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宁云霄说,“她生得太美,我怕你看了会把持不住,你从小便喜欢好颜色的东西。”
“老爹!”宁元昭心虚,“儿子也不是那般没定力的人!”
“皇族关系复杂,爹爹不想你娶皇室女子。”宁云霄说得直白。
宁元昭小声回答:“元宝不会的。”
他爹想多了。
他一直尊敬着公主,只想尽全力报答公主的恩情。
他没有觊觎公主之心……
没有的。
嗯。
*
菩提寺,宝心殿。
殿内熏香袅袅,顾景懿坐在香侧,手上正把玩着一块木刻。
如果宁元昭在此,一定会认出这木刻正是他上次去公主府看到的那块。
当时它尚且仅有个轮廓,现下已然雕好八分。
样子很清楚了。
不是小兔,而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崽。
“殿下。”三喜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纸来,呈给顾景懿,“这是暗探那边查到的所有东西。”
“说说。”顾景懿语气很淡。
“小侯爷曾与七皇子很是交好,但前些日子小侯爷生病,去菩提寺静修之后,就不大愿意与七皇子来往了。”
“顾琰……”顾景懿把玩的动作停了下,“有查到原因吗?”
“尚未。”
“继续。”
“至于小侯爷生母那边,探子们查到的都是些明面的东西。她似乎是江南的一位妓子,名为小音。宣正侯当年去南境剿匪,意外与其结缘,有了小侯爷。小音在生产之际难产而亡,宣正侯痴情,将小侯爷带回京后,再没娶妻。”
“再查。”
“是。”
顾景懿接过那纸细看一遍,随手投入火炉,湮灭成灰。
他亲昵地捏捏小狗尾巴,拿起刻刀,再度雕琢起来。
雕刻彻底成形之时,他轻轻唤了两个字€€€€
阿昭。
*
八月十五。
熙成帝举办中秋夜宴,宴请群臣,褒奖将士,论功行赏。
宁元昭跟着宁云霄一道入了宫,不过并不坐在一处。
“元宝,进宫后坐在原处好好吃菜喝酒,不可贪杯,更不要乱跑。”宁云霄进宫门前叮嘱道。
“好,元宝知道。”宁元昭满口应下。
宁云霄的坐席离皇帝近,他则坐在后方,身边都是些和他相同的世家子弟。
皇子公主们坐在对侧。
大燕皇室子嗣不丰,到了熙成帝这一代稍有好转,不过到底也不太多。除去夭折和死亡的,剩下的还有三位皇子,三位公主。
此刻,七皇子顾琰正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遥遥地看着宁元昭。
宁元昭低下头喝酒,精准错过他的眼神。
说实在的,顾琰生得很好,从眼到唇,无一处不精致,还带有一丝婉约的清冷,大概是随了他的母妃。
不过这一切都是宁元昭的猜测,因为他并没有见过那位美丽的妃子。
据说她在顾琰五岁时生了恶疾,皇帝厌弃,将她贬入冷宫。
……连带着本身十分受宠的顾琰。
本是天之骄子,一夕骤变,连太监都可以随意欺辱。
宁元昭是在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顾琰。
当时,他去宫中看望自己的皇后姑姑,得了姑姑小厨房新做的小糖糕。他端着小糖糕想去找好友€€€€一只美丽的狸花猫姑娘,与它共食。
结果狸花姑娘远远看了他一眼后,朝另一个方向跑走了。
他跟着狸花猫跑了许久,猫才终于在冷宫旁的废花园停下了。它的身子很小,钻入草丛里很快就看不见。
他拨开草丛,在花园角落找到了它。
那时顾琰正拿着两片薄肉干投喂它。
怪不得不吃他的糖糕,原来是想吃肉了,小宁元昭想着,看向了拿肉干的小孩。
彼时正值深秋,顾琰却穿得很单薄。
明明是相仿的年纪,顾琰竟要比他瘦一圈,仿佛连骨头都能看见似的,估计还没狸花姑娘结实。
名为怜惜的情绪占满宁元昭小小的心,他走过去,蹲在了顾琰面前。
他发现这个温柔的小孩长着一张很漂亮的脸,即便灰扑扑的也完全掩盖不住。
他很惊讶,有种锦上添花的喜悦感。
他确实是喜欢漂亮东西的,他想。
他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顾琰怯生生地回答他:“我叫顾琰,七皇子顾琰,你是我的哪位哥哥吗?”
