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偏着脑袋疑惑地看我,黑亮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我和他对视了好久。
脑中思绪一闪,我想起来了,季明尘有一个弟弟。
我含着泪抬起头,季明尘担忧又无奈地盯着我,眼里有一丝隐藏的笑意。
我明白了。
于是我哭得更厉害了。
太丢脸了。
季明尘来抱我,我这下能听见了。他说:“好啦好啦,别哭了。”
我埋在他怀里不肯抬头,抽噎着说:“呜……好丢脸……”
我居然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哭成了泪人。太丢脸了。
等我止住哭泣,季明尘按着我的后颈强迫我抬起头。殿中已没有了小孩子的身影。雪团正担忧地冲我摇尾巴。
“哭什么?”季明尘无奈道。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啊。”
害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季明尘说:“昨晚不是说了么。”
我吸了吸鼻子,用力回想。昨晚在凉亭对饮,新酿的浆果酒好喝极了,两盏下去就头晕了。夜风中只能看见他的唇瓣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原来是那时候说的吗?
我又掉了串眼泪,抽噎着说:“你……欺负我,明明没有说过……”
“好啦,我错了。”季明尘好笑地帮我擦眼泪,“不哭了啊,乖。”
我委屈地说:“我还以为、以为你和别人生小孩了。”
季明尘没忍住笑出声来:“和谁生?”
我抹了抹眼泪,用力拧了他一把。却又怕弄疼他,所以拧的衣服。
等我平静下来后,季明尘把小孩子叫了进来。
“季远,这是你皇嫂。”
小孩子€€€€季远依然好奇地看着我,听话地说:“皇嫂好。”
我有点脸红地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好。”
季明尘对我说:“这段时间有些忙,怕你闷着,把他带来给你玩。”
……玩?
我和小孩面面相觑。
“皇兄,既然要陪皇嫂玩,那是不是不用做功课了?”季远人很小,却鬼灵精怪得很,脆生生地问道。
季明尘面色清冷:“功课自然不能落下。”
季远垂头丧气:“哦。”
看到小孩儿蔫儿了吧唧的样子,我顿时觉得季明尘对他太凶了,连忙拉过他的手,安慰他道:“你皇兄他、他没有凶你,他很好的。”
季远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我:“那皇嫂刚才为什么哭了?是因为被皇兄欺负了吗?”
我:“……”
季明尘轻笑出声。
第86章
十月, 宫里举行赏桂宴。
在不那么正式的场合,季明尘就不用穿黑色了。我兴冲冲地拿出新做的衣服,挑了一件让他换上。
这些日子我除了照料花园和茶室, 最爱的就是给他做衣服。我定下了好多样式和颜色, 天天去尚衣局催进度。
现在他身上是烟灰色镶黑边的长袍。领口、袖口和腰带是黑色,其他地方是渐变的烟灰色。整个人宛如一幅水墨画,潇洒飘逸。这样的颜色也不会被说不稳重。
我看得头晕目眩。同时深深遗憾,这样的机会太少了。大多数时候, 他仍需要穿黑色冕服。
季明尘给我挑了一件相同色系的衣服,又帮我系上烟墨色的手环。
“不错。”季明尘含笑地说,“夫妻服。”
我红着脸攥紧他的手。
桂花林中, 百官席地而坐,饮酒赋诗。
两盏浆果酒下肚, 我喝得微醺了, 就悄悄拽住季明尘腰间的穗子。有其他人在场, 我不能随意和他贴贴蹭蹭, 有点失落。
季明尘带我离了席,来到湖边, 一叶小舟正泊在岸边。
我眼睛一亮, 那是我们在江南坐过的乌篷船。
阳光照在青绿色的湖面上,浮光跃金。乌篷船悠悠地往湖心荡去。我们并排躺在船尾, 十指相扣。我痴迷地看着他的侧脸, 说:“要贴贴脸。”
季明尘凑过来, 侧颊和我相贴, 我蹭了蹭, 感觉脸更烧了。
“这么烫, 醉了没有?”他问。
我诚实地说:“刚才没醉, 现在醉了。”
