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泥泞,燕暮寒伸手扶住他,解释道:“穆尔坎是穆离部子弟,他从小没了爹,是他娘一个人带大了他,他与他娘感情甚笃,但穆离部扣住了他娘,借此来威胁他。”
穆尔坎会这样做,必定是穆离部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燕暮寒叹了口气:“我知他心里憋着一口恶气,得让他出一出。”
祝珩想起了祝苑,心中动容,若他是穆尔坎,撕了穆离部的心都有:“能想办法将他娘从穆离部接出来吗?”
穆尔坎是燕暮寒麾下大将,不能让他为穆离部所用。
燕暮寒挠了挠他的手心:“军师聪明,帮他想想办法吧,我都快被这件事愁死了。”
讲了那么多,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祝珩瞥了他一眼,笑道:“好,将军为我出恶气,我为将军解忧愁。”
“我有军师,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定能无往不胜。”燕暮寒笑了笑,轻声道,“为军师踏破南秦大都。”
我要送你入青云,登高阁,一世长安。
见火烧得差不多了,燕暮寒抬了抬手,锣鼓声立马传遍了围场。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啊!”
“大家赶紧醒醒,别睡了,赶紧醒醒!”
燕暮寒拉起大氅的兜帽,给祝珩戴好:“我要去接王上了,等下天尧和启闲光会送你回帐里,路上注意安全,如果长公主再敢找你麻烦,尽管动手,出了事我帮你顶着。”
他碰了碰祝珩腰间的弯刀,道:“暂时让它替我保护你。”
祝珩整个人都陷在软乎乎的绒毛里,他看了眼跑来的天尧和启闲光,嘱咐道:“我知道,你也注意安全。”
燕暮寒应下,转身跑向王上的营帐:“末将救驾来迟,还望王上恕罪。”
王上衣冠整齐,亲自扶起他,意味深长道:“有劳大将军了。”
在橙红的火光映照下,他脸上的笑容格外明显。
燕暮寒躬身一拜:“王上厚爱,这是末将应该做的。”
“听长姐说你受了伤,严不严重?”王上语调温和,“长姐担心你,特地嘱咐本王,要找太医好好给你诊治。”
燕暮寒眼睫一垂,眸底冷意绽开,他攥紧了手,又是一拜:“末将,多谢长公主殿下厚爱。”
王上拍了拍他的手臂,温声含笑:“你记得她的好就是,走吧,这一场火烧的太大了,应该有不少人受了惊,随本王出去看一看。”
火已经被扑灭了,所有人都集中在空地,火堆照亮了四周。
王上端坐在主座上,沉声质问:“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燕暮寒一撩袍袖,跪倒:“回禀王上,是哈仑桑部的世子哈坚私自祭祀,点燃的蜡纸飘散,落到了其他营帐,故而引起大火。”
“胡闹!”王上喝道,“哈坚人在何处?”
“他已被烧死。”
全场哗然。
长公主浑身一颤,攥紧了衣袖。
王上叹了口气:“可还有其他伤亡,哈坚虽然死了,但哈仑桑部得负起责任来。”
燕暮寒看了眼长公主,对着她微微一笑,高声道:“报!哈仑桑部无一人生还!”
第41章 【修】烟火
三十六年冬,除夕。
一场大火烧死了哈仑桑部的部主及继承人,加上长公主突患恶疾,冬猎不得不提前结束。回到王廷后,王上忧心长公主的身体,无心选妃,转眼就到了年关。
祝珩早半个月就从军营搬回了将军府,他在冬猎时受了寒,回来后一直咳嗽,燕暮寒强行带着他回了府,每天早早赶回来,也不宿在军营里了。
管家领着人早早贴上了福字,挂起了灯笼,府内一片喜气洋洋。
祝珩抓着一把糖果,当核桃一样把玩着:“什么时辰了?”
裴聆答道:“回主子,已经到酉时了。”
除夕夜提前下值,燕暮寒应该回来了才是。
祝珩皱了下眉头,起身:“随我出去看看。”
“主子,不行!”裴聆急忙拦在他面前,“屋外风大,将军说过了,你不能出房间。”
祝珩微叹:“我只是出去看看,冻不着,你把我的大氅拿来,等他回来了,我亲自跟他说。”
他要听燕暮寒的话,但燕暮寒要听祝珩的话,裴聆权衡了一下,屁颠屁颠地拿来大氅。
上午还下过雪,地面上积了浅浅一层,祝珩沿着扫开的石阶小路往外走,正思忖着要去哪里找燕暮寒,就看到了从大门进来的人。
燕暮寒一身官服,见着他愣了一下,快步跑过来,沉声道:“长安,你怎么出来了?”
裴聆吓得一哆嗦,暗暗后悔,要是他再坚持一会儿,拦住祝珩,就能等到燕暮寒回来了。
“我算着你快回来了,特地出来接接你。”祝珩嘴边一勾,戏谑道,“见到我,小燕子不欢喜吗?”
燕暮寒顿时没了脾气,小声道:“欢喜的。”
天知道他看到祝珩站在门口等他时有多高兴。
“阿罕哥哥等等我!”一身红袄的小公子从马车上下来,小跑进门,“嫂嫂,许久不见,你更漂亮了。”
祝珩微讶:“佑安?”
