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寂要应下的当口,姜檐忙出声道:“他想入府史!”
姜檐一句话将卫寂拉回现实,涌上头的热血褪去后,他还真是……想入府时做编纂。
明德帝不理姜檐,只问卫寂,“你呢,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姜檐拼命瞪卫寂,好似卫寂点头应下他父皇,便会冲过去咬死他。
姜檐并非想要剪下卫寂的双翅,阻拦他向高处翱翔,只是他了解卫寂。
卫寂喜欢史学,想要入史府做编纂,现下不过是被他父皇的话激起书生意气。
万一卫寂要是点头应下,他父皇不知要将卫寂派去哪个山沟沟,让他去除什么贪官污吏。
卫寂左右为难,一边是姜檐的怒视,一边是明德帝饱含爱才之心的热络目光,‘辜负’哪一个都不好。
最终他将心一横,还是选了心中最想的。
卫寂跪下,把头压得低低,“回圣上的话,臣想入史府。”
姜檐放下心来。
明德帝倒是一脸惋惜,叹息着说,“是朕强人所难了。”
卫寂因他这话心生愧疚,刚要开口说什么,姜檐却把话岔开了,“有关水利一事,付明远付大人托儿臣给父皇带了几句话。”
明德帝没再提方才的事,让卫寂先回去了,留下姜檐说水利。
等姜檐谈完事,从皇宫出来直奔卫寂的小卫府。
卫寂方沐浴更衣过,正在庭院喝虞姑姑做的杏仁酪。
杏仁酪是牛奶、糯米、冰糖熬制的,上面撒了一把碾碎的杏仁,一直在炉子上温着,熬到现在黏糯醇香。
卫寂捧着瓷碗只喝了两口,姜檐便杀气腾腾地来了。
看他这凶煞的模样,虞姑姑心中一跳,还以为卫寂惹了姜檐生气,姜檐跑过来算账来了。
谁知他一开口,那黏糊的嗓音让满腔的不忿都变了味,“他不过夸你几句,你就要离京再为他卖命是不是?”
这个‘他’自然是指明德帝。
卫寂一呆,杏仁酪也不敢喝了,支吾着说,“臣,臣没有,臣拒绝了。”
姜檐恼道:“那是因为有我!我不在,你恨不得当场应下,还要感激他的赏识,你都看不出那是他的迷魂套么?专套你这样单纯的人。”
卫寂确实险些中了圣上的迷魂套,但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小酸儒,听姜檐这样说圣上,不由为其辩解。
“怎么能说是迷魂套?圣上仁德贤明,不是这样的人。”
“我几时说我父皇不仁德贤明了?但他忽悠你却是事实,你自己想想,你想当什么大庸的利剑么?若非他说那些话,你会因拒绝他而生出愧疚?”
卫寂被姜檐问的哑口无言,他这样的性子顶多是一杆笔,怎么能当刀剑?
拒绝圣上后,卫寂如姜檐所言,心中确实生出几分愧疚,这便是明德帝的高明之处。
明德帝初登大宝之位时,朝堂有外戚干政,后宫又有太后作妖,他若没有一点驭人之术,也不会在短短几载间将外戚连根拔起,建立这太平盛世。
卫寂不敢深想,老实听姜檐的训。
见他俩只是拌嘴,虞姑姑松了一口气,去厨房也给姜檐盛了一碗杏仁酪。
姜檐喝着杏仁酪还要说卫寂,卫寂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见虞姑姑去厨房收拾,姜檐忽地凑过来,在卫寂唇角吻了一下。
卫寂一愣,下意识朝姜檐看去,对方低头喝着手中的杏仁酪,面上一派正经,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做。
卫寂抓了一下耳朵,收回目光正要喝杏仁酪,姜檐再次倾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卫寂。
他在卫寂方才抓过的耳尖亲了两下才离开。
卫寂喉咙滑动,转头怔怔望着姜檐。
这时虞姑姑走出来,手中端着一碟酸梅子,“酪子若是太腻,便吃一颗这个。”
走近才发现卫寂面色不对,虞姑姑担心地将手探过来,“怎么这么烫,可是生了病?”
卫寂忙低下头,“没,没有。”
虞姑姑嘟囔,“最近要变天,我还是熬一些汤,省得真染了风寒。”
待她一转身,卫寂的衣袖被身旁的人扯了扯,他动作一顿,但仍旧将脸埋在碗中不肯抬。
姜檐拽过卫寂一只手,然后一点点收紧攥在掌心。
卫寂小小地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却听姜檐不满道:“她总会知道的,躲什么?”
