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桃自然点头,“那我再敲两个进去,你们俩都吃。”
柳杉过去帮着烧火,那装着糖水蛋的碗捧在手里叫人心里发烫。
灶下火没熄,煮起来很快,待煮好了,沈若自告奋勇来捞,装进了一个碗中,加了糖搅拌。
“娘,你吃。”他端起递过去。
李善桃这才晓得若哥儿哪里是嘴馋,分明是见她没有给自己弄一个,想要她也吃呢。
“你们吃,娘已经吃过了。”
“娘,你就同我们一起吃吧。”柳杉也劝道,家里的鸡蛋先前攒着的都拿来做了鸡蛋糕,这些应当是这两天才攒的,李善桃舍不得吃,但每日清早都会给二狗煮一个白水蛋。
又给她和若哥儿做了糖水蛋,这东西对女人和小哥儿最是滋补了,可她总是先想着他们。
沈若也道:“娘,你也要补补身子,我今日在婆家都吃过蛋了,家里要是蛋不够咱们就去买些回来,全家人都吃。”
鸡蛋可以补充蛋白质,每天吃一个就很营养健康,也是最容易做到的事儿。
现在家里不像以前那么艰难了,合该都吃好一点,身体好才是真的省钱呢,只要健健康康的无病无灾,就不用跟病痛和苦药为伍,自然就省钱了。
李善桃说不过若哥儿和柳杉,她不是个嘴馋的,有好东西就想着给家里人吃,给自己却舍不得。听沈若那一番省钱论,她却觉着很有道理。
要是自己身体好了就不用孩子来照顾她,这样也不至于以后劳累到他们。
“那我就吃一个,另一个你们俩分了。等你阿爹阿兄回来我给他们也煮一个,顾允今儿要过来不?”李善桃心里暖洋洋的,笑着说道。
“好,还不清楚呢。”沈若也不知道顾允会不会过来,今儿他回这边了顾允自然是不知道的。
柳杉却笑着说道:“只要若哥儿在家待着,顾允肯定会过来啊。我瞧若哥儿是离不开顾允呢,午后设计珠宝的时候我见他时不时就要发愣,还要笑,耳朵都红彤彤的,肯定在想顾允。”
“阿嫂……”沈若无奈地喊了一句,像在撒娇。
自家阿嫂什么时候练就的火眼金睛,这都被她发现了,竟然还当着自家娘的面儿说出来,沈若顿时感觉到羞耻。
“咋还羞上了,这挺正常的啊。”李善桃瞧见了也忍不住打趣。
沈若抬起手背揉了揉通红的耳朵,“我在设计珠宝首饰,有些样式的都觉着老旧,所以就想着定一个主题€€€€爱情。为这个主题,我想设计一套头面、珠钗发簪、步摇。”
要设计东西自然不是凭空捏造,还要倾注自己的情绪,像在同笔下的图样说话,所以就时不时要想到自己的爱情,想到顾允。
又想顾允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如他现在这般在想对方?
大宇还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也就是他们家从他爹娘那一辈开始就是自由恋爱,要不然他爹要等着沈牛山夫妻给他找媳妇,恐怕得等成老光棍。
自家阿兄也是自己看上了柳杉,才要去求娶的,两人也是看对了眼才喜结连理。
自己同顾允也是。
现在市面上的珠宝首饰都比较普通,倒不是说不好看,是因为没有给它们赋予一种寓意,除了那些本就蕴含寓意的鸟和花之外,其他的便没有什么出彩的了。
所以沈若想要从中脱颖而出,必定要有变通。爱情的主题自古以来便存在,但是很少有人能够具象化的体现在珠宝首饰上,只能具象化在行为之上。
古有给未婚妻送发簪的典故,所以这发簪自然不能随便乱送。
至于送的发簪如何,这就是沈若可以发挥的地方了。
他想要设计出能让人一瞧就知道是最适合送给良人爱侣的首饰,自己的状态也最能体现在设计上,这些灵感他一定要牢牢抓住。
很多设计灵或不灵就在这微妙的状态与灵感之间。
柳杉听着他说的话,不住点头,要是自己瞧见若哥儿设计的珠宝首饰,哪怕买不起也要驻足观看的。
李善桃只觉着若哥儿厉害,笑着说道:“你啊小时候就爱乱涂乱画的,还记着你六岁大的时候,冬日里雪下的特别大一夜就把屋前头给铺满了,我那时候在忙着扫雪没顾得上你,结果你在雪地里画了个大房子呢。”
沈若听他娘这么说,顿时脑海中有了印象,弯着唇接口道:“娘竟然能瞧出来是个大房子?”
