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寂呼吸一滞。
姜檐用力别过脸。
卫寂不知道他在闹什么别扭,他的性子总是这样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但有时又像三岁的稚子那般好哄。
卫寂抿了一下唇,悄悄往姜檐那边挪了挪,用被角盖在自己的腹上。
姜檐睡着了似的,长久都没有动静,卫寂却毫无睡意,盯着头顶的幔帐数羊。
亥时时分,宫人端着一碗药进来让姜檐喝。
姜檐马上就要到雨露期,每隔三个时辰就要喝一碗清心汤,这汤是用来压制雨露期的燥热。
姜檐已经开始发热,面色潮红,红痕从眼尾至颈间拖拽出一片绮丽,他昏昏沉沉间被人叫醒,忍着不耐一口灌下药。
喝完苦不拉几的清心汤,姜檐随手将药碗一掷,用被子把卫寂一裹,然后抱进怀中。
卫寂因为太过惊愕,眼眸瞪得溜圆。
姜檐烧得很厉害,身体滚烫滚烫的,手臂如钳般箍着卫寂,脑袋则埋在卫寂颈窝。
卫寂跟一旁的宫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宫人苦着一张脸对卫寂说,“殿下烧得正难受,您在书阁待了一天,身上可能有寒气,殿下抱得舒服,只能劳烦您了。”
姜檐抱着他舒服,那卫寂只能给他抱,卫寂明白地点了点头。
宫人感激地道了一声谢,要是小卫大人不在,殿下还不知道怎么闹呢,哪里肯乖乖就喝了药?
他不再多言,带着其他人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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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檐牢牢将卫寂抱在怀里,大脑袋不安分地左蹭蹭右蹭蹭,似乎在找舒服的姿势。
迷瞪间姜檐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馨香却不腻人,于他来说是夏日的一捧雪,沙漠的一汪清泉。
但那缕香气很快便不见了,似乎藏在一个紧紧闭合的蚌壳里。
姜檐化身巨兽,试图用利爪撬开蚌壳,让那缕馥郁的香气泄出。
姜檐在卫寂肩颈拱来拱去,他只好仰着头老实挨蹭。
看着姜檐眼尾那片肌肤越来越红,仿佛一个想吃糖却找不到糖,委屈得双眼通红的孩子,卫寂想笑,但又觉得对皇权不够敬畏,忙止住嘴角的笑意。
这两年不知怎么回事,每到雨露期姜檐便会像一只大犬,很是喜欢黏着他,有时候还会做一些奇怪的事。
第2章
姜檐窝在卫寂肩头睡了过去,但似乎睡得不踏实,时不时用下巴蹭一蹭卫寂的颈窝。
卫寂更睡不着了,姜檐再次蹭来时,他终是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姜檐,像是午后哄年幼的妹妹睡觉那般。
这下姜檐果真不再动了。
卫寂垂眸瞧着他潮红的面颊,心道这两年他是真的很好哄,继而想起第一次相见的情形。
那年卫寂十三岁,被皇上指去给太子当伴读,口谕下来的当日便被他父亲叫到书房。
“蒙圣上皇恩浩荡,你才能给殿下当伴读,这是光耀门楣的差事,做得好,我侯府面上有光,做得不好,那便是抄家灭门的祸事。”
“太子是储君,伴君如伴虎,储君亦是这个道理。”
“你要记住,你的一言一行皆是侯府的颜面,莫要惹殿下生气,事事要以殿下为主。”
他父亲这番话下来,吓得卫寂连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要不是怕候府背上抗旨不遵的罪名,卫寂一定不会去当这个太子伴读。
他还没见姜檐时便开始怕他,真正见到了……更怕。
卫寂第一次进宫,一路上胆战心惊,红色宫墙在尚且还年幼的他眼中高得€€人,也压得他喘不上来。
等他惴惴不安进了东宫,姜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正在发脾气,将一个琉璃杯盏狠狠掼到地上。
四溅的碎片落在他脚下,亦落进他心中。
这个太子果然真如传闻那般,性情骄狂跋扈,真的好吓人。
那事发生后,卫寂从不主动往姜檐跟前凑,话都没说过几句。
后来他们关系好起来,竟还是因为姜檐的烂脾气。
在卫寂伴读的第二年,姜檐毫无预兆地发了几天热,那之后他便从常人成为罕见的阳乾。
因身体的变化,那几日姜檐脾气很差,动不动就发火,唯一庆幸的是他虽爱发脾气,却不轻易责罚身边的人。
那段时间姜檐的脾气太过阴晴不定,方尽安他们不敢招惹,有什么事便逼卫寂向他传达。
一来二往卫寂跟姜檐相处的次数多了起来,他渐渐发现这位太子殿下有时竟像小孩子那样好哄,只要找对他发火的结症所在,哄一哄很快便没事了。
卫寂并非独子,他下面有一对年幼的弟弟妹妹,如今正是最淘气的时候。
他在家哄他俩哄惯了,有些手段用在姜檐身上也能行得通。
