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旭尧顺着这个话,在脑海中忽然过了一下这个场景,只觉得自己的脸颊都烫了。这回他也没法再撒娇了,忙坐直了身体。
到了这会儿,他那些生气啊愤怒啊,都不见了。
他问道:“皇兄想过没有,闽南为何要给皇兄送这么多的银子?若只是怕户部刁难,多送些给户部尚书就好了。”
太子苦笑,有几分难堪,“我隐约有几分预感,却没有深究。”他见池旭尧又被自己激怒,忙求饶。
池旭尧不高兴道:“所以皇兄纵容一些朝臣借了户部的钱,导致户部几乎亏空,也是为了拉拢朝臣吗?”
太子这回脸色是突然变了,很是意外。
“什么?户部几乎亏空?”
“户部是皇兄监管的,皇兄来问我?”
太子道:“我是对赵远山说过,对一些要拉拢的人,可以行一些方便,只是没想到……这赵远山也实在是疏于职守。”
池旭尧打断他,“皇兄还好意思斥责他人?”
这普天之下,也没几个敢这么冲撞太子的了。
偏偏这一个,冲撞了,太子也只能忍着了。
池旭尧道:“虽然皇兄是为了抵抗大皇子才做出了错事,可错了就是错了,我不会包庇皇兄的。皇兄若是要斥责我,我接受便是。”
边说,边做出一副坚定的模样,却是不时地偷看太子。太子撞着了这个眼神,良久长叹一口气,“我斥责你做什么?旭尧如今长大了,也能撑起事来了,哥哥高兴才是。”
池旭尧听了更是难受了。
于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错,可是于情,他却十分过不去。皇兄这句话,真比皇兄狠狠地骂他还要叫他难受。
反倒是太子见了他这模样,还来安慰他。
池旭尧保证道:“大皇子想借此让父皇对兄长生出芥蒂,放心,此事我会小心处理的。”
兄弟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太子留池旭尧用午膳,池旭尧这会儿眼睛红红,又想到皇嫂有孕,自己总有那么几分愧对的心思,便告辞去了。
等池旭尧离开,太子的脸色可是全然地阴沉了下来了。他对赵公公招招手,吩咐道:“让何明晟过来。”
*
从皇兄这边得到了确定的回复,端王心里把事情过了一遍又一遍,想清楚了这事儿要如何处置。
他在心里过了一遍,下午先开堂审案。分开几人审问了一圈,果真几次逼问之后,郑彦没顶住压住,招认了。
那日郑彦受宋志远所托,给何明德递了银票。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做说客,便被何明德退了钱。
郑彦本来确实是要把银票还回去的,可是人都到门口了,忽然就舍不得这手里的银票,改口了,说何明德收了钱,却不肯为宋志远引荐。
后来有一日,忽然定国公府的二公子找了过来,询问他是否知晓何明德受贿之事。郑彦胆子小,没抵抗住,把事儿都说了。他本要把钱还给定国公府,却被拒绝了,何明晟让他把那银票放回何明德的桌子里。
郑彦不从,却被何明晟用家人威胁。
郑彦最后到底是没敢把事情做绝,换了张银票放了进去。
这案子审了下来,何明德是送出去了,何明晟却被换了进来。不过暂时也只能给一个栽赃陷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倒是不痛不痒了。
钱进、宋志远呢,听端王说出自己在宝丰隆过得帐,也是脸色白了些,四目相对,那心思都翻了几番。
周长月早就等着端王查出此事呢,立刻派人去宝丰隆调查,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回话,说钱进、宋志远在宝丰隆过了二十来万的帐,到了京城换了十五万的现银。这么大一笔钱,也不知送进了谁的口袋。
周长月立刻便要逼问起来。
端王却是故作为难,不许他再刑讯逼供。周长月早知他上午去了一趟太子府,只当他是为太子遮掩,更是强硬,非要逼得这二人当场说出些什么来。
端王和周长月,闹的是不欢而散,只能等着来日再审。
端王匆匆离去,周长月只当他是要和太子去商议,自己忙也派人去向大皇子通风报信。谁知如今端王也是儿女情长,去后院接了何明德,二人乘坐马车,回家去了。
何明德休息了大半天,精神也回来了一些。他趴在床上,看端王搬了棋盘来消磨时间。
“眼看外头山雨将至,王爷还如此沉稳,有大将风范了。”
端王自己和自己下棋,好一番思索,抽空道:“山雨欲来,我修好遮风避雨之所等着便罢了,烦恼又有何用?你不是累了吗?还不休息?”
水玉端了汤药进来,何明德喝了一口差点就要吐了出来。
“这什么?这酸苦的味道……”皱着眉又吞了一口,还是感觉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水玉道:“大公子这发了高热,又有重伤,太医吩咐要先用大剂量才好。太医吩咐了,大公子千万先忍着,把药吃了……”
端王“啪”地放下了一个棋子,冷声道:“本王三岁便不用别人哄着吃药了。”
这话,也不知说的是谁。
何明德老老实实喝了汤药,水玉低眉顺眼端着碗出去了。
端王犹自道:“你不睡了?”
