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彦松了口气,却又小声说道:“不过,如果哥哥想要,我也会站在哥哥身边,竭尽全力地帮助哥哥。”
我摇头。傻子怎么可能当皇帝呢。
出宫时,满天星斗旋转着,闪耀着。我一眼就看见了那颗红鸾星,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把周围的星星全比下去了。
于是,思念又把我淹没了。
我没有回王府,而是去了二哥的府上。
他还没有睡,见到我来也丝毫不惊讶,像是特意在等我。他为我斟了茶,我沉默地在他对面坐下。
楚飒喝了口茶,缓缓开口了:“北鄞重文轻武多年,朝中多为主和派。老皇帝又沉迷酒色,不理朝政。北鄞军中无将,近年来越发颓败不堪,被我大楚连下数城。”
他说得很慢,我认真地听着,用力地想听懂。
“约莫在一年前,北鄞出了位神武大将军。他带兵驻守边疆以来,整肃军纪,御下极严,硬生生把北鄞那些扶不上墙的军队整治成了一只神军。”楚飒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意,“边境数次交战,我没能在他手中讨到丝毫便宜。”
楚飒话音一转:“€€€€北漠十八州,是北鄞境内胡汉聚集的商贸城,来自西边、东南边、海上的商人们在此地聚集,自由贸易,极为繁华。我大楚三万雄兵兵临城下,他只有五千兵马,却硬生生扛了我一个月。”
他极缓慢地说:“北漠十八州,本来是攻不下来的。”
我呼吸急促起来。
“两军对垒,若呈僵持之势,对攻方是不利的。想必你也听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那个时候,我军已呈疲软之势,近乎弹尽粮绝。再拖几日,神武大将军若等到北鄞方面的粮草补给,再发动反攻,基本是可以立于不败之地的。”
“而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极力地避我锋芒,消耗我军的气势和战力。”
我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然、然后呢?”
“然后?”楚飒笑得有些讽刺,“我正要下令撤退休整,北鄞那老皇帝送来一纸投降诏书,主动开了城门。诏书中说,北鄞愿以北漠十八州和太子殿下为礼,换南楚十年不再犯边。”
我傻傻地问:“可是、可是你不是说,他们快赢了吗。”
楚飒叹气:“君不信将,将不知君。”
我的胸口开始痛了,喃喃地说:“可是,他不是他的儿子吗。”
楚飒说:“北鄞太子过早崭露锋芒,老皇帝害怕了。前几年,老皇帝只有这一个儿子,不得不重用他,依靠他,却又忌惮他。可去年底,老皇帝又生了个儿子。”
楚飒低声说:“老皇帝在南楚使臣面前,废了太子一身武艺,断了他双臂经脉。”
“老皇帝说,请使臣放心,他这辈子再也提不起刀剑了。”
我想起那只并不温暖的,虚软的手,心痛得快要炸开。我重复道:“他是他的儿子啊。”
楚飒看向我,眼光柔软了下来,他说:“小三儿,世上的父亲是不一样的。有的父亲是孩子的庇护,而有的父亲却根本不配为父。”
我拼命摇头。连我这个傻子都听说过一句话叫虎毒不食子,当皇帝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皇帝不应该都像父皇那样睿智而沉稳吗?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呢?
一滴烛泪缓缓滴到桌上,凝固了。
我浑浑噩噩地起身往外走去,我要见到他,立刻就要见到他。
“小三儿。”楚飒叫住我,他走过来,郑重地对我说,“这是国事。”
他是想提醒我些什么事,可我没有精力去想,只是直愣愣地和他对视。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语气温柔:“罢了。做你想做的吧。二哥在。”
鸿胪寺的使馆供外来使臣暂时下榻,占地很大,分为很多个房间。我本以为以他的身份地位,住的房间就算不是富丽堂皇,也该是宽敞舒适。可我最终却在一个狭窄逼仄的房间见到了他。
屋子很小,只放了一张床和一张木桌。床上的被子整齐冰冷地叠放着。已经是四更天,他还没有睡。
他负手立于窗边,墨发披散,红衣如画,澄澈的月光披在他身上,好似梦中仙人。
似乎下一刻就要飘然而去。
我放轻了呼吸,哽咽着叫了一声:“季明尘。”
他应了我,往桌边走了一步,脚上的锁链便发出当啷的声响。许是站了许久未动,他踉跄了一下,我忙过去扶他坐下,想到二哥说的那些话,我声音都在发颤:“你痛不痛?”
