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檐对卫寂曾给他买过的小玩意儿不会多看,但没看过,没吃过的,他就想摸一摸,尝一尝,隐约又有‘大开杀戒’的意思。
卫寂倒不是怕他花钱,只是觉得没必要。
姜檐左右环顾,看前面一堆人围在一起,他心生好奇对卫寂道:“你在此处等一等,我去看看那在卖什么。”
卫寂双手已经拿不下多余的东西,姜檐怀中亦是抱着一堆东西。
好在那儿不是卖物的摊子,而是在赌棋。
姜檐对此不感兴趣,瞧了一眼又回来了。
卫寂长舒一口气,怕他逛下去再买一堆没用的物件,只得开口道:“臣想去寺中还愿。”
姜檐一脸不情愿,难得跟卫寂出来一趟,往和尚庙跑什么?
直到听卫寂说,他还在那间寺庙为他的母亲供了牌位,过去想要上一炷香,姜檐心思一动。
大过年怎么要带他去见他母亲?
姜檐神色不自然地看向卫寂,“你什么意思,要我也跟你去?”
卫寂自然不会放任姜檐迷失在这条长街上买买买,也怕这里人太多,姜檐会遇到危险,因此点了点头。
“殿下若是不嫌弃,便跟臣一块去罢。”怕姜檐担心路程远,卫寂忙说,“不在大恩寺。”
卫寂将他母亲的灵位供奉到另一个百年古刹,离京城很近,驱车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
姜檐目光游移,“既然你这样想,那我就跟你走一遭……去见见你母亲。”
第45章
正月里便是方寸大小的寺庙都香客如云, 更别说像洪惠这种百年古刹。
山门前的石阶上到处都是前来上香的人,路两旁还有好几个行卖香烛的摊子。
姜檐身形高大,容貌俊朗,气质矜贵不凡, 又穿了一身鲜红的衣袍, 一路上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前来行香的大多衣着简朴, 便是达官显贵也会着素衣前来, 鲜少有像姜檐穿得这么招摇的。
他这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不像是来上香, 更像与心上人相见, 因此旁人才频频看他。
姜檐却恍若未觉,跟在卫寂身后上了山。
山门的峭壁上雕刻着许多佛像, 他们或坐或卧、有悲天悯人之态, 也有笑容满脸,还有端肃庄严的。
众佛百态, 雕得栩栩如生。
进了寺庙,每隔几丈便会有一个功德箱, 香客可自行捐香火。
姜檐扫了一眼,见每个功德箱前都有香客捐银钱, 其中还有拄着拐的六旬老妪,被家中女眷搀扶着,在箱中丢了一块银子, 然后合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地方每年不知收敛多少钱财, 可恨的是竟不用交赋税。
姜檐正要跟卫寂抱怨, 却见对方也往功德箱捐了一块碎银, 到嘴边的话只能咽回去。
看着前面那尊头戴宝冠,身披璎珞的菩萨, 姜檐在心里轻哼了一声。
卫寂如今也不是侯府那个不知柴米贵的小侯爷,他还要为自己以后的前程谋划。
若是要搬出来另立府门,那便少不了花银子的地方,因此只是稍稍捐了一点,心意到了便好。
卫寂只捐了一次,便带着姜檐从侧殿绕行去了供奉往生牌位的地方。
往生殿可供两种牌位,一种是上阳人为消灾祈福,化解孽障所供的红牌,另一种是上阳人为逝者供的黄牌。
卫寂在此除了给他母亲供了黄牌,还为家人跟姜檐供了红牌。
家中人,包括姜檐去年并无重病重灾,虽然他确实出了一些小意外,但没有伤及性命,卫寂来此也为还愿。
他在殿外的香亭焚烧自己写的经卷,然后又上了三柱清香,闭目合掌默默祈念了一番。
姜檐见状,出于对卫寂母亲的敬重,而非神佛的敬畏,他也捻了三炷香,点燃后放到了卫寂那三柱清香的旁边。
卫寂睁开眼,正好瞧见姜檐上香。
他是知道姜檐不信这些的,所以看到对方此番举动有些错愕。
姜檐眼神闪躲,避开这个话题问,“你母亲的牌位在哪里,不是要我来看她?”
卫寂心里莫名有些不自在,他哪里说过让他来看他母亲了?
在姜檐的催促下,卫寂只好带姜檐进了往生殿。
殿内并没有供奉菩萨,供台上是一盏盏长生灯,每盏灯旁边都挂着一个木牌,有几个坐在蒲团的和尚在念经文。
一眼扫过去,至少有几百盏长生灯,有专门的僧人日夜轮流守在这里,看护这些长生灯。
姜檐还以为卫寂母亲会像那老妖婆一样单独放在佛台上供奉,没想到竟然和这么多人在一起。
他不由得问,“哪一个是?”
卫寂道:“第三排,十六个。”
供台如石阶似的,一共有九阶,姜檐用眼睛一个个数过去,看到黄牌上卫寂母亲的名字。
姜檐看了半晌,侧眸问卫寂,“要不要单独供到一间,这里会不会太挤了?”
