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奴婢伺候王爷更衣吧。”
我说:“你先出去, 我自己换里衣。”
原来脱别人的衣服和脱自己的衣服是不一样的,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 才脱下寝衣。又费了更大的力气, 艰难地穿上里衣,累得气喘吁吁。
春梨服侍我穿好剩下的衣服, 梳洗完毕, 外屋已经摆好了早膳。
夏风娴熟地帮我布膳,看了一眼我身后, 惊讶道:“王妃不在吗?”
我无精打采地坐下, 说:“王妃生病了, 你们都不许去打扰他。”
冬子说:“王妃素来身强体健, 怎会突然生病?要不要小的去请太医过来?”
我喝了口寡淡无味的粥, 说:“他不是普通的生病, 是他练的……真气, 嗯,走火入魔了,要静坐调息,不许任何人打扰,知道吗?”
夏风和冬子似懂非懂地应下了。
草草地用过早膳,我回到里屋关好门。
坐到床边,我把头埋在他睡过的枕头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无声地掉着眼泪。
月下初见后,当晚我就去鸿胪寺使馆找他。他昏迷中我寸步不离地照顾,回王府后同枕一榻,在灵山更是形影不离。而后他陪我回京,陪我去南方,我们一直一直都在一起。
这是第一次和他分别这么久。
整整十天。
这第一天刚开始,我就已经受不了了。
默默垂泪许久,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小王爷,别哭了。”
我转过头去,御风正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他挠了挠头,说:“他就去几天,一晃就过去了,你别哭了,啊。”
我抹了抹眼泪,说:“是十天。”
“那也没啥区别啊。”御风在桌边坐下,自来熟地倒了杯茶喝,“你想想,他这次回去把裴元清和李妃料理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回来再等个半年一载,老皇帝一死,他直接带你回去,你就再也不用面对你那爹娘兄弟,多舒服,是不是。”
我说:“我怕他这次不回来了。”
御风奇道:“你瞎想什么?他说了十天回来,那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会在十天内回来。”
我可怜地望着他:“真的吗?”
“那是自然。”御风毫不客气地吃着桌上的糕点,信誓旦旦地说,“主子是最守信的人,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他说:“对了……你刚才说什么走火入魔,你是在咒他呢,还是在咒他呢?”
我瞪大眼睛,捂住嘴,慌乱地摇头:“我瞎说的!呸呸呸!”
御风笑出声来:“哈哈,逗你的!哪有那么容易走火入魔。”
他站起身,沉思着说了一句:“不过,若是他真的要带你走,你愿意抛下这边的一切,跟他走吗?”
我毫不犹豫地说:“当然!”
我已经成亲了,是个能为自己做主的成年人,自然要脱离父母兄弟的大家庭,万事以自己的小家庭为先。
在平安树下坐了一下午,终于熬到了太阳落山。
昨日季明尘拿树枝戳出来的洞还在,我学着他的样子撒了些糕点屑,一群蚂蚁便开始搬运。
我喃喃地说:“蚂蚁有家。我也会有家。”
月亮升起来了。
我躺在床上,拿出季明尘送我的袖箭,用锋利的箭尖在床沿刻下一道印痕。
我小声地说:“还有九天。”
拿出早已凝固变硬的小糖人,我亲了亲小糖人的脑袋,轻声道:“仙人,晚安。”
末了又道:“早点回来。”
我抱着他的枕头,在亮了一夜的烛光下,流着泪睡着了。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
美丽的侍女用薄荷香把我唤醒,可我的脑子仍是迷糊的。
直到漱口的淡盐水流入胃里,我摸到床沿那道深深的刻痕,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
春梨担忧地说:“殿下的眼睛肿了。”
她用热的锦帕为我湿敷,又用剥了壳的鸡蛋在我眼周滚动,我眼周的灼痛感才减轻。
下午我从书柜里抱出三本厚厚的书,小心翼翼地翻出了里面的东西。
