你救了我谢家的命!”

说着激动起来,几乎要矮下身去向程既行礼,将程既骇了一跳,忙不迭地扶住了,“夫人不必如此。”

“说来,我还有几件事要同夫人事先讲明,要夫人应下,这亲才能结成。”

谢夫人这时渐渐平静下来,闻听此言,连连答允道,“莫说几件,便是几百件,你只管讲来,只要力所能及,我都依你。”

程既微微一笑,道,“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再简单不过,只看夫人有没有这个心思。”

“自古没娶男妻的风俗,这城中是头一遭。”

“夫人知晓,我向来不在乎旁人眼光,这嫁还是娶,于我而言也没甚差别。”

“只是这男妻我当得堂堂正正,你谢家也要娶得名正言顺才行。”

“这话意思是……”谢夫人听得不甚明白。

程既朝她道,“意思便是,既然是要嫁人,那我要八抬大轿,红妆典仪,光明正大地进你谢家的门。”

“我见多了人家纳妾室,夜半三更地,一顶青帷小轿就抬进了府,静悄悄地谁也不知晓。若是这样,来日少爷一朝病愈,用不到我时,岂不是随便就能打发了?银钱行不通,这城外的护城河里填个人还是成的。”

“夫人莫怪我多疑不肯信人,我虽有心救小少爷,终究也不是什么活菩萨。这世上没得救了人反而填进自己一条命去的事。”

“此举于谢家,说到底只有些声名的损失,于我却是保命之举,只看您如何选了。”

谢夫人:“……”这位小程大夫的想法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独特呢。当着主人家的面眼都不眨地说起这杀人灭口的事来,得亏这会听着的人是她,换做了老夫人,只怕当场要气晕过去。

不过这担心也不无道理,谢夫人熟知谢老夫人品性,即便没害人性命的胆子,过河拆桥这档子事还是做得出的。

程既独自一人,既无钱财,也没什么倚仗,若遇上了,只怕还真要吃了大亏去。

想到此处,谢夫人点点头道,“你放心罢,我定会安排妥当,为了救惟儿,你以男儿身出嫁为妇,本就委屈了,谢家定会给你正妻名分,断不能亏待了你。”

“你是惟儿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谢家上下谁若是想动你一根手指头,也要先问过了我才成。”

程既颇为欣赏谢夫人的爽利性子,又道,“还要拜托夫人最后一事。”

“小程大夫但说无妨。”

还未开口,程既的耳廓倒是微微泛了红,“那新嫁娘要穿的锦绣罗裙……我实在是穿不出门去,不知夫人,可否让人换一件?”

谢夫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后面上忍不住带了笑,“我还未想到此处呢,小程大夫倒是心细。”

“那自是不必穿了,我吩咐下去,让他们按照男子喜服的样式,为小程大夫裁剪即可。”

谢夫人行事素来雷厉风行,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谢老夫人同谢铎,第二日阖府上下就都知晓了小少爷要成亲的消息,且这位少夫人竟是前些日子夫人亲自带进府来的小程大夫。

大约有些流言蜚语,只是程既不在意,想来谢夫人也整治几次,渐渐地便没了动静。

谢夫人第二日便请了城中最出名的算命先生,问过两人生辰八字,定下成亲的日子便在三日后。

按着习俗,新人婚前是不许相见的,可程既同谢声惟一来都是男子,二来谢声惟的病也需程既时时看顾着,两人便依旧住在一处。

到了成亲前一夜,谢声惟也没什么醒来的迹象,程既替他施了针,拿巾帕细细擦去他额上的汗。

这人还牢牢闭着眼,密茸茸的眼睫垂落成一道弧,程既看了一会儿,伸手在他眼睫上拨弄两下,又捏了捏他的脸颊。

“谢声惟,我明日就要嫁你了。”

“你知道,我最小心眼儿不过的,你若是叫我守这望门寡,我就当真要记恨你一辈子了。”

“所以你可要争气些,要早点醒过来。”

