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宁亦舟将金元宝装好,有点心有余悸。
“怎么回事?”
“侯爷下朝回家,发现你不在,问你去了哪里,我说你出城去玩了,许会回来得晚些。”宁亦舟说,“可银竹姐姐不知道这事,侯爷看她的神色不对,觉察出了端倪,于是又问银竹姐姐,主子是不是经常偷溜出去玩。”
“然后呢?”
“银竹姐姐便说,主子从菩提寺静修后,有时无聊了会出去玩玩,并不经常。”
银竹的回答,宁元昭并不意外。
银竹是他的贴身侍女,知道他在不在府中,实属正常。毕竟他偷偷熬甜汤的事都能被祖母知晓。
她说这话,估计也是顺着宁亦舟的话为他遮掩。
只可惜,漏洞太多,瞒不过他爹。
“侯爷应当没信。”宁亦舟微有愁苦,“但侯爷也没怪主子你。侯爷说,若是主子今日戌时前回来了,就不追究了,若是主子戌时依旧未归,便领着我亲自去寻。寻到之后……我再陪着主子一道挨家法,跪祠堂……”
“……辛苦你了,小舟。”宁元昭听着都觉危急。
他也真是幸运,踩着戌时最后的线回来了。
“侯爷还说,万一主子回来了,让我看着主子尽早歇息,别损了身体元气。”宁亦舟又说。
他爹真是位举世罕见的慈父,宁元昭心下暖热。
“我倒是还不太困。”宁元昭又生出些心虚。任谁安安稳稳地睡了一白天,想来晚上都不会太困。
他不可控制地想起顾景懿。
想起她散落的长发,惑人的幽香,以及韧劲的腰肢……不似寻常女子纤弱,有一种别样的力道……
熟悉的怪异感再度升起。
这种怪异似乎并不单一,伴随着怀疑,开始一个一个在宁元昭脑海中浮现。
比方说顾景懿过高的身量,顾景懿从来都是高领的衣衫。
宁元昭遍寻回忆,发现自己居然从未见到过公主的脖颈,想着想着,他莫名动了动手指。
一个从未设想的想法倏忽出现。
他捻捻指尖,犹豫地对宁亦舟说:“小舟……”
“主子?”
“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关于顾景懿的母妃,和她那两位暴毙的驸马。
宁亦舟凝起精神,沉静地点点头,“查出一些。”
“说说。”
宁亦舟喝了口茶水,压低声音,将查到的一切尽数说与宁元昭听。
“宸月公主的母妃,姝美人,是当今圣上还未即位时带回来的一位农女。”
二十五年前,先帝在位,如今的熙成帝顾昱衡只是个被封了王爷的皇子。当年,北方干旱,民不聊生,大燕北境滋生流民匪患,顾昱衡被先帝派去赈灾救民,没想却在途上遭遇刺杀。
皇位之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顾昱衡随行的侍卫尽数被屠,他自己则拼死逃了出来,滚落到一处山脚下,被一农户所救。
那农户有一位妻子,名为阿盈。
“阿盈容姿出色,清冷婉然。”
“这是怎么查到的?”宁元昭点点桌面,“圣上喜欢上了阿盈?”
“是。”宁亦舟点头,“这是宫廷记档中对于姝美人容色的述评。”
宁元昭微诧:“圣上强抢了有夫之妇?”
“此时还未。”宁亦舟接着说,“圣上被救之后,便在那农户家中修养身体,而后召集亲信,准备再赴匪患之地。临走之际,他给了那农户一大笔钱财,好生感谢。”
顾昱衡在亲信的保护下,终是安全抵达流民之所。他以极其强硬的手段完成了先帝之令,不负所托,名声大震。
“然后呢?”宁元昭声音极淡。如果这故事是一个话本,现在就应当结束了。
“然后便是主子说的那样,圣上在回程之际,去了农户家中,抢走了阿盈……”宁亦舟有些不忍,“还屠了那农户全家……之后,阿盈被圣上带回后宫,赐名阿姝,封为美人,极为宠爱。”
一年半之后,姝美人怀孕,而后早产诞下顾景懿。
“姝美人自己则难产而亡。”
“难产……”宁元昭念着这两个字,“有没有隐情?”
“查不到,这些太过隐秘,所知之人恐怕只有……”宁亦舟指了指上面,他顿了下,“不过,姝美人怀胎之前,好似与圣上的感情十分不睦。”
偏偏在感情不睦的时候怀了胎吗?
