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皇帝宠爱爱妃生的幼子,便总想着废了长子,改立幼子,可惜最终还是太子登上大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把弟弟毒死了。
端王听老师说起,只觉得父皇的想法荒唐。直到凝香说了自己所见,他才从心底泛起恐惧来。
终于,他直视着何明德,道:“若是真的,皇兄不信我对他赤诚之心,我也无法再信他对我无害。我们互相猜疑,辉光,若是到了那一日,我与皇兄,只有一人能权柄在手。”
何明德看他,眼里面还都是哭出来红血丝,可是心绪已经是平静了。不由得心里感叹,终究是皇家长大的,仗着有人宠爱,便天真无邪,可是那宠爱一旦撤去,他也能有铁血手段。
这样也好。
何明德只是道:“那我也只能陪着你了。”
方才那还坚定的神情忽然就像是被融化了,端王的嘴角翘起来一点,轻声说一句多谢,顿了顿,又补充。
“多谢你一直陪我。”
声音是低的,语调却是软的,让何明德也不知不觉跟着心软了。
何明德跟着进屋,心里想着,只怕往后也只能再过这一个太平年了。明年可说不定是什么境况了。
不过那都是后面要考虑的事情了。
环秀园挂上牌匾那一日,京城里有头脸的人都知道了。
头一天来道贺的是些官场上的,他们还不知端王与太子生了龃龉,都忙着给端王送钱送礼,这回端王没拒绝,都收下了。宫里也送来了不少赏赐,端王没送回王府藏着,都收在两人的新家了。
往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干什么不要?
第二天清净了些,何明德下帖子,请了徐慧光和徐然那群书生,没准备什么太名贵的食材,只是备了些菜蔬鹿肉,两坛子好酒,饮酒烤肉,联句作诗,才是痛快。两坛子酒喝尽了,一群书呆子与端王更是亲近了。
直到众人都喝的脸色发红,何明德不许端王再饮,陪他出去吹吹风。两人沿着幽竹小径一直走,几乎要看不到那群书生了。
何明德似是随意道:“虽说都是才子,可终究只是会纸面功夫。”
端王似乎是有些不赞同,“只会纸面功夫便去历练些,有什么打紧的?”
说罢,又走了几步,那昏昏沉沉的脑子才醒了,明白了何明德的意思。
“大考三年一次,年初才选了一批外放了,况且他们恃才傲物,都不肯去沾那浑水。”
何明德摇摇头,“不肯沾浑水,是未曾见明主的缘故,现在有了王爷,他们怎会不肯?”
“历来也是有开恩科的例子,只看皇上心情罢了。”
若是开恩科,前三甲大约都在此处了。
端王看着那群人,想起父皇说的话,不以为意。
水若是太浑浊,不如全倒了,换盆清水。
什么水至清则无鱼,本王不信。
第50章
进入了腊月,整个京城都忙了起来。
池旭尧金枝玉叶,何明德心知这过节之事是不能指望他了,便都包办了。可惜他也是个外来人,身边的丫鬟都是些不经事的姑娘,也只知晓部分过节的习俗。何明德愁的很,最后还是池旭尧看不过去,把府里的王公公和几个嬷嬷都找了过来。
这几位都是经年的老人,他们一接手,这府里立刻有条不紊地忙开了,没两天就有了过年的气氛。
腊月二十二,家里开始扫尘。
腊月二十三,祭灶。
腊月二十九,除夕。
一大早,何明德就被窗外忙碌的欢笑声吵醒了。何明德睁开眼,先是感觉怀里暖烘烘的,低头一看,端王睡得正香。因为他的动作,本来被他挡着的光漏了几点,洒在了端王脸上,于是那长睫微微眨动,人倒是没醒,而是把头往自己的怀里藏得更深。
这一个动作,让何明德不只是怀里暖烘烘,心里也跟着暖烘烘了。
他们在定国公府时同房,不过是担心分房惹来非议。现如今环秀园并无外人,不会担心有人非议,可两人谁都没提分开睡,自然而然便忘却了。
何明德看着怀里的人,心中柔情一片,舍不得动。冬日清晨赖床,窗外有人忙碌三餐,怀里有个依赖你的猫儿,只觉得岁月静好,不舍打断。
直到池旭尧也醒来,何明德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胳膊,看端王打着呵欠,嗅了嗅:“好甜的香味,这是又在做什么?”
这是还没完全醒呢。
何明德最爱看的就是端王这个时候的模样,软得很。
“今儿除夕,大约是在熬糖呢。”
边说,何明德起床,叫人送水。端王仍旧是犯懒,缩在被窝里不肯动。
水碧往屋里打了水,带了一身冷气,人却是喜气洋洋地,道:“王爷,大公子,顾嬷嬷新制的芝麻酥,香甜得很,您二位早上要不要来一碟?”
何明德笑道:“一大早吃这么甜,可要坏了牙。你们小丫头愿意,吃着玩吧。”
随着池旭尧情绪的稳定,这府里的奴才也不会那般地噤若寒蝉。这一大早地,大家都喜气洋洋,丫鬟们也敢壮着胆子开玩笑了。
水玉在外间道:“二位主子见着对方已经够甜了,自然不用吃糖了。”
这话说得何明德发笑,故意板着一张脸,“小丫头说这些,羞不羞?”
他二人正说笑,便听床帏之内传来冷淡的一声:“吃糖也堵不住你的嘴是不是?”
