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客栈的掌柜惊恐地望着三张“凶神恶煞”的脸,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周遭寻求帮助。然而这三人架势太足,而且诉求也算合理,于是包括伙计在内的其他人都远观之。
掌柜心中暗骂,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问:“您刚刚说什么?我岁数大了,没听清。”
周耿耿抓着算盘,比划掌柜的脑袋,狞笑:“你们客栈里住着个养鸽人,他的鸽子屎掉到了我们家公子的茶杯里,这事儿必须让他跟我们说清楚!”
周忠心在旁边捧哏:“说!清!楚!”
掌柜想:这是什么得天独厚的鸟运。
掌柜还想挣扎一下,毕竟是店里的客人,就这么轻易交出去,显得他们对客人安全不太负责,正组织着语句,就看到算盘……被捏碎了,珠子一颗一颗,一颗一颗,落下来。
就在他与周耿耿之间。
像一场雨。
掌柜不知怎的,脑海掠过一句:好一场杀人的雨。
他嘴巴自动张合:“天字二号房。”
傅希言说:“带路。”
二号房门敞开着。
张大山见忠心、耿耿进来没什么表情,看到傅希言时才微微一怔,冷声道:“你们不是说要装不认识吗?现在不怕被我牵连了?”
周耿耿和周忠心将门用力关上,隔绝了其他人窥探的视线。
傅希言学着老爹的样子,大马金刀地坐下:“这几天你窝在客栈里干什么?找到公主下落的线索了吗?”
张大山:“……”到底谁是上官?!
他没好气地说:“还没有!”
傅希言说:“我们却有大收获。”
张大山目光一闪:“什么收获?”
傅希言勾勾手指,等张大山探头过来,他才压低声音,森然道:“有奸人要害我!”
因为声音太轻,张大山也没听清他说的到底是“奸人”还是“贱人”。
傅希言继续道:“昨天中午,有鸽子在我的饭菜里投毒。”
说到鸽子,诸人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房间角落的鸽笼。鸽笼蒙着一块黑布,里面悄无声息,看不出有没有鸟,张大山不自觉地解释:“不是我。我这几天都没放鸽子。”
“哦?”
“是吗?”
“真的吗?”
阴阳怪气的三连问后,傅希言不等他回答,就自言自语道:“有人害我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回营,亲自向指挥使禀报此事!”
张大山断然回绝:“公主下落未明,不可擅离职守!你被下毒的事,我自会处置。”
傅希言想:你想处置的不是事,是我吧?
傅希言不听,自顾自地说自己的命有多重要,一定要回去,忠心、耿耿也在旁边帮腔,张大山不胜其扰,怒道:“我已答应保护你,你还待如何?”
傅希言突然收声,从怀里拿出一大一小两张纸,小的那张递给他:“既然如此,我且信你。投毒的事我已经写下来了,你让鸽子送回军营,请楚指挥使和三皇子过目。”
为免张大山或楚光阳奉阴违,难为小小一张纸还硬挤着“三殿下共楚使垂鉴”几个字。
张大山看着这预先准备好的纸条,不动声色地收起来:“好。”
傅希言将另一张大纸递过去:“请小旗大人在这里签字按印。”
张大山皱眉:“这是……”
“就是你答应寄信的回执啊。”傅希言笑得天真又无辜。上面不仅写着寄信的事,连信上的内容也十分详尽,若三皇子到时候没收到信,这就是张大山阳奉阴违、毁灭证据的罪证了。
张大山勃然大怒:“你不信我?”
傅希言微笑:“大人是上官,应当知道明确权责的重要性。还是,大人一开始就做好了出事就拿下官顶包的打算呢?”
“休得胡言!”张大山铁青着脸,死死地盯着傅希言,盯得周耿耿都紧张地想打出老拳了,才扯开嘴角:“呵,我签就是了。”
张大山一边写,一边问:“你那边可有进展?”
傅希言自然也没有,叹气道:“或许公主根本没往我们这处来,留着也是无用功。”
张大山见他还想着离开,眸光一凝:“你可找过柳木庄?”
“找庄子干什么,公主认识庄里人?”
“柳木庄唐恭急公好义,素有‘孟尝再世’的美誉,有受伤的弱女子求助,他不会置之不理。或许公主如今就藏身庄内。”
傅希言想:他上次听到急公好义,形容的还是宋江呢。
他知道张大山怕他跑了,故意用柳木庄吊住他。不过他本来也不打算走,毕竟,比起大街小巷都走了个遍的裴介镇,外面更不安全,便顺着话应承下来:“多谢张小旗提点。”
出了客栈,三人在市集逛了一圈,忠心、耿耿兴致勃勃,一脸大获全胜的喜悦,唯有傅希言兴致缺缺。
傍晚回客栈,房门一关,傅希言叹着气,将张大山签名的纸条喂了蜡烛。
周耿耿大惊,想要熄火挽救,奈何火势太旺,一下子就将纸条烧了个干干净净。
傅希言将灰烬倒入恭桶,回头就看到两张被震惊定格的脸,不由解释:“鸽子投毒,张大山难脱嫌疑。他不签回执,我还有几分侥幸,他敢签,就说明已经下定决心不让我走出裴介镇了。”
周耿耿说:“那也不是他想做就能做到的!”