以死为价诞下孩儿,却又生生荒废她的寝殿,熙成帝爱阿盈吗?宁元昭说不出肯定的字眼。
怨与恨中得来的孩子,以熙成帝冷酷无情的性格,真会爱若珍宝吗?
就好比顾琰。他的母妃生了恶疾,熙成帝将她贬入冷宫,即便当时的顾琰备受宠爱,也因此一落千丈。
公主殿下为什么如此特殊?
真奇怪啊。
他心中的猜想愈发浓重起来。
宁亦舟见宁元昭脸色难看,担忧地问:“主子,你怎么了?”
宁元昭注视着宁亦舟,以极低的声音问:“你说公主,会不会是……男子?”
宁亦舟惊讶于他的想法,摇头道:“应当不是吧。”
“为什么不会?她那样高?”宁元昭比了比,“比你哥我还高,而且她只穿高领的衣衫。”
“穿高领的衣衫,是因着公主年少时受过伤,脖颈上留了一道难看恐怖的疤痕,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露出过脖子来。这是我查来的,不是什么秘密。”
“这样么?”划在脖子上……宁元昭难以想象会有多痛。
心疼和自谴同时没过他的心尖,他未免也太不关心公主,这样的难过事竟也会拿来质疑……
“再说,熙成帝的子女们身量都不差。三公主的个子就与咱们差不多呢,是女子中少有的高挑。”宁亦舟认真地说,“不过我猜测,宸月公主的高挑,或许也与姝美人有关。”
“为何?”
“异族人高挑,不算稀奇。”
异族?
“北蛮夷?”宁元昭说出口便立即否定了,“不对。”他见过蛮夷之人,他们肤白瞳浅,眉目高深,与中原人很是不同。顾景懿的相貌并不符合。
不是蛮夷,难不成是……
“南祈。”宁亦舟先一步说了出来,“史书上记载,南祈人是历代南国中罕见高挑的一族。”
大燕圣祖帝初,还未统一中原。有两个国家分庭抗礼,占据北部的称北燕,南部的则称为南祈,后来圣祖帝率铁骑倾灭了南祈皇室,统一了两国。
“姝美人是南祈人?”
“只是我这样猜,不知真假。”
宁元昭心中的猜想在这番对话中渐而粉碎了,另一些证明公主是女人的特性又很快在他心中占据了上风。
他在近水阁醉酒时,曾与公主相拥。
虽然体悟得并不分明,虽然说出来显得他这人很是猥琐,但他总隐隐约约感觉,公主的胸襟似乎……很伟岸……
即便她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
男人怎会如此!
他和小舟就很平坦。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知是松快还是失落。他只是想,公主对他那样好那样特别,他不该疑神疑鬼地怀疑公主。
“我听说,南祈皇室,最善刺杀与蛊术。”宁亦舟颇有兴味地继续说,“圣祖帝时,南祈就培养过许多刺客和细作,试图扰乱朝政。蛊术嘛……我从没见过,那些千奇百怪的蛊,当真能与人生命相牵,让人生不如死吗?”
倏尔,宁元昭想起了香。
独属于公主的,幽魅诡异的熏香,能止痛,却又能让人神思恍然。
他在时,公主从来不会点燃,可他不在时,公主从来与那香形影不离。
就如同同样与她形影不离的玄霓。
陪伴许久的,诡异而有灵性的,永远不会长大的……蛇……
“我不知。”宁元昭声音极涩,是窥探破某种隐秘后下意识的紧张。
宁亦舟只当他干渴了,为他斟了杯茶。
宁元昭喝干那茶,缓缓说了句:“或许呢,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也是。”宁亦舟赞同,“就算真有,这样多年也早该绝了,圣祖帝最恨邪魔歪道,当年亦是严令铲除,就是担心巫蛊祸害大燕。”
“是。”宁元昭已然平静下来。
“对了。”宁亦舟挠挠脑袋,“公主的驸马,我没查出来什么隐秘,只查出来点浅的。”
“说。”
“公主的第一位驸马,患有心疾,成婚后不久便死了。公主的第二位驸马活得久些,还进宫面过两次圣,之后才死。”
“我知道了。”
纵观历朝历代,皇室之中的隐秘都数不胜数,有些一辈子也不会叫人知晓。
宁元昭叫宁亦舟不必再查了,应该也查不出了。
否则会很危险。
危险的事,还是要由他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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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宁亦舟拿着金子去重锻新刀,泠霜便交由到了宁元昭手上。
宁元昭平生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端详这把利刃。
刀身极薄,如霜似雪,断玉无声。
合该是一柄绝世的宝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