宁元昭摸摸狸花姑娘的头,丝毫没在意顾琰脏兮兮的小手正在上面。
“我不是皇子。”他说,“我叫宁元昭,我这里有小糖糕,要和我一起吃吗?”
顾琰摆手说不要,神情很是乖巧。
宁元昭直接把小糖糕喂到了他嘴里。
顾琰咬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谢谢元昭哥哥。”
自此而起,一生孽缘。
宁元昭又闷掉一杯酒,全然忘却了宁云霄对他的叮嘱。
他以前很喜欢在人群之中与顾琰对视,仿佛什么隐秘又独特的仪式,彰显着他们之间的要好与默契。
现在不了,他不想,也不能去看顾琰。
……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割断他的喉咙。
不会成功的……这里有太多敏锐他百倍的老将……他用醇酒压制着难捺的杀意,可有些东西不是躲避就能避免的,就比如顾琰的眼神……
隐讳又赤-裸裸,蛰伏的野兽一般。
宁元昭“砰”地放下酒杯,干脆看向了公主们的坐席。压不住,便换个法子吧。
看看让他喜爱的人,平息平息。
然而那里只有三公主顾景柔和五公主顾景萱,三公主已为人母,淑雅大方,五公主尚未婚嫁,活泼明媚。
都是很美的女子,都不是他想看的女子。
顾景懿呢?
为什么不在?
不是说今日会来的吗?
袖子中的玄霓不住乱动,让宁元昭对于顾景懿更为想念。
他拽了拽玄霓的尾巴,假装平静。这蛇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越发得寸进尺,盘到他手臂上都不满足,还总想着往他胸膛里钻。
一点也不客气。
他悄摸安抚了半天,蛇才重新安分下来。
没看到顾景懿,宁元昭索性又低了头,闷声吃饭,谁也不理。
酒过三巡,载歌载舞,好些大臣喝得兴起,拍手称好。另一些酒量不佳的已然醉了,要么卧倒在桌面上,要么晃悠悠地出去解手。
熙成帝不是位约束臣子皇帝,对于眼前活跃的场面很是宽容。
一队粉衣裳的宫女依次添杯斟酒,到宁元昭这时,那斟酒的小宫女趁着衣袖遮挡,将一张指甲盖大小的纸团压到了酒杯之下。
她见宁元昭没动酒杯,还着意提醒了一句:“小侯爷,美酒佳酿,需及时饮用才好。”
宁元昭看也未看她,只说:“知道了。”
那宫女方才去了下一张桌子斟酒。
宁元昭拿起酒杯,悄悄展开纸团,入目是熟悉的字迹:元昭哥哥,我想见见你,老地方。
顾琰的传信。
他抬头看,对面的皇子坐席上已然没了顾琰的身影。
他不去招惹顾琰,顾琰偏偏要恶心他。
宁元昭不紧不慢饮尽酒液,随着那些不胜酒力的人一道走了出去。
大臣们活动的范围有限。今日夜宴,宫中把守的侍卫都多了一倍,一是护卫皇宫,二就是守住各个门,防止大臣们醉酒走错地方。
顾琰说的老地方则是指皇宫之内,侍卫不允许进入的范围。
或许顾琰自信着他有办法进来。
不出所料的话,顾琰应该正在“老地方”等自己。宁元昭嗤笑着将纸条揉碎扔进湖中,目睹碎纸屑尽数沉底后,大踏步向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很听他爹的话,他出来,单纯是醒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