六朵淡粉色的梅花。他在灵山练剑时,剑尖划过,微风拂送,落到我的窗前。
一朵火红的玫瑰。碧浪滔天,他站在万千枫林中,将开得正盛的玫瑰递到我的面前。
一串十二朵的茉莉花。粉红色的莲海织就的隐秘空间中,他把这串茉莉花挂在了我的手腕上。
花朵全部已经干枯,成为标本。
我数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天又黑了。
我用袖箭在床沿刻下第二道印痕。
掏出小糖人亲了亲:“仙人,晚安。”
“早点回来。”
第三天,嗓子又疼又哑,春梨给我熬了润喉的小吊梨汤。
我在窗边看了一整天的雨。
入夜,我刻下了第三道印痕。
第四天,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我裹着被子缩在床上,拿出两个小糖人,一个不苟言笑,一个带着温柔笑意。
我把不苟言笑的那一个拿到眼前,学着他清冷的声音说:“楚翊是个没救的傻子,我不想回去了。”
又把另一个笑着的拿过来,努力回想着他温柔的声音:“不行,我答应过的,还有六天就回去了。”
板着脸的说:“不回去。”
笑着的说:“回去。”
我急了,重复道:“回去,回去,要回去的!”
委屈地小声说道:“仙人,你答应过我的。”
入夜,我刻下第四道印痕。
第五天,我醒来后呆坐了好久,直到中午,走失的魂魄才慢慢飘了回来。
春梨担忧地说:“王爷,出去走走吧。奴婢帮您守着,绝不让任何人进来。”
我摇头,哑声道:“不出去。”
魂魄回来得晚了,一整天都恍恍惚惚。
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时,我差点惊叫出声,但直觉告诉我来人并无恶意。
黑衣人惊道:“你不认识我了?”
我慢慢回过神来,来人是御风。
御风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惊疑道:“小王爷,真不认识我了?”
我说:“现在认识。”
“现在认识,等会儿就不认识了?”他浓黑的眉拧在一起,“不是,这是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病。”
我愣了一会儿,艰难地向他解释:“我晚上睡着后,会丢魂。”
“他不在,我的魂回不来。”
在遇到季明尘之前,侍女们每日清晨会用大笑声唤回我的魂魄。可现在,我需要把他不在的事情瞒住,就不能让人大张旗鼓地唤醒我。
只用薄荷香显然是不够的。
御风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你……真的那么喜欢主子?他这才走几天,你就不记事了,万一,诶我说万一€€€€假如他哪天真的不要你了,你怎么办啊。”
我呆呆地看着御风,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不要我了……
脑子嗡嗡响着,只剩这四个字。
他不要我了……
我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没有力气了。
“诶我说错了,说错话了行吧!都说了是万一€€€€哎你别哭啊!没有万一,没有万一行了吧!”
御风无奈地说,手忙脚乱地从屋里掏出块手帕递给我:“别哭了别哭了,求求您了祖宗!要是被主子知道,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我擦着眼泪,说:“倒立去。”
御风和我大眼瞪小眼,我又抽了抽鼻子,他便一脸无奈地去倒立了。
入夜,我刻下了第五道印痕。
第六天,太阳终于露出了脸。
我把季明尘平日里爱看的书整理了一遍,端端正正地摆在案上。又从库房中找出珍藏的桐烟墨和狼毫笔,预备着他回来要用。
春梨说我瘦了,让厨房做了我爱吃的酸菜鱼和口水鸡。却不是熟悉的味道。
她说,府上的厨子回乡下老家了,这是新来的厨子做的。
我没有力气去管,只坐在案前,一页页翻着他平日看的那些书。
入夜,我刻下了第六道印痕。
第七天,御风握着一只信鸽出现了。
他从鸽子脚上的竹管里,取出一张纸条,对我道:“主子来信了。”
我呼吸急促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