“我还记着呢,顶上一个三角,底下一个方形,方形里头有窗有门,屋顶上还有个烟囱,飘着圆圆的云,大屋子边上还有树,三根枝杈,一圈围住,你说这是梧桐树。”李善桃感慨道:“结果咱们家要建新屋子,还真就在那梧桐树边上了呢。”
沈若嘴巴微微张开,那时候他太小了记忆不太深,完全不记得自己画出来的是个什么样,但是听李善桃所说眼前渐渐地就有了画面。
幼儿园大班的矮桌是绿色的,大家围着一圈坐着。
小沈若正握着蜡笔在面前的白纸上画着画,老师说要画自己的家。
方形的屋子,三角形的房顶,矩形的烟囱,还在冒着烟……只画一个屋子太单调了,小沈若抓起一支绿色的蜡笔开始画大树,那棵树甚至比屋子还要大。
“娘……”沈若的喉咙突然就有些干涩,他小时候在幼儿园画的画,竟然他娘看到过吗?!
心绪突然浮动的极大,他眼睛发红不敢抬头看。
李善桃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沈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那……我有没有在大树边上画小人?”
哪怕再努力控制,也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他睁着眼睛心中的情绪汹涌澎湃。
“€€,那倒没有。你这家伙大雪天的在外头用手碰雪,差点儿没冻成萝卜手,画到一半就被我赶回屋里去了。结果就那天夜里发起高烧来,可叫我和大山忙活坏了,再也不敢叫你雪天跑出来玩雪!”李善桃回想起那日都还是心有余悸,那雪下的可厚,她也没注意就叫若哥儿在外头吹了许久冷风,还在雪上画画,肯定冻坏了。
也许他没有被李善桃赶回屋里去的话,雪地上还会出现两个火柴人。
一个矮一点的是他,而另一个是他的外婆。
沈若再也绷不住,眼泪蜿蜒而下。先是呜呜的哭,之后憋不住便一把抱住了李善桃。
“怎么了?怎么哭了?”李善桃听他哭声压抑难受,几乎是喘不上气的那种哭,好像心里有极大的委屈难过要发泄出来一样,“若哥儿,你怎么了?想到小时候我不叫你玩雪委屈了?”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着若哥儿的哭声自己眼睛也不住地发红。
柳杉也担忧地站起身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
沈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穿来这里本以为是占了原主的便宜,得到了爹娘,兄嫂,甚至这个农家哥儿的身份。他努力将自己融入这个家,告诉自己李善桃和沈大山就是自己的爹娘。
但是心底却明白,这是一本书,是另一个地方,他的爹娘早就不在了。
结果现在却告诉他,自己也许就是原主,只是他们就像是散开的魂魄,哪怕是同一个人,但却到了不同的地方,发生了许多不同的事。
自己在幼儿园画过的画,原主小时候在雪地里也画过,潜移默化的,他想要建新屋子便也一定要找到一棵树。
沈若依恋地蹭了蹭李善桃的肩头,这就是自己的娘,好生生的活着。
李善桃和柳杉听不得沈若哭,他的哭声不响却像受伤的小动物般呜咽着,叫人心疼。
她们俩也双双红了眼眶,“若哥儿,别哭了。有什么委屈说出来,谁欺负你了?娘去帮你教训他。”
沈若摇摇头,没人欺负他,他就是一下子意识到了这件事之后,没绷住。
在现世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爸妈,小时候还遭受过其他小孩子的言语暴力,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小云吞一般天使的,他们不知轻重伤害着“特殊的小孩”。所以沈若从小就练就了大心脏,甚至靠着拳头混成了孩子王。
可他的内心极度渴求父母的爱,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更想要。
现在却明摆着告诉他,李善桃和沈大山真的是他的父母,他们在这个世界活得好好的,叫沈若如何能不激动。
他缓过劲儿,吸了吸鼻子,问道:“娘……你同我说说你娘吧,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他有些紧张地小声问,既然娘不提那外婆肯定已经不在了,可是外婆存在痕迹若是在,沈若一定要找到,那是他现世唯一的依靠,是他最亲近的人。
李善桃揽着沈若坐下,深吸了口气:“我娘啊……我娘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只不过呢,神神叨叨的。就是她教我如何当好一个产婆,这手艺啊穿女不传男呢。不过她只有我这么一个闺女儿。”
“她不仅仅会给人接生,要是孩子脑热不散哭号不止,她还会给人看。那时候在村子里啊,还有人喊她’仙姑‘。但你姥姥啊却没将这个手艺教给我,说是会折寿呢。”
沈若听的很仔细,眼睛睁大,抿唇问道:“是因为给人看,所以才……”
“那倒不是,是你姥爷先去了,我那时候也嫁了你爹,她没有什么可牵挂的,就随着你姥爷走了。”李善桃说的轻松,但心中也很痛,永远都无法忘记自己没有同亲娘临走前再见上一面,回门之后再回去,竟然物是人非。
“后来那边的泥瓦房没人住了就塌了,我也再没有回去过。”回去见到便伤心,所以不回。
沈若抓住李善桃的手,红着眼睛问道:“墓在哪里?”