见这些招数管用,卫寂便拿他当孩子哄,经常从宫外带一些稀奇的小玩意给姜檐。
说是稀奇,其实并没有多稀罕,只不过长居宫中的姜檐从来没玩过的民间小玩意儿。
他甚至连虎头鞋都没见过,以为那是什么布玩,还问卫寂为什么这个布玩有一个豁口,里面也不填棉花。
一晃四载过去了,卫寂不像最初那样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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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了整整一晚,第二日姜檐就进入了雨露期。
雨露期的阳乾对气味很敏感,寝殿内门窗围着厚厚的幔帐,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在太子寝殿出入。
东宫上下忙得脚不沾地,姜檐还在昏睡,塌边围着七八个御医。
卫寂被挤到角落透过层层人群,朝床榻那个高烧不止的少年看去,除了一截露在外面的手腕,卫寂什么都瞧不见。
他只是一个常人,没经历过雨露期,但曾经陪过姜檐几次,知道这个雨露期对未成婚的阳乾很折磨人。
仔细算算,姜檐也快要到成婚的年纪。
卫寂移开目光,在不起眼的地方静静候着。
下了早朝皇上与皇后一同来了东宫,见圣上来了卫寂只好先回侯府。
据他以往的经验,这次太子殿下的雨露期要持续五日,卫寂这几日自然不用再去东宫,不过他也没有荒废学业,闷在房间温书。
一连在家里窝了几日,第三日东宫遣人来请卫寂入宫,说是太子要见他。
卫寂也不惊讶,匆匆换了一件衣袍,坐上去东宫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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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檐寝殿的帷帐还没撤下,光线极其暗淡,只有床榻旁点了两盏灯烛。
卫寂一进来便闻到苦药味,还有一股他说不清的气息,如游鱼入海般迅捷地钻进鼻腔直入脏腑。
卫寂的心毫无预兆快跳了两下,引得呼吸都变得有几分急促。
这种异样的感觉很快便消失,他再也不闻不到方才那缕气息。
还以为自己闻错了,卫寂并没有放在心上,向姜檐行礼,“殿下……”
不等他跪,床榻上的人不耐道:“不用行礼,你那日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也没同我说一声?”
不知何时开始,他们独处时姜檐常用“你我”相称。
卫寂赶忙解释,“臣见圣上来了,想着不便在此就先行回去了。”
“那这三日你怎么没来?”
“这几日殿下在生病,不用臣陪着读书,臣也就没来。”
卫寂说完迟迟没等来姜檐的反应,不由抬起了头。
姜檐的热症还没过去,看起来病恹恹的,那双噙着不满的双眸却气势不减。
他死死盯着卫寂,在卫寂看来时,负气地别过头。
卫寂怔了怔,不明白好端端的姜檐怎么又恼了?
沉默片刻,卫寂小心翼翼出声,“殿下?”
榻上那人理也不理,仍旧背对着卫寂。
这时宫人掀开幔帐端进来一碗药,见寝殿内气氛不对,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看了看床榻上的人,又看了看呆在原地,不明所以的小卫大人,金福瑞在心中一叹。
他走近卫寂,放轻声音道:“三个时辰到了,殿下该喝清心汤了。”
汤碗都递过来了,卫寂只好接过来。
金瑞福是个老滑头,把烫手山芋扔出去后,躬着身忙退了出去。
卫寂端着药碗左右为难了一会儿,然后硬着头皮说,“殿下,清心汤熬好了。”
好在姜檐脾气虽大,但也不是油盐不进,闻言转过了身,只是拉着脸,垂着眼,像讨不到糖而在闹脾气。
卫寂走上前,瓷碗里的汤药冒着热气。
姜檐有条猫舌头,吃不了太烫的东西,卫寂边走边用汤匙搅拌,那股子酸涩的药味随之散开。
看着专心吹汤的卫寂,姜檐脸色缓和不少。
清心汤不能放太凉,晾得差不多后,卫寂递到姜檐手边。
这汤不同于药,有一种难言的酸涩苦味,姜檐一口饮下,眉拧得很厉害。
旁边的桌案放着果脯、糕点,卫寂给姜檐拿了一块点心,又让他喝了半盏热茶才压下那股药味。
见卫寂候在床榻旁边,姜檐不怎么高兴,“不要立在那里挡我的光。”
卫寂闻言一惊,正要离他远一点,又听他道:“坐过来。”
姜檐往床内挪了挪,给卫寂让出坐的地方。
卫寂想说这不合规矩,但再不合规矩的事也做过,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慢慢坐了过去。
他拘谨地僵着身子,背脊挺直,目不斜视,姜檐不说话,他也不知说什么。
这种时候卫寂的敏锐度比寻常更高,他感觉身侧的人轻微动了动,又轻微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