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臂钏穿过手指的时候,何明德就明白了池旭尧的意思。
王爷高高在上,连道歉似乎都跌了他的脸面,于是纡尊降贵地用这种隐晦的方式道歉,似乎这便是对方的荣耀了。
何明德的手放在臂钏上,道:“我不明白王爷的意思,这是要一直提醒我,谨言慎行吗?”
池旭尧觉得何明德太笨了,道:“自己猜。”
何明德却直接道:“王爷想说便罢了,我不想猜。”说着,便要把臂钏摘下。
但他的手一动,便被池旭尧按住了。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之中都带着一点不肯退让。
池旭尧瞬间明白,何明德完全明白自己道歉的意思。可不知他是还在生气,还是不肯原谅,总之,他是不肯接受这个礼物。
或许是今日,自己的猜忌已然让他寒心了。
想到此处,他那天潢贵胄的骄傲又让他伪装好了。他抬着头道:“既然不懂便自己回去想。”
说罢就要走,却是肩膀一沉,被人按住了。
他感觉到另一只手绕过自己的脑后,解开了面具。
他没有避让,只是有些倔强地看着面前之人,等着他的反应。只是没想到,此人竟如此放肆。
何明德轻轻捏着池旭尧的下巴,让他抬头。
“王爷,觉得自己错了要说对不起,心怀感激就要说多谢。有些话放在心里,只会让两人心生隔阂,说出口才会让两人关系更近。”
“好比我现在,对王爷的这份礼物很意外,也对王爷这份高傲的致歉很生气。”
说是很生气,其实语气中还是温柔更多。不知为何,这份温柔让池旭尧感觉更难堪了。
他撇开头,软软地道:“放肆。”
何明德没忍住,笑了。
“好吧,谁让王爷身份尊贵呢,那我便再退一次吧。”
话音未落,便见小王爷站了起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何明德眼前漆黑一片,耳旁却传来了小王爷紧张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那日我病糊涂了,对不起。”
看来还是不好意思啊。啧,骄矜皇子,这么认真道歉都是头一回吧。
何明德的嘴角又勾起了笑,刚准备说点什么,便又听耳边道:“有话说出口,就能达成所愿吗?”
何明德有些诧异,但还是温和道:“如果王爷是跟我说的话,那大部分是能的。”
半晌无话。
就在何明德要扒开池旭尧的手时,便听到了更小的声音传来:“那……东厢房便不要收拾了。”
啧。
在听到这柔软的一句时,何明德心居然跟着声音颤抖了瞬间。
不只是心,声音也跟着一起抖了。“好。”
又是一室寂静。
这寂静,竟无端地有几分暧昧。
便是此时,忽然门外传来了水碧的声音:“大公子,有位绿浮姑娘派人递了帖子过来,说是七日后的茶会安排妥当,邀您浮月楼相会。”
第10章 地产
尽管这位绿浮姑娘是谁、与自己是何关系,何明德通通不知,尽管他与三皇子之间也并没有什么情感关系,但这一刻,何明德还是微妙地生出了一种自己在出轨的感觉。
三皇子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何明德,松开了捏着他袖子的手。
何明德:……
三皇子:“浮月楼的绿浮?想不到大公子竟有这样的本事,能成为绿浮姑娘的幕中宾客。”
三皇子招招手,水碧低着头,递进来一张桃花笺。未见字,两人便先闻到一股幽香。
淡而绵长,好似午夜幽兰。
用此香的女子,必然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何明德打开帖子,便见桃花笺上是秀丽的小楷。
“与君别后三月,妾日夜不忘郎君嘱托。如今琐事已了,妾盼君亲来浮月楼茶会,以履当日承诺。妾之余生,尽付于君。”
何明德:……
已知条件,古代,浮月楼,绿浮,幕中宾客,原主好色到身体亏空。
结论:原身与青楼女子纠缠不清,可能还许诺为她赎身。
如今此女子正望眼欲穿,盼着她的情郎,可惜那情郎已然换了灵魂。
何明德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打算自己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培养自己的心腹,迫切指数一百。
看着何明德草草交代几句便出门去了,三皇子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还多了几分嘲讽€€€€这些男人,嘴上说的好听,一听美人邀约,就像是闻到肉味的狗。
他抬眼看了何明德潇洒的背影,冷哼一声,潇洒的狗也是狗。
……
何明德打算趁着今日无事,去把这以前的风流往事都了结了。不过如今他身份特殊,是端王的夫君,也不可再招摇了。
想了想,他没用定国侯府的马车,而是骑了马,带了个小厮便出门去了。
想来这小厮从前没少和何明德出去厮混,去浮月楼的时候比回家还熟练。何明德旁敲侧击,终于知道了一些信息。
这位绿浮姑娘从前是怡红楼的花魁,才十八岁,长得是国色天香,又琴棋书画唱样样精通,引得京城之中的达官贵人并富户趋之若鹜。
原身便是其中的一位,他前年就打算给绿浮赎身,可是绿浮的身价哪是他一个公子哥儿出得起的?
不曾想去年年初的时候,这位绿浮姑娘忽然被人下了药,毒哑了嗓子。鸨母还想瞒着,哪里瞒得住?
