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远游解释:“他吐的血应该是摔倒的时候咬破了舌头,有毒的山菌虽然不会让人暴毙,但若是此人有别的疾病,就不一定了。”
说来说去,还是难以排除。
何明德自己不好去,只能与端王一同出面,去了京兆府的牢房里问了绿浮和厨子,这几人都十分肯定,自己不可能煮了有毒的蘑菇。那送蘑菇的山民在山上活了四十年,不能认错。
“而且,我们这边山上也不长什么毒蘑菇,吃了最多叫人腹泻几日,死不了人。”
想着这官司好处理,也不好处理,何明德想着还是得找到这死者的苦主才好。他也就先安慰了这几人,次日让人去京兆府问,找到了这死者的家属,这死者就一个弟弟,才二十岁,是个读书人,考了三次了还没考上个秀才,人倒是很有读书人的强,一进府衙,就哭着喊着要浮月楼的老板偿命。
绿浮等人但凡辩解,这人就哭的好似号丧,几乎要昏厥,这第一天的审讯只能草草结束。
何明德和端王旁听了一场,回来之后心中各有疑惑。
这人兄长死了,既不问死因,也不问仵作,也不谈赔偿,但凡解释便用哭声盖过,不像是要为兄长喊冤的样子。何明德便让自己的眼线去四处打探,过了几日,果然有邻居回忆起来,说这人两日之前呕吐腹泻地厉害,隔了一天忽然好了,精神抖擞的。
这死者平日里是个老实本分的布商,也不爱来这等娱乐之所,这段时间是他弟弟在外头作为中间人,帮富商买了幅古代真迹,富商给了他不菲的佣金,他才请哥哥去浮月楼享受一番。
唐远游听了这症状,又去翻阅了一些典籍,猜测道:“这若真是吃了什么菌子,这倒像是滇南的一种白色菌子,食用者中毒到不可回转的地步时,会肝肿大。”
何明德叹气:“何至于如此麻烦,若是能剖开他的身体,只要看看他的胃,看看有什么便水落石出了,但是他那个弟弟,奇奇怪怪,怎么都不肯同意。”
“若是如此,加上人证,自然能证明浮月楼无错。”
“理是这个理,但是那个府尹一直拖着,每次都能找出借口来。我与端王也不好直接出面弹压他,照律法,这种糊涂账,审多久就看他的心情。”
他非但拖着这边,因为浮月楼出了那样的事,他还把浮月楼暂且封闭了。
端王想到白天府尹那个样子,很肯定:“他肯定得了谁的授意了。”
还能有谁?何明德也猜到了。
太子一看到弟弟处心积虑地上位,现在回头再看,弟弟与浮月楼的关系那么近,难免怀疑起浮月楼是否为端王所用。早在一年以前,太子看到浮月楼的潜力,便招揽过绿浮,想让这里成为他控制朝臣的手段之一,却被绿浮拒绝。当时端王与浮月楼的关系很好,劝阻过太子,太子也就作罢。
现在端王做的事都一丝不苟,没有下手的地方,太子就想拿这处试试,也说不定。
不过眼下,他们拖得,浮月楼可拖不得。
几人还在商量,外头忽然有人抱着一只信鸽进来。拆开信筒,就见封口黏着一根白色的绒线。
何明德请唐大夫先离开,对端王解释一句,这是他派出去南下跟踪太子的人送回来的信。
展开信一看,就见信纸上字迹匆忙,还带着被晕开的血迹,显然写信的人受了伤。何明德和池旭尧一见了这信上的内容,就知道眼前的事情不必着急了。
这信上写了什么?