卫寂眉目温和,他摇摇头,“这样便好。”
侯府虽大,但规矩也多,卫寂想起他母亲坐在四方院子,仰头望着天际的模样,轻声说,“她喜欢热闹。”
姜檐眼眸动了一下,“她为什么叫你迟迟?”
卫寂:“因为这个字在她的家乡寓意很好,他们那儿有一条河,河边常长着一种淡紫色的花,那种花性温耐寒,可以入药,花的名字叫迟春花。”
姜檐:“迟春花的迟就是你的小名?”
卫寂:“嗯。我母亲说,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迟春花就取自这首诗。”
诗中迟日的意思是,春天日头渐渐变长,而迟春便是希望春天迟一些走。
像他们这种江南水乡,到了春天风光极美,和煦的风,灿烂的阳,碧绿荡漾的河水,漫山的野花。
卫寂的母亲希望他的人生便如春日般和煦灿烂,也希望卫寂的春天能迟迟不走。
这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最美好的祝愿,生如暖阳,灿比星辰。
姜檐看向卫寂母亲的供牌,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
卫寂一时没听清,“殿下说什么?”
姜檐面上有些别扭,好一会儿才看向卫寂道:“我说,这个名字确实很好听,你母亲很会起名。”
看着眸色潋潋的姜檐,卫寂慌乱地低下头,小声朝姜檐道了一声谢。
姜檐忽地不悦地说,“但卫迟就不怎么好听了。”
卫寂知道他又在计较许怀秉叫他卫迟,因此也没敢回嘴。
见卫寂不答他这话,姜檐重重一哼。
卫寂忙转了话题,“臣看外面有平安符,只要捐一点香火钱便可以领到。”
姜檐面色扭曲了一下,又咕哝了一句什么话。
卫寂还是没听清,开口问他,他却不肯再重复。
姜檐说的是,这破庙到处都要钱。
说什么众生平等,众生若真的平等,为何那老妖婆能单独供牌位,不能像卫寂母亲这样与众生在一起?
还不是因为他父皇捐了一大笔香火?也因为那老妖婆生前是太后,死后便可以享受常人不能享受之福。
以她的品性,凭什么?
姜檐心中无神也无佛,哪怕他跟卫寂的关系一团乱麻,路过可以求姻缘的圆通殿时,他也没进去求一签的心思。
在他看来将人生寄托在这些虚无的东西上着实可笑,但卫寂信这些,姜檐便没有大肆诋毁。
卫寂领了平安符,又找僧人开了光,还在佛前祷念平安,然后才将符给了姜檐。
姜檐收进了荷包中,与先前卫寂为他求的放在一起。
末了还是忍不住嘴贱地问了一句,“怎么不给你的虞姑姑求一个?”
卫寂闻言面露愧色,“忘了,臣这就去。”
第46章
姜檐眼睛瞪大, 眼见卫寂真的要去再拿平安符,他立刻扣住卫寂的手腕。
卫寂回头望向姜檐,不明白好端端他怎么又生气了。
姜檐狠狠拧下眉,微微俯身凑近卫寂, 挺拔的身量极具压迫感, 但喉口却含了水似的, 嗓音发黏, “不准你去!”
喷薄的热气拂过卫寂面颊,他仓皇地垂下眼, 露出眼皮上那颗秀气的小痣。
姜檐盯着卫寂的眼角, 声音变得更黏了,“那里有佛珠, 还有观音吊坠, 你可以买这个送给她,但不许你给她买平安符。”
卫寂干巴巴地张了张嘴, 却没有说话,只是仓促地连点了两下头。
姜檐放开卫寂, 走过那面挂着一排珠串的架子,往功德箱内放了几个铜板, 然后取下一个佛珠手串。
卫寂看见后忙跟姜檐说要吊坠,他已经给虞姑姑买了银镯。
姜檐瘫着脸放下佛珠,换了一个木刻的菩萨吊坠。
看着不精细的菩萨牌子, 姜檐啧了一声。
卫寂听到后面色骤变, 忙看向四周, 好在旁人都没有听见, 他才合掌对着菩萨祷告。
姜檐见状闭上嘴,老实听卫寂在他耳边念叨。
卫寂不敢再带姜檐在此多待, 忙拿吊坠去请僧人开光,办完所有事,他们便一同下了山。
山路是前朝修葺的,石阶足有一丈之宽,两旁没有护栏,石阶之外是稍显陡峭的山道。
这个时辰寺庙的香客仍是络绎不绝,往山上走的人很多,上完香请完愿下山的人亦是不少。
一个青衣男子从山下踩着石阶朝上狂奔,口中急道:“劳烦让让。”
卫寂一时不备,被这人撞到肩头,险些绊倒摔下山,幸得姜檐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帮卫寂稳住了身子。
姜檐抬起头,一个厉眸扫了过去。
青衣男子登时后脊一麻,他满头热汗,气喘着道歉,“抱歉,在下不小心丢失家母的遗物着急去寻,不是有意撞到这位公子。”
一听他是为找亡母之物,卫寂冲他摇摇头,“我没事,你快去庙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