何明德一副生无可恋地模样,道,“等王爷也尝尝这药,便该知道什么叫痛苦了。”他对端王招招手,“王爷,把棋盘搬过来,我与王爷下一局。”
端王怀疑地看着他,“你也擅手谈?”
嗤,当然不擅长了。
“你我就不必棋盘上勾心斗角,下点简单的。五子棋,我教王爷。”
端王:……
端王听完了规则,一脸的嫌弃,却还是搬了棋盘到床上,盘腿坐着。
何明德趴着不能动,找了好一会儿,没一个姿势是舒服的,干脆把下巴放在了炕桌上。端王在对面瞧见了,无端便想起了幼时见过的毛毛虫。
那是觉得毛毛虫丑陋可怖,现在却觉得有三分可爱之处了。
端王找了个冬日的手护,毛茸茸一团垫在了何明德的下巴下。何明德那张俊脸被一圈白毛裹着,别致极了。
两人就这别扭的姿势,果真是下起了五子棋。
两个人下的胶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逐渐连边缘都快填满了。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何明德这算棋的速度就越发慢了,逐渐也就落了下风。
这五子棋落了满盘,就好像是拆织好的毛衣,一旦找着了一个开端,那接下来便是势如破竹了。端王找着了机会,赢了五颗,取得了先机,接下来就是五颗五颗,把自己的白子全部收回了。
棋盘上的黑子,只剩下了零星的十几颗,还不成个形状。
何明德又落了一子,端王看了好一会儿,往后推了十几步,也没看出这用意来。
何明德道:“送给王爷。”
端王好奇道:“你这是要认输了?”
何明德却是把两只手的拇指并着,剩下四指也并着,比划了个奇怪的形状,和棋盘上的黑子形状一般。
他见端王不懂,又解释了一下:“这是一个心,王爷看这个形状像不像?”
端王认真地看了,也认真地回答道:“我从前见过人的心脏,不像。”
何明德:……好好的一个比心罢了。
他一阵无奈,刚要结束这个话题,端王却忽然见着了床帐上挂着的同心结,恍然大悟,有些别扭道:“啊€€€€是这个意思,本王知道了。”
何明德抬头看,端王神情如常,可是那耳朵却泛起了粉色。
这也不知又想着了什么。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池旭尧的心情看上去好了些,这就够了。
何明德拂乱了棋子,笑道:“重来一局吧,这回好好下。”
端王没回答,却是一颗一颗把黑白棋子分好了。
第30章
夜,大理寺的天牢入口处。
两个狱卒盘腿面对面坐着,手里拿着牌九,腿边放着一小罐子酒。靠着赌博和酒精,两人来抵抗深夜的疲惫与困倦。
一人丢出了身上最后一枚钱,懒洋洋道:“今儿他娘的这手气,不玩了。”
确实,两个人玩,确实没什么趣味。二人干了最后一口酒,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躯,却看到有盏灯在接近。
到了跟前,二人发现这提灯的竟是大理寺卿周长月!
跟在周长月背后的,都身量高大,带着兜帽,看不见脸。站在最后面的那人怀中抱着剑,看着便是浑身煞气。
周长月对着二人躬身:“请。”
这两个狱卒愣了愣,互相推搡了一下。
“大人,三皇子有令,未时之后,无令不得擅入天牢。”
周长月方才弯了的腰这会儿站直了,笑到:“查完了这个案子,端王可就不在大理寺了。往后,这儿还是大理寺卿做主。”
左边的那是狱卒还要说话,另一个拉住他,挤出了一个笑:“大人说笑了,大理寺的话事人只有一个。几位,请。”
周长月满意的一笑,带着人走入了地牢。
等着几人走了,方才说话那狱卒埋怨道:“你和他犟什么?他们大人物打架,咱们谁也不得罪,别犯蠢。”
……
地牢越往下越阴森,这个时候,纵有没睡的犯人,却也只顾着自己的满腹心事,无人言语。
整个地牢,只剩下这三人的脚步声。
几个人越走越往下,越走越往里,最后停在了一个门前。
周长月在门柱上轻轻叩了叩,像是在敲门:“宋大人,钱大人,深夜叨扰了。”
这牢房中的,赫然是宋志远和前进。
他二人也是深夜难眠啊,只觉得这回是凶多吉少,这颗头能不能留住,实在是由不得自己。他们听到周长月的声音,都是心中一动。
虽说是祸福难测,可这变数还是来了!
钱进和宋志远从稻草上坐起来,道:“此处也算是周大人的地方,我等也不必迎接了。”
周长月并不在意这傲慢,而是道:“我是何人,也不敢让二位大人扫榻相迎。可是我身后这位,二位可不能轻慢了。”
他说完,身后那位男人终于是揭下了自己的兜帽。
男人面容端方,浑身贵气,脸上带着痛心与和善的笑,拿了钥匙亲自开了牢门。
“二位大人实在是受苦了。”
钱进与宋志远虽说未曾有机会拜谒过这位,却也曾见过此人画像。此人是谁?正是当朝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