原来当日何明德接到消息,太子派人匆匆出城,一路南下,何明德后派出去的人一路追赶,过了十几日终于追上了,就见这群人暗暗跟在了先大皇子的车架之后,一连跟了四日。
第四日池维竹的车架行到了一处山道,那里两山夹一沟,只能前后走,那群人先埋伏在山上,准备了巨石。何明德的人见这群人得到太子授意,要斩草除根,当即便高声示警。太子的人被人点破,那只能匆匆行动,山道的人早有准备,只被砸死了一半,剩下的人都警戒起来。
池维竹运气不好,让自己妻子孩子逃生时,自己被石头压住了腿。众人救不及时,被太子的人跳下山去,一刀剁了头,那是神仙也难救了。
既然伪造意外不成,太子的人只好是一不做二不休,把现场的人都杀了才好。两边打得激烈,眼看着护卫节节败退,何明德派出去的人螳螂捕蝉,和太子的人斗起来,反抗的杀了,最后还剩下两三个活口,最妙的是领头的白浩,是常跟着太子的人,京城中人多见过。
大获全胜之后再一清点,护卫死了八个,还剩四个,池维竹没了,两个儿子和他妻子林氏倒是没受伤,但是孩子惊厥了。何明德的人按照何明德的吩咐,说服这群人北上面圣。眼下就他们十几人没受伤,还拿着刀,众人只能应下了。
走到第三天,池维竹的一个儿子惊厥之后高烧不退,也没了。
到了第四天半夜,他们忽然被一群黑衣人突袭,护卫死光了,池维竹剩下的那个儿子也被杀了,何明德派出去的人措手不及,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领头的赵路,最后带着林氏,拖着白浩,抢了一匹马跑了。
也不知道是那里出了错,明明已经甩掉了追踪,走不到半日,就会被人追过来。虽然眼下凭着机警,暂时无虞,但是绝对没办法安全进入京城,希望侯爷赶紧派人接应。
何明德和端王商量道:“这倒是巧了,浮月楼这件事倒成了我们的障眼法,只要赵路把人顺利带入京城面圣,太子有什么想法都不重要了。那时再洗清浮月楼的名声,或许还能把此事变作一次机遇。”
通州那边到了日子见不到池维竹,再回去调查,再给京城送信,怎么都要三个多月,那太久了。
两人商议定了,暗中把府中的精锐分批派出去,沿途寻找赵路留下的记号,另一边两人倒在京城好好地演戏,逼京兆府尹早早结案。太子只觉得这是浮月楼为端王所用的证据,否则他又何必如此急切?
太子虽不抱什么希望,却仍然让人去招揽绿浮,说是可以救她出去。绿浮早就得了何明德的解释,自然是一口拒绝,安心等着。太子倒也不失望,一边让人继续宣扬浮月楼吃死人的消息,一边让人上奏。
浮月楼一来宣扬奢靡享乐,为不正之风。二来不拘公子小姐,都能入内,虽说分开,却难保不会出事,楼里的种种,引诱地小姐们不肯安心后宅之事,实在是有违人伦。三来朝廷命官也沉迷于那处,天长地久,难免有结党之嫌。四是规模之大,官员来往过多,难免有官商勾结之处。就比如近日,楼里发生了命案,端王和定国公就几次施压京兆府。希望京城中能关闭掉以浮月楼为代表的享乐之所。
浮月楼在京城中的规模,就是皇上也有所耳闻,看了这折子,倒也没说什么。那后面跟风的折子逐渐就多了起来。
有之前在浮月楼论学,如今为官的来拜会端王:“这必是有人在后面指示,否则言谈怎会如此一致,王爷,这可要我们上折子反驳。”
端王摇摇头道:“你们上什么折子,不必问我。你们为官是为了自己,为了百姓,不是为了做本王的傀儡,你们认为浮月楼该如何,就如何。”
这群人听了,果真回去也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了,众人意见不同,倒是让太子的人一时迷惑了。
这边吵吵嚷嚷,皇上却是把何明德宣进了宫。何明德一进来,就见皇上坐在棋盘前招呼他,何明德暗暗叹气,要命,一看这就是要放大招的架势。
何明德老老实实行了礼,到皇上对面坐下,拿了白子跟他下了起来,等着皇上开口。
皇上说了好一会儿家常,才点到了正题。
“朕让人去查了一些以前的事,那个浮月楼的老板娘,是你从青楼赎身的?”
何明德的手一顿,暗暗猜测皇上的意思。刚要开口,就听皇上道:“骗了朕,就是欺君之罪啊。”
何明德斟酌了半晌,当初的事,只有自己和绿浮知道详情,皇上就算是查到了什么,也没有证据,只是猜测。就算万一有,这种程度的欺君之罪,也有王爷嘛。当即一咬牙,道:“皇上说笑了,绿浮姑娘那是嫁了个外地富商,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怎么会和臣有关系。”
皇上眯着眼睛看了看何明德,许久,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
“不是你赎的,就不是吧。朕让人去看了,那女子也确实是极美的,浮月楼发展下去,说是富可敌国也未过,这些资产却都留在一个小小女子手中,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皇上的意思是?”
“你娶她,浮月楼姓了何,美人财富都是你的,就当是你和尧儿和离,朕给的补偿。或是那个女子就此偿命,她没有亲人子嗣,浮月楼收归国库,你看如何?”
至此,何明德终于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他还没放弃,让自己和端王分开!也是,在他们这群人眼中,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只是可怜绿浮,竟阴差阳错,被卷进这件事中。
迟旭尧迟旭尧迟旭尧迟旭尧
第95章 刺杀
好一会儿,何明德都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皇上好像很欣赏他此刻的挣扎,落下一颗子,笑眯眯地道:“辉光,该你落子了。”
何明德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应付他,为难道:“皇上,臣棋艺不精,就不在皇上面前献丑了。”
皇上理解地点点头。
“至于皇上说的这件事,”何明德为难地道,“请让臣好好想想。”
“是应该好好想想,不过辉光要抓紧,机会难得,错过了,就没有了。”
这话说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皇上的语气,总让人觉得奇怪。
何明德应下了,心想,也不知道现在让绿浮先去投诚太子还来不来得及,让太子和皇帝先打一架?姜还是老的辣,拿这种条件逼自己。浮月楼这资产没了也就……那也不是不心疼的,那是要心疼死了的,毕竟好多钱,都是自己的钱。
但是离婚是不可能离婚的,绿浮的命也是不能丢的。
何明德心里惦记着,走到门口又被皇上叫住了:“此事不要告诉尧儿,尧儿刚丧母,你若是和离,他又要伤心,又何必再让他对朕生气呢?”
