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王爷落魄妃 第94章

高兴早在我看擂台时就牵停了马,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让他们过来打招呼。”

我还没有说话,将士们就已经发现了我们,雄浑的声音齐声喊道:“高副将!”

高兴说:“这位是闲王殿下。”

将士们又喊道:“见过王爷!”

雄浑的男声震响我的耳膜,满目铁甲长枪。我想起草原上的军营将士,骰子和烈酒,我像是突然醒了过来,有种如梦初醒的错愕感。

原来这就是恍若隔世。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昨晚我摸着床沿的刻痕一遍一遍地数,已经有了七十六道竖杠。

日暮西斜,马儿驮着我慢慢往回走。

高兴指着一处对我说:“游山的枫叶红了,殿下空了不妨去看看,散散心。”

我抬头,漫山红枫撞入眼帘。

我怔怔地望着远山,呼吸都轻了。

那一年月下初见,他身上的红衣比满山红枫还要耀眼。我说我要带他去看红枫。第二年他醉倒在我怀中,我始知绿枫不输红枫半分。他在月色下给我烤兔肉,烤红薯,戏谑地拿交杯酒的事情逗我。第三年……我终于又等来了红枫,可他已经不在我身边。

只是不知在我垂垂老矣之前,是否还能等到一次枫叶转红。

空灵的木鱼声传来。

我蓦然回头,看见一座寺庙。我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

沉静的檀香味扑面而来,缭绕上升的灰白香烟中,苍老的和尚闭眼跪在蒲扇团上,手指稳若磐石,一下一下敲击着木鱼。

小桌案上放着一本破旧的书。我看过去,认出了两个熟悉的字。

早在我认识“回来”和“想念”之前,我就认识他的名字。我让他写给我看,我自己偷偷地一遍遍摹写,比其他任何字都要熟悉。

我说:“这书上写的是什么。”

老和尚敲击木鱼的手没有停,他依然闭着眼睛,却缓缓开口念道:“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原来这是一本偈子。

木鱼声停了。老和尚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比冬日的湖泊还要平静的眼眸。他悲悯的目光从我身上扫过,我觉得自己被他洞穿了。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施主,请回吧。”

“佛不渡你,自有渡你之人。”

我说:“渡我的人已经走了。”

老和尚不再说话,木鱼声又响起了。一声又一声,沉稳又平静。

我呆呆地站了许久,直到夜色渐深,寺庙中点亮了烛光。我才离去。

一个小和尚追上来,给了我两本书。一本是刚才的偈子,另一本字很小,不知道是什么书。

“方丈让送给施主。”

当晚我叫来御风,说我要吃烤兔肉。

御风怪异地看了我一眼,说:“天冷,兔子都躲起来了。”

我像着了魔一样坚持要吃,我说:“你不去抓兔子,我就给你记在小本本上。”

这些天他已经知道我的小本本是什么了,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去山上了。

过了一会儿他提着烤兔子回来,我吃了一口,却又觉得远不如季明尘烤的好吃。没滋没味起来,扔在一边不吃了。

御风竟然也没有生气。他过去爱和我抬杠吵架,现在脾气却好了很多。要是他能不要时不时盯着我长吁短叹,那就更好了。

北方的战局依旧呈胶着之势。华梁四郡地势太好,双方兵力相仿的情况下,守方占绝对优势。高毅说,拖到年关不成问题。

十一月到了。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了,轻盈无声地落着。

我让春梨拉上窗纱。

他离开后,有许多事情我不敢再碰了。不敢在屋内烤火,不敢看秋天的花,不敢赏冬天的雪。不敢喝槐花蜂蜜,不敢再吃辣子鸡和包子,也不敢再听故事书。

习惯了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若是一个人做,是会要命的。

怀里的暖炉很快就凉了,春梨给我换了新的。她摸了摸我的手,又给我加了件披风。

我在抄书。

那天那位方丈送我的那本小字书,我已经抄了第三遍。

一开始我抄得像鬼画符,可我一遍遍地写,每个字都练很多遍,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后来就渐渐写得整齐了。

我不识字,不知道书里讲的是什么,也不关心。我只是需要做这么一件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又一遍抄完,我放下笔,搓了搓僵冷的双手,呼了口暖气,又重新提起笔。

这么一小会儿功夫,砚台里的墨已经凝结了。我倒了点热茶进去,墨重新化开,我翻过抄满字的纸,在背面写了几个字。

这几个字我已经很熟悉了,能够很流畅地写出来,因为我每天都写,每页抄满字的纸背后都写。

一个“想念”,一个“明尘”,一个“回来”。

我抬起头,却见春梨怔怔地盯着我,眼圈泛红。

我问她怎么了。

她擦了擦眼泪,走过来握住我的手,骤然的温暖让我手指发痒。

她说:“殿下从来不生冻疮的,您这双手一直都爱护得极好……”

春梨从小就跟在我身边,到如今快二十年了。她知道我冬天怕冷,向来把我照顾得极好。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生冻疮。