一只金丝雀儿,一张嘴却变作了老鸹,便是上好的瓷器有了裂痕,美人图上有了墨点,这怡红楼的招牌很快就换了人。
绿浮姑娘虽是美,却因为声音的缘故,京城之中再也没有愿意给她赎身。选她过夜的人也不愿意,只说这一张嘴便是倒了胃口。
眼看着摇钱树砸在了手里,怡红楼来了个外地的商客,一见着这绿浮的容貌便丢了魂。鸨母骗他绿浮这几日生病,不能说话,三言两语,便说动了商客,把绿浮卖了出去。
何明德听了这一段,心中便是一咯噔,心想这绿浮已然被人赎身为妾,还与自己有所关联。难道自己不是狎妓,而是与人出轨苟合?
幸而这小厮又道:“都说绿浮姑娘好运道,这才是第一喜呢。”
“绿浮姑娘被那富商下聘接了回去,那聘礼不比娶一个正妻花的少呢。”
“没成想成婚一个月,这位富商便得了病死了,绿浮姑娘成了个有钱的寡妇,便在京城中开了浮月楼,一年的时间,这里便成了京城之中达官纨绔最爱的地方了。”
那原身必然也是了。
想来是在此玩乐,两人又旧情复燃?若是如此,自己先前猜测的赎身之事便是无稽之谈了。
何明德想到小厮说的旧情等语,又是一惊。
这……不会是要托付终身吧?
千思万想,两人终于是到了城北一座庄园前。
这庄园黑瓦白墙,竟是一片江南的风格。站在大门前,往两边看竟看不到墙的尽头。院墙以内,几座楼阁的飞檐伸展出来,传来了乐音与男子的欢笑声。
浮月楼竟如此阔气!
这绿浮是何等神奇的女子,竟能在一年的时间内,在京城经营如此大规模的玩乐之处?
何明德下了马,便被一个小丫头领进门。
这庄园之内,亭台楼阁、奇花异草不可胜数。青年男男或是青年男女结伴而行,有挽着弓的,也有拿着蹴鞠的,或是饮酒作画,或是听琴赏舞,娱乐方式不一而足。
小丫头有些自豪的模样,道:“再往后走,还有兴仁班常来唱戏,皮影、说书每日都有,小姐听说有几个御厨退休了,还打算请过来呢。这段时间来这玩儿的公子爷们更多了。”
这……古代版的万达广场啊。
这位绿浮姑娘,果真是不可小觑。
何明德此时对这位绿浮姑娘的勾画已经全然变了。从妩媚动人、柔弱无依的花魁形象,变成了一位精明睿智的女强人。
两人走到了一栋二层小楼前,还未进门,何明德便闻到了一股午夜幽兰的香味。他进了门,便见一位神情寂寥,身形瘦削的女子靠在窗边,看着外面出神。
这女子的五官十分艳丽,可是却不施粉黛,眉宇间有着挥之不去的忧愁,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风韵。
“绿浮姑娘。”虽然这模样与自己想象中的仍旧不同,何明德却很是笃定。
绿浮回过神,道:“大公子一路走来,对这浮月楼可还满意?”
听闻绿浮所言,何明德的心底也闪过了一丝惋惜。这位姑娘的声音确实是粗粝难闻,若是只听声音,可能还会以为这是一位八十老妪。
何明德听绿浮的语气,就好似要把这当做嫁妆,拱手相让一般,哪里敢接话。
“这浮月楼算得上是京城之中数一数二的玩乐之处,绿浮姑娘好手段。”
他这般客气,绿浮倒是轻笑了一声:“大公子成婚之后,倒是规矩了许多,妾身都不习惯了。”
她顿了顿,又接回了原来的话题:“看来大公子是满意了,那大公子许诺妾身的事?”
何明德的脸上露出了难色,犹豫道:“我过去答应你的事……”
他一犹豫,便见绿浮的脸上浮现出了浓厚的失望来。
她有些急切得从桌案上拿出了一叠账本,跪倒在何明德的面前:“大公子,按照约定,妾身已经把浮月楼的收支拉平了。若说盈利,浮月楼之前投入的银钱实在是太多了,你再给我一年,不,半年,浮月楼便能盈利了。”
“大公子,妾身已然不奢求自由身,无论生死,都愿意留在浮月楼为大公子效力,只求大公子能让妾身送父母亡骨还乡。”
什么?
何明德愣住了,这怎么听上去,浮月楼是自己的?
想到来时看不到边际的院墙,何明德有些头晕。前几日还在烦恼,连一套官服都做不起,今日便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个万达广场?
何明德试探道:“浮月楼有今日,都是你的功劳,我也不能亏待你。”
绿浮已然是双目含泪,摇头道:“大公子给妾身出主意,送毒药,救妾身出了怡红楼,妾身已感激不尽,本就该为大公子尽心竭力。妾身不要什么好处,只求大公子能让妾身扶柩回家。”
好一个剥削阶级的老板!
何明德在心中唾弃原来的那个何明德!
今日之事实在是峰回路转,看上去自己不但不需要解决烂摊子,还意外地收获了一笔地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