水碧吐吐舌头,忙出去了。片刻,探头探脑把一小碟糖酥放在了桌上,溜了。
何明德洗了手,拈起一颗糖酥,撩开了帐子。
“还不起?今日要进宫宴饮。”
端王把被子又往上提了提,不情不愿道:“不想去。”
宫廷宴饮听着好似有趣,其实再烦不过了。去那里,还不如留在环秀园自在。
何明德看他不知不觉流露出的轻微委屈和慵懒,总是忍不住笑,他把手中的糖酥往前一递,恰恰抵着池旭尧柔软的嘴唇。
他起初没有注意,池旭尧似乎也没注意到,愣了片刻含住了那块糖酥,脸颊立刻鼓起了一小块。
何明德收回手,下意识把手收到了背后,捻了捻指尖。顿了顿,又捻了捻。
池旭尧还鼓着脸颊,模模糊糊道:“你不是说一大早不要吃这么甜的吗?”
“你是特例,吃点甜的心情好。”说完,拍拍被子催促道:“天儿还没那么冷,吃了早膳再回来暖被窝。”
何明德走到门口,寒冽的空气吸入肺中,整个人便清醒了,温热的指尖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屋里,端王面无表情地嚼碎了那块糖酥,慢吞吞地咽了下去。等那甜味一点一点散了,他的脸才慢吞吞地晕开了红色。
刚才吃糖的时候,他拿舌头去卷那颗糖,但是吃到的,除了糖,还有别的。那一瞬间,他无端便有了些别的心思。
幸好何明德,似乎没有察觉到。
他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
原来吃甜的,真的会心情好呀。
*
王公公正在院子里修剪一颗万年松,见了何明德,先给他行了个礼,旋即从袖子里拿出了个册子,递过去道:“大公子,给各亲友的礼单拟好了,您过过眼?”
诸位亲友的新年礼单,早就该拟定好的。何明德这边本也算还好,朋友就一个徐慧光,家人就一个老祖宗,送些新年的面点、野味也就够了,重要的是心意。
麻烦的是他父亲有故交,在他父母过世前都有礼物往来。他父亲做官不算是聪明,但还算是个好人,他结交的,也多是些不上不下的老实官员,何明德想要这些人脉,便想借新年贺礼,重新与人结交了。
这些人,迟早都是端王的人脉。
何明德颇费了一些心思,端王见他烦恼,本来下意识地便想让他去自己的私库里挑选,只是张了张嘴,才想起来自己的私库都被掏空了,全送了太子。
送东西那会儿,端王可没想到,从今年开始,自己就是个新家庭,需要去维护人际关系了。以至于到了年节下,竟然找不出几件像样的礼物。
端王气闷,干脆让人把端王府库房里还剩下的东西全拉到了环秀园来,让何明德挑选。
至于他自己,他跟父皇要了两个御厨,命人做了两菜一汤一糕点,以此作为赠礼。总归他是王爷,他送什么,都有人捧场。
想了八九日,环秀园的主人才把礼单拟定了,何明德吩咐王公公挑几个人,骑着马去送帖子。吩咐定了,一回头,便见端王裹着白狐大氅,披散着头发,把下巴埋在了长毛里。
他听了何明德最后那几句吩咐,叹气道:“本王可是头一次,捉襟见肘,连赏人的东西都没了。”
何明德替他紧了紧衣领,笑道:“那这几日便要王爷多多辛苦,多多走动,自然有人要送你好东西。咱们也当一回大贪官,送什么都收。”
池旭尧笑弯了眼睛,跟着琢磨,“本王便光收钱,不办事,捞了好处便跑。”
一个三代世袭国公爷,一个皇家独宠小王爷,除夕一大早凑在门口算计着怎么去捞钱。
路过的王公公听了都要发愁,好好的小王爷,怎么就这样了?再看看,两个当事人却是笑弯了眼。
大约这便是一家人吧。
*
宫廷宴饮自寅时开始,卯时结束,两个时辰。
出发前,何明德吩咐王公公准备晚膳,他们不陪着皇上守岁,宴饮结束便回来。
马车到了庆安门,被侍卫拦下。他们正等着侍卫放行,便听到车窗外被人轻轻敲了两下。撩开车帘一看,是太子。
年节下的,太子素来端庄的脸上也带了点喜气,他一双笑眼看着车里,温和极了:“尧儿,下来陪哥哥走走。”
何明德看着身旁之人,注视着他,观察他的神情。如果他有不情愿之处,自己便出面拒绝。没想到池旭尧只是错愕片刻,便十分诚恳地笑道:“哥哥等我。”
说罢,便下车去了。
怎么回事?
何明德忙也下车,跟在这兄弟二人身后。
前些日子那剑拔弩张的情形才过去不久,太子却像是已经忘记了,好似无事发生过。
“还跟哥哥生气呢?”
何明德的心提了起来。
端王却是鼓着脸,颇为可爱,道:“皇兄知道我眼里容不下沙子,骗我去父皇面前发脾气,我不该生气?”
嘴上说着生气,这便是不生气了。
太子松了口气,拍拍端王的头,道:“该生气,自然是该生气的。皇兄给你备下了许多赔礼的礼物,明儿一早,我亲自送到环秀园去,给你赔礼。”
“不跟哥哥生气了好不好?”
端王顿了片刻,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太子的靴子,委屈道:“下不为例。”
太子的脸上顿时展开了笑意。
端王又急急补充道:“下次皇兄再遇到难题,要跟我说,莫要自己扛。我也是能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