何明德应下了。
一回府中,何明德就抱住了端王:“好可怕好可怕,皇上竟然用我的钱给我画大饼。”
什么不要说?这世间多少事,是因为“为你好”的谎言,造成不可挽回的遗憾的?旭尧已经是成年人,还背负起过一城的责任,他知道该怎么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当然,眼下这种撸袖子去和皇上吵架的处理方式不算。
“皇上是铁了心地让我们和离,你现在去找他也没有,万一生气了,表面答应你,回头就给绿浮一杯毒酒怎么办?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那是他的父亲,又是一国之君。
端王坐在一旁生闷气。
自己无论是作为人子,还是作为王爷朝臣,于公于私都毫无过错,就因为自己和一个男人成婚,名义上自己是“属于”另一个男子,就非得让自己分开?想了半天,还是怪起了所谓礼法。
“若是等我登基,我头一件事就是让新科状元、百年大儒给我写文章,要夸我嫁得好,嫁了人的男子,才能知道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何明德被他这恶狠狠的样子逗乐了。
端王更凶地看着他:“笑什么?你不一起想办法,难道真的要去娶绿浮吗?”
那自然是不敢的。
何明德隐晦地表忠心:“若实在是没有选择,怎么说都要先救了绿浮,至于我,又一穷二白,只能靠王爷养我了。”
端王道:“江山分你一半,还不够么?”
何明德诚恳叹气:“国库空成那样,还真的不太够。”
端王的男人自尊心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好像,确实,他就算成为一国之君,也没有辉光富有。让整个大晏百姓富起来,才是关键啊。
他两人对皇上非要充当恶婆婆的事一筹莫展,只能商量到时候万一皇上非要玩阴的,弄死绿浮,要怎么给绿浮保住性命。何明德拖了好几天,终于拖到赵路的回信。
赵路说他和接应的人接上了头,路上又经过了几次刺杀,终于到了陪都,再有五六日就能进京城。这几日几乎是处处危险,感觉太子已经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杀了他们,包括白浩,好消息是白浩因此很愿意作证,他还有太子的飞鸽过去的亲笔书信,坏消息是危险加倍,城门口是太子最后的机会,请侯爷和王爷在那里接应。
何明德和端王想着,虽然池维竹是庶人,又犯过那样的错,但是太子杀害亲生骨肉,这种事情出来,皇上不可能保他了。池则宁也没了,皇上真的没有选择了,他也不可能再多强硬地逼端王了,实在不行,就互相熬时间吧。说回来,只要池维竹池则宁两人不坐上那个位子,端王选择摄政辅佐幼弟,也不是不行。
想到此处,就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心情都好了些。
两人便把府中精锐护卫,都安排出来,准备接应。
*
皇陵。
太子听说人在陪都消失,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属下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建议道:“太子,他们一定会在这几日入城,不如在城门口设伏。”
这是最后的截杀位置。
太子摇了摇头:“不,我们不知他们入城的时间和地点,城门口四通八达,没有长期驻守的地方,容易引起盘查。”
那要怎么办?
难道要放任他们入城吗?
一旦他们入城,面圣,自己本来就失了圣心,又犯下了这样的错,父皇不会放过自己的。即使他还没有证据,他也能猜出那定然是旭尧的人了。实在是可恨!
太子抬头,互见门外一道红色倩影闪过,心中稍定,下定了决心。
“你过来,先派人在几个城门口守着,不必带武器……”
*
九月初一,按照约定,赵路从东城门入城。
何明德和端王商量好了,林氏没有入宫资格,皇上也不一定想听,不如由端王在宫门前接应,直接带林氏和白浩入宫面圣。何明德不必亲自去守在城门口,只要在附近拿主意就好。
当日各人出发,何明德先从府里派出一对人,高调往南城门去了,果然不就有人跟了过去。何明德却悄悄让人再出去,穿了便服,去东城门守着。守了一个多时辰,果然是等到了消瘦了的赵路,更消瘦的白浩,和瘦成一枝柳的林氏。
东城门口无人阻拦,何明德松了口气,当即吩咐赵路领着人往宫门的方向赶。何明德料想无事,便也现身,与众人同行,想着到了宫里,中午与端王还来得及一同出来吃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