我怔愣地看着自己红肿得像小萝卜的手指,有的地方抠破后又结痂了,整双手十分不好看。

春梨带着哭腔道:“王妃又看不到,您何必自苦……难受的不还是您自己么,奴婢求您了,王爷,对自己好一点吧。”

我茫然地看向她,原来我在自苦么。

她越哭越大声。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别哭了。去生上火吧。”

火炉重燃起旺盛的火焰,房中顿时温暖如春。她给我的手抹药,又趁机让我喝了碗药粥。

用过膳后我照例是难受了一会儿,恹恹地窝在床上发呆。秋观异过来找我说话。

自从他教我下棋失败后,他就发誓再也不踏足我的卧房。但他显然食言了,现在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

“王爷来抽一张,鄙人给王爷算算。”秋观异掏出一副纸牌,笑眯眯地对我说。

他之前弄出个轮.盘一样的东西,告诉我算命老准。现在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副纸牌。我没有兴趣算命,缩在被子里恹恹地不语。

他笑容不变:“那我帮王爷抽。”

他摸了一张牌,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哎!这是个好预兆啊!王爷现在正在受涅€€之苦,三个月后,局势必将明朗!”

我盯着他。

秋观异笑得更灿烂了:“王爷不信?王爷的正缘可不就是鄙人给算准的?王爷怎能不信?”

我沉默地垂下眼眸,秋观异又邀请我和他下棋。我照例是想拒绝,抬头又撞见春梨忧愁的目光,我便答应了。

我的手指肿痛得动不了,春梨便帮我落子。我的脑子木木的,不想思索,随意又胡乱地下着。最后是我赢了,秋观异一通恭维。

晚上楚彦来看我。

他给我带了些好看的小石头,一摞连环画。他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叹了口气,说:“哥,你要好好的。”

“北边攻势猛烈起来,华梁四郡估计就要失守,朝中已有部分大臣主和。”楚彦小心地给我手上的冻疮涂抹金疮药,低声说,“我和高毅在暗中活动了,哥你再等等,不出三个月,陛下必会安排使臣和谈。”

一阵风吹落了桌案上的纸张,楚彦放下药膏去捡。他的视线落在纸张上,顿住了。

“哥你……”他神情复杂地望向我,“你怎么在抄佛经。”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一摞正是我抄了好几遍的小字书,原来是佛经么。也是,寺庙方丈送的,自然是佛经。

他快步走过来抱住我,语带哽咽:“你别这样,哥。”

又一阵风。

抄满小字的纸张打了个转,露出背面。

每张纸的背面都写着想念。

我怔住了。

正面是清规戒律,背面是三丈红尘。

第76章

抄了一段时间佛经后, 我开始学认字了。

我要给他写信。

他不给我写信,那就换我给他写。他可能是忙,是顾不上, 是另有顾忌, 都没有关系。我来写就是了。我们是结发夫妻,是最亲密的伴侣,本应相互体谅。

我学得很快,连高毅都吃惊了, 连声赞叹我是天才。

可我只是因为太过思念。

学会一些字后,我便整天整夜地给他写信。遇到不会的字,我就问御风或者秋观异, 他们写给我看后,我再照着写上去。

我给他讲清晨的鸟啼, 朝阳和晨露, 讲暮时的晚霞和凉风。讲初冬的第一场雪, 我只隔着窗纱看了一眼。这雪比不上灵山的雪, 因为灵山有他,这里没有。讲难捱的漫漫长夜, 我趴在床沿一遍遍摩挲着刻痕。讲花的凋零, 树的枯萎。讲红枫如云,寒鸦声断。讲大雁成群飞往南方, 讲燕子妈妈在屋檐上筑了窝。

我告诉他我们的平安树只剩枯树干, 但我让下人用布护住了树根, 来年一定还会抽芽吐绿。告诉他剑兰被我照顾得很好, 晒足了太阳, 没有受冻。告诉他七支袖箭都已经钝了, 不好使了, 需要磨一磨。告诉他王府的厨子做了新的甜品,甜中带点微咸,他应该会喜欢。

我告诉他,这是我经历过最冷的冬天。

往往是停笔后,才发现想说的话远远没有说完,于是又添新纸。笔被我写秃了一根又一根,砚台也被磨得粗糙不堪。

我从来不问他什么时候来接我。因为他想必有自己的计划,我不想给他添乱。我想乖一点,再乖一点,默默地等待他。

我也从来不提我受的苦。那些苦和他不在身边的苦相比,太过微不足道。而且人总是希望在心上人面前展现最好的一面,傻子也不例外。我希望在他的心中,我永远是活泼开心的样子。现在这个枯槁木然的我,我自己都嫌弃。

烛光昏黄,我不停地写着。身体上的病痛我已经很能忍耐,心里的难受也日益麻木。只余这一点无处安放的相思,需要落笔为安。

写着写着,眼前只余一块一块的光斑,看不清纸张。我揉了揉眼睛,眼前并没有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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