躺在湖光山色中,梦回那年的江南。我们在乌篷船上看采莲,共饮一壶酒,我学了那句吴语。漫步在雨中的园林,我兴奋地规划着我们的未来,吊椅和花,雪团和他。
而现在,全部实现了。
季明尘温柔地看着我,把一缕飘飞的发丝别到我耳后。我摘下他的发冠,青丝散了下来。
自从知道了“结发夫妻”的含义,我便爱摘他的发冠。他帮我束冠,我帮他摘冠。
季明尘揽着我的腰,说:“等桂花晒干,给你做桂花蒸糕和桂花糖。”
我蹭了蹭他的脖子,小声地说:“有别人在,我都不能和你贴贴了。”
“为什么不?”季明尘低头看我。
我说:“你会被那群老头子训,说你不稳重、轻浮、年轻气盛不知分寸什么什么的。”这么久来,我都已经记得住糟老头子们训他的话了,翻来覆去就那几句。
“那我就年轻气盛给他们看。”季明尘轻笑说道,“其他事情爱训就让他们训去,要是敢说到你身上,我就给他们表演一个龙颜大怒。”
我咯咯地笑出声来,凑上去亲他的下颌,很软地说:“你怎么这么好呀。”
他深深地望着我:“我总是怕对你还不够好。”
他按住我的后腰,微凉的唇覆上了我的。
暮色四合,晚霞散去。
琉璃壶中的酒见了底,我们拉着手往回走。
我没有告诉他,我曾在一天内看过了日月星辰,朝阳晚霞。也不打算告诉他。因为还剩无数个日夜,我终将和他一起看。
十月后,季明尘果然如他所说,格外忙碌了起来。
一整天我甚至都见不到他一面。他每天在御书房忙到很晚,他不让我等他,让我早睡。我便在寝宫留了盏宫灯,往往是睡去了,他还没有回来。
早晨他用吻把我唤醒,时辰太早,我只蹭他一下便又睡过去。等彻底醒来,寝宫里早已不见了人影。只剩床头的纸条,提醒我按时吃饭。
我怕他忙得错过用膳,提着食盒去御书房找他,却见门口的朝臣排成长龙,手里都拿着厚厚的奏本。
我便没有进去,只让太监把食盒拿进去。
当晚季明尘回来得早了些,我窝在他怀里,看着他瘦了些许的脸,心里酸酸的。
季明尘说:“也就是这段时间会忙一些,等到了年底就好了。等所有事情忙完,年底要筹备一桩大事。”
我说:“什么大事?”
他对我一笑:“娶你。”
我摸了摸他的脸,小声地说:“你要好好的,保重身体,不能累着,我会心疼的呀。”
我让他每天早上走之前把我喊醒,一开始他不肯,没有喊我。当晚我硬生生撑到丑时,等他回来后再次强调,下一次他便喊我了。
头天晚上已经吩咐好了,早膳很快送了过来。我陪着季明尘用完早膳,又亲手给他系上腰带。结发夫妻该为对方束发,可我不会束发,便换做是给他系腰带。
等他走后,我便睡个回笼觉。
果然,他让季远来陪我是有道理的。
白天我抱着雪团担忧地发着呆,季远就会来安慰我:“皇嫂不要担心啦,皇兄只是忙了一些,不会有事的。”
有时会说:“皇兄让我监督皇嫂吃饭,皇嫂吃这么少,我要去找皇兄告状。”
我便只能愁苦地再吃一些。
季远聪明伶俐,才刚到四岁,每天功课却完成得又快又好。我有时会觉得不忍心,但我知道季明尘是在把他当储君培养。
每日照料完花园,我就坐在吊椅上,看着御书房的方向发呆。季远会来陪我说话,他小小年纪却鬼灵精怪,经常把我逗笑。
有时候我觉得羞愧,我这么大一个人,却要一个小孩子来陪我。于是我便从愁苦中抽身出来,带他去看酿酒、看炒茶,带他骑马。
久而久之,忧愁倒真消散了不少。
季远每次说起他皇兄,都是满口崇拜和向往。
我问他:“你喜欢你皇兄吗?”
季远的眼睛亮晶晶的,稚嫩的童音脆生生道:“当然!皇兄是最厉害的人!太傅说,皇兄很小的时候就上战场了,杀了无数敌人和坏人。我也想成为皇兄那样的人!”
说到这里,季远闷闷地说:“可是皇兄有时候太凶了……”
我忍俊不禁,说:“他其实很温柔的。”
季远仰着白嫩的小脸看我,奶声奶气地说:“要是皇兄能像皇嫂一样温柔就好了。”
我的心软得不行,他又拉住我的手摇晃:“我更喜欢皇嫂,皇嫂会陪我玩,皇兄只会让我做功课!”
“哦?”
我还没说话,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朕看你是太闲了。”
季明尘大步走过来,目光在我手上停留了一瞬,单手把季远从吊椅上拎起,丢给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