他说:“不痛。”
我挨着他坐下,小心翼翼地拉过他的手,他没有挣脱。我看不够似的盯着他的侧脸。我们挨得这样近,谁也没有说话。
气氛是这样的安宁,似乎天生就该是这样的。我认识他不过三个时辰,却已把他写入了我的整个人生。这就是宿命。
我说:“明天我给你带厚衣服和棉被,热炭和暖炉。”
他说:“多谢殿下好意,但不用了。”
我说:“用的。”
他便笑了一下:“那好吧。”
他起身时晃了一下,我扶住他说:“你要做什么,我来。”
“我来为殿下斟一杯茶。”他看着我说,“让我来。”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执着,那样的坚持,我松开了手。
壶中的水早已凉了,他提起壶放到火炉上,拨了两下炭火,橘红的火星毕剥毕剥地响着,为这寒冷的房间里增添了一些暖意。
等待水烧开的间隙,我看着他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侧脸,问他:“仙人。你之前是怎么听说我的。”
他思索了一下说道:“听说三殿下是一个,像小孩子一样单纯可爱的人。”
我的脸滚烫。
水烧开了,他提壶往唯一的杯子里倒了杯热茶,递给我。
这是我喝过最粗劣的茶,却也是我喝过最甘甜的茶,甜得直沁到我心底里去,冲淡了二哥那番话带给我的剧痛。
我捧着杯子慢慢喝着,痴迷地看着他的脸。我说:“你相信我,我会把你救出去。到时候,你当我的王妃,我只会有你一个王妃。我的王府很大,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笑了,笑得漫不经心,笑得无所谓。笑得我看不懂。他说:“好啊。”
我说:“你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知道他肯定会说不饿,之前我给他披风、提出要为他解开锁链,他都拒绝了,想必现在也一样。我暗暗下定决心,就算他说不饿,我也要去给他带吃的,顺便回王府带厚棉被。这么冷,肯定睡得难受。
哪知他说:“听闻南楚有种美食叫荷叶鸡,颇为鲜美。”
正在用不太灵光的脑袋思索怎么劝他吃东西的我一愣,旋即激动得语无伦次:“对!有的,有的!府上厨师做的荷叶鸡,可美味了。我、我去让他做!”
我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殿下。”他叫住我。我回头看他。
他突然对我一笑,是真心诚意地一笑,不是先前那种慵懒又朦胧的笑。他说:“楚翊,谢谢你。”
我整个人呆成了一块木头。
他叫我的名字了!我听见他叫我的名字了!用他那如石子相击的悦耳清音,叫了我的名字!
我的脸一瞬间烫得惊人,全身血液都在沸腾。我慌乱地应了一声,捂着脸跑出了门。
温柔的夜风拂过我的脸,我跑着,跑着,只顾向前跑着,快活得像春天的燕子。魂魄飞上了九重天,和云和雾一起翩跹起舞。
直到巨大的呼喊声拉回我的神智,才发现车夫驾着车追了我三条街,冬子一直在大声叫我。
我上了马车,不断地催促。仙人想吃荷叶鸡,我怎么忍心让他等待。
可是突然,喜悦像被冰冻住,我一下子呆着不动了。傻子的脑子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不对劲。
我想起刚进使馆门时看到的背影,那样的苍凉寂寞,似乎马上会飞走,飘去天宫。他为什么拒绝厚衣服和棉被?为什么执意为我斟茶?为什么要对我说那句谢谢?
我说让他当我的王妃,说此生只会有他一个王妃。他对我笑,笑得无所谓,笑得我看不懂。
可我现在懂了。那个我看不懂的笑容,我一瞬间,突然就懂了。
我大喊:“回去!快!”
可还是晚了。
马车飞驰在空旷无人的街上,停在使馆门口。我用尽全身力气奔跑,用力地撞开门。
我的仙人静静地躺在地上,苍白的手边是摔碎的杯子。他长睫覆目,神色安详,唇边淌着一道干涸的黑血。
我听到自己沙哑的,痛苦的,破了音的悲嚎,响彻这个又破又小的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季一开始会很颓废,但相信我他会站起来的!!!!他会是武力值天花板!
第8章 只喜欢你
我的尖叫引来了鸿胪寺官员,他们迅速请了太医,又去通知了鸿胪寺少卿,以及主理使团进京一事的太子和二皇子。
寂静的夜里,使馆里满是嘈杂的人声,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不停有人对我说着些什么,摇晃我的肩膀。我却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
我只是把他抱在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他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凉,可我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恐慌了。我木然地抱着他,抱得很紧,更紧,想用我的体温温暖他。
太医来得很快。也是,他是敌国质子,鸿胪寺可以虐待他,羞辱他,却绝对不能让他死在南楚。所以太医来得这么快。
我不肯放开他,我谁也不相信。我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满是敌意,警惕地逼视着所有想靠近他的官员,只让太医靠近。
“救他……”我听到自己沙哑得像破锣的声音,“求你,救他。”
太医没有多话,满脸严肃地开始施救。他拿出一套银针,下手很快,在季明尘身上各处穴位扎下。我看见了他满是刀伤和疤痕的上身。
我站起来,挡住他的身体。
我快要疯了,可我还不能疯。他还没有醒过来,我怎么能发疯。可若是不发疯,我可能会憋得更傻。于是我看向门口,找到了发泄的对象。
鸿胪寺一众官员紧张地站在门口。
可我知道,他们根本不是紧张季明尘的身体状况,而是怕救不回来,无法向北鄞交代。昨夜刚宣读了国书,今天就死了质子,他们怕的是天下人诟病南楚无信无义,丢失脸面。
他们根本不把他当有血有肉的人看,只是当做一个物件,一个符号,一个象征。
可他是我的人。
我缓缓地走向门口,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却从他们脸上看到了惊骇。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了。
我说:“滚出去。”
为首的官员想必是鸿胪寺少卿,他看向一边,用眼神询问着我的大哥,太子楚竣。
我面无表情地重复:“滚出去。”
楚竣对他们说:“先退下吧。”
一众官员便退到了门外,他们不敢离开,仍在门口守着。屋里只剩太子和二皇子。
我低着头说:“你们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