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抱剑的时候,他正蹲在某个宅子的石狮子前拔草,嘴里念念有词;明煦去拍了他一巴掌,后者见到他瞬间弹了起来,语无伦次:“明煦你怎么在这我我把大汗弄丢了怎么办少爷会不会杀了我......”
千里心里很过意不去,主动解释:“是我自己没信守诺言,不怪你的。”
看来他猜对了,千里果然是故意弄走抱剑的。
贺雁来眼睛眯了眯。
他不在的地方,抱剑就是他的眼睛,看来千里还真是铁了心要瞒他些什么。
一行人也没心思再逛什么了,草草收拾一下回了宫。
路过一家糖水铺子的时候,贺雁来停了下来,让明煦推他过去,给千里买了根糖葫芦。
鲜红的山楂外面裹着冰糖,鲜艳欲滴,一看就很好吃。贺雁来拿着糖葫芦回到千里身边,把它往小孩儿面前一递:“吃过吗?很甜的。”
千里小心地抬起眼打量了贺雁来一番,见他脸上没有异样,知道这是原谅自己了,找件事儿让自己放宽心。
贺雁来总是这样!
但他还是瞬间接过那串糖葫芦,舔了舔嘴唇:“没吃过,想吃。”
明煦偷偷瞥了眼千里手里那串糖葫芦,没说话,但是眼睛里的渴望已经将他的本心暴露了个干净。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也跟贺雁来撒撒娇,买串糖葫芦来吃时,一只手举着个什么东西猛地杵到他面前,差点抵到他鼻子上。明煦被突如其来的东西逼成了斗鸡眼,被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两步。
抱剑另一手拿着两串,嘴里叼着一串,正举着一串糯米山楂的糖葫芦期待地看着明煦:“我也给你买了!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样儿的,我把那里摆着的种类都买了一遍!”
高大壮实的男人希冀地望着自己,像禁军养的狼犬建了功想吃肉骨头一样,看着不忍拒绝。明煦咬了咬唇,在他手里那三串中挑了一串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只眼神一瞬间更加兴奋的大狗,只好独自扭头走开,别别扭扭地说:“我喜欢吃豆沙的。”
豆沙的?
抱剑一愣,后知后觉地把嘴里咬的那串拿出来,定睛一看。
粘稠的豆沙被分成两半的山楂夹在中间,裹着层冰糖,似乎还没吃进嘴里就已经能尝到那甜滋滋的糖味儿。
抱剑兴奋地想大叫,又怕明煦害羞打他,无声地原地蹦€€了好几下,直到千里发现他没跟上来,扭头喊他才回过神,喜滋滋地答应一声追了上去。
第38章 亡赖
嘴里被酸得发疼,胃也不舒服。
千里舌头舔了舔上颚。
抱剑买了那么多,贺雁来又不爱吃,最后被他和明煦分掉了。明煦还好,没什么反应;他贪嘴吃了太多,现在才感觉不太舒服。
但是他不会跟贺雁来说,只好举着剩下半根糖葫芦回了宫殿里。
进了屋,贺雁来挥挥手让跟着的都退下了,说有话要与大汗说;千里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些紧张:贺雁来刚才不是原谅了他,而是等着回家关上门了才要教训。
这几年里,贺雁来一直都是温和儒雅的,很少冲谁发脾气;但是千里还是有一点点怕他,因为贺雁来笑着跟他说些重话的时候,反而会让他更不好意思。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贺雁来身后,不敢说话,大脑里疯狂思考要怎么跟贺雁来解释。
突然,前面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吃不下了吗?”
千里抬头,只见贺雁来神色不变,好像刚才在大街上失态抓住他的手腕的人根本不是贺雁来一样,那点探头出来的占有欲和阴暗的想法被他一路上妥帖地收回了心里,他又是那个八风不动的贺秋野。
而贺雁来伸出手,手心向上,青色长袖衬得腕骨清晰:“别强迫自己。”
千里鬼使神差地没有把手里那半串糖葫芦给他,而是仰起头:“你要尝尝吗?”
贺雁来眉心一挑,缓缓抬眸。
而千里直视着他的眼睛,直接把它递到贺雁来嘴边。
二十五岁的男人眼神慢慢沉了下来。
就在千里以为他不要准备收回手时,贺雁来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同时就着他的手咬下一颗山楂球。
冰糖没化,被牙齿咬开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仿佛酸涩的汁水都跟着迸溅了出来;红艳的糖球被那人苍白的唇含入,千里甚至能看到他一闪而过的舌尖。
贺雁来咀嚼几下,淡定地给出自己的评价:“是有些酸。”
而千里呆呆地维持着被他抓着的动作,大脑一片空白,耳根滚烫得出奇。
“放下吧,不吃了。”贺雁来这才温柔又强势地将竹签从小孩手里拿下来,拿了张软布垫着放在桌上,“我们来谈谈。”
千里瞬间回过神来,刚才房间里那股旖旎顷刻间散了个干净,他不由得站直了身体,又被贺雁来牵着在软塌上坐下。
贺雁来安静了一会儿,等千里稍微放松些了,才挑了个开场白:“前几天大祭师派人来问我,千里的成人礼准备怎么策划。”
成人礼?