为什么记忆中从没有过给姥姥姥爷扫墓的画面呢?
李善桃沉默了瞬,说道:“我娘在我小的时候就同我说,等她和爹去了,便一把火烧干净。不要祭拜,要是想念就看天上的星星,山顶的云。”
沈若愣住了,外婆的临终前也这般同自己说过,叫他不要太在意,人生下来这一生就已经排好了,小的时候学走路,大了之后有了新的家庭或是朋友,再之后中年或是大富大贵,或庸庸碌碌,最终所有人都会走向死亡这个既定的结局。
死,不过是一个节点,不是结束。
不要太介怀,也不要纠结以前,如果想她了就看看天上星,山间云,地上草。
“娘,姥姥是不是名叫何仙。”沈若眼睛红着,心里却没有那么难过了,他弯起眼睛看向李善桃。
“是,她姓秦。”李善桃没纠结若哥儿是如何知道的,也许是以前的某一天自己说出口了。
沈若笑着打趣道:“所以娘,你们那时候村里人喊她’仙姑‘是因为她名字里本就带一个’仙‘字啊。”
“哈哈,一开始是这样没错。只是后来找她瞧的人多了,就传成了真的。”李善桃也跟着笑。
外婆教自己要释怀,要每日开开心心的,他自然不能沉湎于过去的悲痛。李善桃失去了她娘,自然也很难过,他不能叫李善桃也跟着自己一起难过,更不要哭泣。
今日是个晴天,夜里必然能瞧见满天星辰;虎头山上云卷云舒;草叶还未完全枯黄,冒着顶上嫩绿的尖儿。
沈若将头靠回李善桃肩头,在心中悄悄地喊她“妈妈”。随后,揉着自己通红的眼睛心中默念,外婆。
是你送我来到这里的吗?
第258章
自然无人回应, 但慢慢地有一股带着草木香气的风卷进屋舍,吹动起他手边的纸页。
很快又消散不见。
沈若扬起眼角笑了,轻轻拍抚着他娘的肩头, “我没事,娘。就是突然想起小时候了,现在长大了不如儿时那般无忧无虑呢。”
李善桃一双眼看着他,感慨万分:“是啊,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也嫁了人生了孩子,娘刚生你出来的时候同小云吞大小差不了多少呢。现在瞧瞧, 长成亭亭玉立的哥儿了。”
沈若对这个词有些过敏, 轻咳两声掩饰一番,说道:“娘,以后有空能不能带我去姥姥家瞧一眼?”
“好, 我也好些年没有回去过了。”李善桃一口应下, 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背说着:“等来年清明吧。”
沈若用力地点点头,他虽没有在此间瞧见外婆, 但也算圆满了,外婆必然是高兴的吧。当初外婆离世前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现在要是知道自己过得这般幸福, 她肯定也能瞑目了。
他闭眼感受着外面吹来的风。
心中默默道:外婆, 我想你了, 你会不会怪我来到这里竟然没有好好用很多的时间想起你?可我,突然发现, 有些记不起你的相貌了……
明明他曾经画过无数遍外婆的素描画像, 可是现在想要回想起来, 画出来, 却怎么也抓不住摸不着。
他想起外婆曾说,遗忘是最好的良药,能叫人不悲伤、不自责、不自困。
可是,那些重要的东西如何能遗忘呢?他不想忘记!
“娘,你同我说说姥姥的长相好么?我试试看能不能画出来。”沈若一着急立刻抓住了李善桃的手臂,他语气急切道。
李善桃只当他是好奇,从未见过姥姥,所以很想看看她的样子。
“她……”李善桃刚说出一个字,沈若就立刻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