成亲那日是个好天气,日头朗朗地挂在天上,谢家果然如先前答应的一般,妆奁聘礼备了百抬,红木箱子盛了,使人抬着在城中转了一圈。

程既坐在轿中,未着罗裙,只顶了张鸳帕,下面高高地束起发髻来,别了只白玉簪子。

花轿在谢家正门前落了地,喜娘掀了轿帘,引着人从轿中下来,落了地。

谢声惟还未醒来,谢家诸人权衡之下,便要谢行履执花球,牵着程既入了内堂。

三拜九叩,唱礼官念到“夫妻对拜,”程既跪下身去,对着身侧空空的蒲团拜了下去。他在这时突然有些想念谢声惟了,想快些回到他身边去。

哪怕这个人还躺在床上闭着眼,他也想见他。

一通礼数走完,喜娘将程既送入喜房里,便自行退去了。

这亲结得不同寻常,谢家小辈倒也没什么人敢来闹的,屋中一时间只剩了两人。

程既戴了半日的盖头,只觉得气闷,随手扯下丢去一旁,走去了喜床边。

因着大喜之日,谢声惟也着了身大红婚服。红色明艳,衬得他脸上也好似有了几分血色。被褥也换作了大红色绣鸳鸯样式的。

程既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从被中将谢声惟的手拿出来,同自己的一根根贴合着,弯曲下来,做出个十指相扣的样子来。

“你怎么这么能睡呀,”他低着头,把玩两人的手指,嘴里絮絮道,“我今日还特意修了面束了发,连上妆的喜娘都不住地赞我,你也不说醒过来,夸我一夸。”

掌心里的手指蓦地动了动,身旁人开了口,声音虚弱又含着笑,“我瞧见了,当真好看极了。”

第14章 洞房花烛

程既眼睫微微颤了颤,只恐是自己听岔了,一时竟不敢抬起头来。

“怎么不肯看我,是嫌我病久了,变丑了么?”

程既闻言,这才抬起眼来,眼神往谢声惟脸上落了下,又匆匆移开去。嘴唇微动着,声音低低地开口,“没有。”

“我怕是做梦呢,动一动,梦就要醒了。”

谢声惟从未见过他这样的情态,心里像是打翻了一盏梅子汤,酸的,甜的,滋味混杂,直把一颗心都浸得软了下来。

“不怕,”他轻声道,“你拉着我呢,手是热的,怎么会是梦呢?”

他这样一说,程既才想起来,自己还同这人牵着手,不知怎的突然羞窘起来,便要挣脱了去。

谢声惟不肯放他走,微微用了些力气拽着,“别走。”

程既胡乱地找着借口道,“你刚醒,旁人还不知道呢。我要去告诉夫人的。”

“不着急,早晚会知道的,”谢声惟低声咳了两下,接着道,“我有些冷,你帮我捂一会儿,好不好?”

程既听他咳,心下便不好受起来,也不再言语,只把手乖乖地交过去给他握着。

说来奇怪,谢声惟昏睡着的时候,程既替他施针把脉,不穿衣衫的样子都不知看过了几次,再往前去,两人初次见面就同榻而卧,那时尚且心如止水,现在却不知为何,只觉得不自在起来。

谢声惟同程既十指相扣着,藉着烛火将他从上到下细细地看过。乌发红裳,长长的眼睫垂着,眉眼都显得温柔。耳根处染了红,也不知道是羞得还是被那身嫁衣染上的。

“你今日真好看。”他轻声道。

程既微微侧过头去,依旧不看他,“这话……你醒来时说过一遍了。”

“一遍不够,要多说几遍。”

程既抿了抿唇,猛地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刻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只今日好看?从前都不好看吗?”

谢声惟弯了弯唇角,“一直都好看的,是我失言。”

“我从未见过你穿红衣,一时看呆了,你别恼我。”

“你穿这一身,是要格外好看些的。”

程既咬了咬下唇,又开口道,“枉你读了那么多年书,夸起人来都这样匮乏,只有好看两个字么?”

谢声惟头次见他这样故意使性子,温言哄道,“那我明日就去书房翻了翻,多找些字眼来,每日不重样地夸你,这样可满意了?”

程既又不好意思起来,轻轻捻一捻指尖,道,“病还未好,不许看书,仔细伤了眼睛。”

“嗯,那就不看,都听你的。”

两人又没了话,一个躺着,一个在床边坐着,偶尔偷偷打量对方一眼,做贼一样心虚,眼神片刻都不敢停留。

屋里静悄悄地,程既的肚子突然发出“咕”地一声响。

他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心下暗怪自己不争气,头垂得活像是麦田里的鹌鹑一般。

谢声惟愣了一瞬,失笑道,“是我疏忽了,累得你饿着,叫她们送些吃的来吧。”

“你不是,不想让别人来嘛……”程既依旧垂着头,声音轻得蚊子一般,若不是谢声惟凑得近,便要错过这句了。

“总不能叫你饿着,”谢声惟瞧着他泛红的耳廓,心念一动,不自觉又补了句道,“哪儿有在洞房花烛夜饿肚子的新娘子呢?”

“你……”程既不防他这样说,神色间倒带了三分羞恼出来,“早知道你这样油嘴滑舌,我当日,当日……”

谢声惟笑道,“便不肯救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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