听到这话,卫寂眼睫动了一下,最后任由姜檐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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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他俩约好去寺庙还愿,卫寂一早便醒了,但待在屋中一直没动静。
虞姑姑喊过他两次吃饭,卫寂只说稍等。可半盏茶的工夫过去了,仍旧不见人出来了,她不免有些疑惑。
站在卫寂房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房门从里面推开,卫寂走了出来,虞姑姑眼眸一亮。
卫寂穿了一件天青色衣袍,上面纹饰着鳞状的暗纹,日光一照粼粼生辉,衬得他越发俊朗,气质华贵不凡。
卫寂很少穿这么显眼的衣裳,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好似身上套了会自如收紧的绳索。
他扯了扯衣袖说,抬起头,眼巴巴望着虞姑姑,“这个,是不是太艳了?”
虞姑姑上前帮卫寂理了理褶皱处,唇角含着一抹柔和地笑。
“哪里艳了?”虞姑姑望着卫寂极其俊秀的眉与眼,“这样才好看,这个颜色最衬你了,日后该多穿。”
听她这样说,卫寂有些不好意思。
虞姑姑突然问,“今日约好与太子殿下出去?”
卫寂慢慢垂下眼,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第74章
用过早膳, 姜檐驾着一辆马车踏着粼粼晨光而来。
卫寂在庭院等他,姜檐推开那扇漆红的朱门,便看到一道修竹似的身影,他神色一滞, 愣在原地望着卫寂。
今日姜檐穿得倒是很素, 连一块玉都没佩戴, 好似要去山上苦修。
上次卫寂穿得就很朴素, 姜檐还以为是拜佛的规矩,特意挑了一件连暗纹都没有衣服。
姜檐挤出一句, “你……”
卫寂鲜少穿这样的衣服, 心中一直觉得不妥,瞧见姜檐的神色, 慌了神, “臣去换一身。”
他转身朝屋内走,不过几步便被追上来的姜檐捉住了手, 卫寂回头看他。
“换什么?”姜檐眼神闪烁,“挺好的, 很……好看。”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含糊不清,喉中像是含了一口糖水似的。
但卫寂听懂了, 眼睫不自在地扇动了一下,低着头说,“那走罢。”
姜檐‘嗯’了一声, 他并未松开卫寂的手, 牵着卫寂朝院外走。
虞姑姑做了茶点跟糯米团子, 正在厨房装食盒, 听闻他们要走,立刻盖上食盒的盖子, 端出来让他们在路上饿了的时候吃。
姜檐替卫寂接过食盒,一手提着食盒,另一手牵着卫寂。
虞姑姑恍若未见,笑着与卫寂道别。
卫寂不好意思地看她,胡乱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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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阳高照,万里无云,和煦的风徐徐吹来。
来洪惠寺上香的人仍络绎不绝,只是比起正月的时候少了许多。
姜檐将马车停到山脚下,山门前摆着许多行卖香烛的摊子,他掏出几枚铜板买了几炷香,然后与卫寂拾阶上了山道。
进了寺庙,卫寂照例捐了一些香火钱。
只听身后哐啷一声,散碎银两滚落的声音,卫寂闻声转头看了过来。
姜檐手里拿着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往功德箱中投了一块碎银。
见卫寂看他,姜檐不明所以,“怎么了?”
卫寂赶忙摇摇头,“没什么。”
收回目光,卫寂朝往生殿走去,姜檐跟在他身后,每路过一个功德箱,姜檐便会往里面放一块银子。
听着身后响了一路的哗啦啦散银钱的声音,卫寂终是忍不住,回身对姜檐道:“香火重在心意,不在银钱。”
姜檐一直是不信神佛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卫寂发觉他开始在意这些,还不许卫寂说不吉利的话。
以往谨言慎行的人是他,如今却换成姜檐了。
卫寂曾问过姜檐,他却不肯说缘由。
卫寂不让他再捐香火了,姜檐便将荷包收了起来。
到了往生殿前的香亭,卫寂上了三柱清香,合掌在心中祷念了一遍。
待他睁开眼,一旁的姜檐闭着双目,眼睫低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模样竟有几分虔诚,卫寂吃了一惊。
片刻后,姜檐睁开眼睛,转头问他,“不进去看看你母亲?”
卫寂猛地回神,“看。”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往生殿,心里还在为姜檐相信世上有佛而感到惊愕。
姜檐倒是很坦然,他以前觉得这些求神拜佛的人愚昧无知,后来才知道真正无知的人是他。
只要这世上有在乎的人,便该对神佛怀有敬畏之心。
在姜檐看来这里不是寺庙,而是众生百相,前来求神的每一个人都怀有自己的心事,与其说是来求佛,不如说是来求心安。
卫寂病倒的那一晚,姜檐也是如此。
其实他至今还是不相信举头之上有神明的存在,但希望世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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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往生殿后,卫寂去了洪惠寺的正殿,里面是一尊释迦摩尼的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