千里恍惚了一下。
对啊,他已经十九岁了,按照兰罗的年纪算法,他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是......和贺雁来一样的成年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宴会上酒都不敢喝的小孩子了。
没来由的,千里心飘了一下,又听贺雁来继续说:“来了兰罗三年多,千里都已经是大人了。”
贺雁来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措辞:“大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这点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千里,如果你觉得抱剑有哪里做的不好,可以直接把他换掉,而不是让人跟着你出去了再将他支开,一个人去完成你想做的事情。”
他摸了摸千里落在胸前的一缕长发,和煦道:“这样太危险了。”
贺雁来没有告诉千里的是,当他看到那个男人将手放在千里肩膀上时,他心中陡然升起的那股怒火快要将他的理智烧灭。
千里重重地“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又小声说:“但是......”
“嗯?”
“但是,但是......”千里脸色十分纠结,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把自己心里想的切实表述出来,思来想去,磕磕巴巴地想说的都说了,“你,你不要这么懂事。”
贺雁来这下是真的没听懂,又问了一遍:“嗯?”
“就是,我有秘密瞒着你的时候,你不用理解我。我们,我们不是夫妻吗,你为什么不质问我?你应该理直气壮地问我凭什么对你有秘密,为什么这么明目张胆地糊弄你。”千里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急的要命,情急之下握住贺雁来的手,大声道,“你是我的合敦,你应该对我大胆一点,多由着自己的脾气些!”
十九岁的孩子说,要多由着他自己些。
贺雁来望着眼前这个真挚又认真的少年,暗道一声不好。
被他压抑的占有欲,在被人刻意的纵容下,又耀武扬威地探出头来。
没人能接受对方这种让步,就像一只人前说一不二威风凛凛的狼王,回了家却甘愿低下它高贵的头颅,任你抚摸。
让人忍不住想对他再做些过分的事情,看看这只小狼对自己的容忍底线到底在哪里。
贺雁来狠狠咬了下腮肉,疼痛感让他从沉沦的欲望中清醒过来。
“好啊。”他听到自己用与往常无异的声音对千里说,“那千里跟我说说,今天那个送你出来的男人是谁?”
千里一愣,不太确定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你,你一直在跟着我吗?”
还是暴露了,贺雁来暗叹。
不愿对孩子撒谎,贺雁来简单解释了一番:“只是带着明煦去找你,正好看见了而已。”
无意间感觉自己窥见了这个男人内心一角的千里眨了眨眼,没有再追问,只是指了指被他放在桌上的一叠书,理直气壮道:“我去买书了。”
反正上面几本都是正经书,他才不怕贺雁来发难。
贺雁来随便扫了一眼,见都是些兵法之书,不由得捡了一本起来看。
千里紧张地注视着他的反应。
好在老板没骗他,一楼的书真的都是没问题的。贺雁来翻了几页便放了回去,温声说出一句残酷的话语:“这书的作者我认识,从他及冠那年开始就没再去过战场。”
“什么?”
千里面露惊愕之色,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震惊于自己花钱买了这么一本没用的书回来看,还是震惊贺雁来居然交友如此广泛。
贺雁来倒是神色未改,笑着说:“只是他的父亲在朝为官,为他请了好些武打师父,又教他些兵法罢了。其实过过招就能发现,他全是些花架子,你都能打过他。”
说话间,他身上那种毫无攻击性的温润感渐渐褪去,曾经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好像在此刻苏醒了过来,就连眼神都带着肃杀之气,那是战场上练出来的气场。
千里一时出了神。
贺雁来没再动他剩下那些书,只是问:“想学兵法,怎么不来问问我?”
不等千里回答他,他又善意地为他解了围,调笑着问:“怎么,小孩子害羞了?”
心跳得好快。
没人比千里更清楚,贺雁来笑着说出一些字眼时有多么迷人。
小孩子,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贺雁来嘴里的“小孩子”,似乎跟他所理解的那个不太一样。不然为什么每次贺雁来说出口时,语调就轻盈地上挑,像谁拿了根羽毛在他心上来回轻轻骚动着一般,带起一层涟漪。
他便总觉得,那话语里带着些......
有些逗弄,也有些溺宠。
成年边缘的孩子溃不成军,含混不清地匆匆答应一声,当是认下来了。
贺雁来笑的更开心了,他又凑近了些,矮下身,将低头小狼的表情尽收眼底:“那,在这些书里都学到了些什么?跟雁来哥哥说说,我帮你看看学岔了没有。”
这谁还能回忆起自己学了些什么。
千里眼神闪躲,但躲不掉近在咫尺的贺雁来,嗫嚅着把脑海里环绕着的三个字吐出来:“......美人计......”
说完他就清醒了,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而贺雁来怔了一瞬,这下是真的笑开了。
千里羞得不行,又不敢制止他,饱满的下唇被他蹂躏得充血,只好用眼神乞求贺雁来不要再笑了。
而贺雁来在笑够了以后,弯着眼睛,常年冰冷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千里的额头,轻声说:“小亡赖。”
鬼使神差的,千里抓住贺雁来的手,别扭地为自己辩解:“我才不是亡赖。”
贺雁来还是含着盈盈一双笑意,任他的眼神由严肃转为心疼。
千里捧着贺雁来的手在自己嘴边吹了吹,掩饰性地说:“怎么手还是这么凉啊.....”
他小心翼翼地笼起双手,将贺雁来的指尖包进里面。
第39章 说谎
贺雁来一愣。
印象里,曾经也有一个少年,眼睛黑亮得像星星,望着他说:“少爷的手好凉,我给少爷暖暖。”
他的笑容微僵,手指不自觉地在千里手心里动了动,但还是没舍得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