燕暮寒“嗯”了声,扶着他往府里走:“长公主年年去王廷过除夕,佑安都会来和我过,今日就是因为去接他,才回来晚了。”
王上厌恶佑安,如若不是长公主,早就将他杀了,又怎会让他进王廷过除夕。
祝珩瞥了眼蹦蹦跳跳的佑安,问道:“他和你过了很多年的除夕吗?”
燕暮寒回忆了一下:“从长公主把我带出延塔雪山开始,到现在每一年的除夕,他都是与我一起过的,大概有七八年了。”
佑安穿得很厚实,别家小公子到了他的年纪,已经打扮得像模像样了,唯独他还是一副孩童装束,红彤彤的袄子,裹得像个球,戴着虎头帽,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他亲昵地蹭在祝珩身边:“嫂嫂,我可想你了,但是阿娘一直不让我来找你。”
长公主啊……
祝珩的表情淡了几分,他往燕暮寒身边靠了靠,将手里的糖果塞给佑安,与他拉开距离:“吃吧。”
可怜是可怜,但有那么个娘,他还是亲近不起来。
年夜饭已经准备好了,因为祝珩的缘故,今年的年夜饭有三分之二都是南秦的菜色,北域特色的烤羊腿等菜也切成了小块,方便取食。
佑安抱着杯子喝光了花果茶,咂咂嘴,气鼓鼓地盯着桌上的饭菜:“阿罕哥哥,年夜饭变了,我爱吃的菜怎么没有了?”
祝珩撩着眼皮,看向燕暮寒,燕暮寒正在帮他盛汤,闻言随口道:“不喜欢的话,你可以回家去吃,以后我这里的年夜饭都是这样。”
祝珩搅了搅碗里的汤,舒心地冲他一笑:“谢谢。”
“长安不必与我道谢。”燕暮寒期待地看着他,“快尝一尝,我特地让厨子炖的,从南秦买来的藕,不知味道是不是和你喝过的一样。”
南秦的年夜饭里总会有一道藕汤,冬藕煲得糯糯的,和排骨或者其他肉一起炖。
明隐寺的斋饭不沾荤腥,宫里的宴会又不会做这种家常菜,是故祝珩一个南秦人,活了二十年,还没有尝过藕汤。
这是他第一次喝藕汤。
祝珩尝了一口,点点头:“一样的,和我以前喝的味道一样。”
燕暮寒长出一口气,扬起笑:“那就好,我怕你吃不惯,喜欢的话多喝点,我帮你盛。”
“阿罕哥哥,我也想喝!”佑安从凳子上跳下来,绕过大半个桌子,将碗递给他,“帮我盛!”
大圆桌,燕暮寒的座位紧挨着祝珩,佑安在正对面。
燕暮寒没接,瞥了眼塔木,塔木会意,立马上前:“小公子,我来帮你盛。”
佑安撇撇嘴:“不要你,我要阿罕哥哥盛!”
燕暮寒眼风一扫,淡声道:“我是你的下人吗?”
佑安往后退了退,又蹭蹭蹭地跑到祝珩身边,奶声奶气道:“嫂嫂帮我盛。”
燕暮寒不是下人,那他便是了吗?
祝珩深知不该和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计较,但他就是不舒服,德隆帝都没让他端茶递水过。
燕暮寒沉着脸站起来,看也不看佑安,冷声道:“我这里没有合小公子胃口的菜,来人,送小公子去王廷用饭。”
立马有下人上来,佑安一下子慌了神:“不要,我不要去王廷,我要和阿罕哥哥一起,别碰我,滚开,滚开!”
祝珩垂眸不语,静静地喝着汤。
味道确实不错,合他的口味。
“我不喝汤了,不喝,我喜欢吃的,阿罕哥哥不要赶我走,别赶我走,嫂嫂救我,嫂嫂……”
除夕夜得热闹点,但不能闹心。
祝珩被吵得头疼,将碗递给燕暮寒:“喝完了,还要。”
修长的指尖拽着他的衣袖,燕暮寒低头一看,对上一双温润的眼眸,这让他寒风料峭的眉眼骤然化了冻,声音也软下来:“我给你盛。”
佑安趁机跑到座位上,扒着碗吃饭。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天黑下来,外面开始放烟火,一串一串的火光冲上天,又像下了雪似的,火星子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佑安吃饱了开始撒欢,跑到院子里,拉着人陪他放烟火。
祝珩仰着头,眸底映出浅浅的光亮:“看到了。”
燕暮寒走到他身旁,挡住了风:“嗯?”
“你要带我看的烟火,终于看到了。”
在睢阳城的时候,燕暮寒曾说要带他去看烟火。
祝珩偏头看他,眉眼里蓄着暖意:“很好看,我很喜欢。”
燕暮寒心旌摇曳:“要不要放一下试试?”
祝珩看向院子里,塔木正在点火,佑安离得远远的,捂紧了耳朵,一道剧烈的响声后,烟火在夜幕间绽开:“还是不了吧,太响了,我害怕。”
这是祝珩第一次说出喜欢和恐惧,燕暮寒心脏热涨涨的,像淋了一碗刚出锅的甜汤:“我放给你看,以后长安怕的事,都交给我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