傅希言说:“敌暗我明,要做最坏的打算。假设他的背后真是楚光,就不会只放一个人出来。别忘了,楚少阳还在附近。”
忠心、耿耿面色一凛。
“这张纸条是张大山的罪状,他一定想拿回去。与其东藏西藏,防不胜防,倒不如让他永远也找不到。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救我们一次。”毕竟,对方绝想不到他们会自毁长城,把证据给烧了。
周耿耿还在苦思,周忠心已露出了然之色:“小公子高明。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接下来,我们就要开始向外发消息了。”傅希言艰难地背过肥肥的两只手,露出了莫测高深的表情,“老鼠不动一动,怎么知道外面围了多少只猫呢。”手背得实在艰难,他忍不住发出了吃力的“嗯”声。
忠心、耿耿以为他在表达愤怒,忙单膝下跪,声音洪亮:“小公子放心,我们一定舍命护卫您的安全!”
傅希言被吓得不自觉松开了手,舒畅地吐了口气:“好,好。起来说话。”
忠心、耿耿对视一眼。公子这么相信他们,他们绝对不能让公子失望!
周忠心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
傅希言点头:“我也觉得有件事很奇怪。楚光为什么要派张大山来呢?”真的是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吗?搞刺杀竟派一个养鸽的通讯兵?
仿佛得到了有力的佐证一般,周忠心语气变得坚定了:“或许因为……他的流派很特别。”
“嗯?有多特别?”
烛火突然跳动了一下,照着周忠心的脸明明灭灭,营造出了十足的诡异气氛,才听他缓缓道:“傀儡道。”
第15章 哪个想杀我(下)
一提“傀儡道”,大家的话匣就都被打开了。
趁着大中午,三人在房间里点了一桌菜,吃吃喝喝唠唠嗑。
周忠心起了话头:“自从傀儡道宗主莫€€然入赘天地鉴,门下弟子大多销声匿迹。唯有铜芳玉一统西陲武林,建立万兽城,成群魔乱舞之地。”
周耿耿应和:“傀儡道路数邪诡,向来为武林不齿。当年,若非天地鉴主反口,莫€€然与其弟子早被一网打尽了。唉,天地鉴和储仙宫原是执白道牛耳的两大武林巨擘,看看如今,一个邪魔当道,一个当了邪魔外道!”
傅希言看气氛有点低迷,立刻举杯:“来来来,大好日子,不要说不开心的事,喝酒喝酒!”
三人各自满饮一杯,又旧事重提,讨论起张大山背后是谁。
周耿耿一口咬定楚光,在他口中,楚光的“两面三刀”耍得比杨戬的三尖两刃刀还要利索。
周忠心倒与傅希言先前的想法接上了轨:“楚家与傅家同朝为官,不至于为了一些小龃龉就下此杀手罢。”
周耿耿固执己见:“恶人之恶,犹如黄泉之水,没见过之前,谁都想不到是什么样的。”
没见过黄泉水的周忠心和傅希言只能无言以对。
傅希言啜了口小酒,缓缓道:“传闻昔年莫€€然一手傀儡术,能统御万物,入道级高手着了道,也一样成其傀儡。张大山随身带鸽,说明他只能操控从小用药物调教过的生物,尚处于傀儡道的入门阶段。鸽子能探查消息,却没有战斗力,未必是主刀人,我们要严防暗手。”
周耿耿惊奇:“小公子熟知傀儡道?”
傅希言矜持地说:“略知。”
他不欲多说,周耿耿和周忠心便也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顺势将话题拐到了柳木庄,周耿耿不赞成去。他耿直地说:“您不是说‘和坏人唱反调,就是帮助好人’吗?”
傅希言一脸莫测高深地说:“也不能一味唱反调,要时唱时不唱,给对方捉摸不定、反复无常的飘忽感。”
周耿耿听得一头雾水。
周忠心说:“小公子说得对。柳木庄侠名在外,想必不会与张大山同流合污。这应该是张大山怕小公子离开裴介镇的借口。那骗子不是说柳木庄有能人么?我们去看看,说不定能治好小公子的……症状。”
嗯,这么说,他就听懂了。
周耿耿看着傅希言的一身软肉,顿时被说服。
傅希言不抱希望,却也没泼冷水,事情便这么定了。
去柳木庄之前,三人先去邮驿送了一沓乱七八糟的信€€€€“你爹我的信好看吗”的藏头信,毕加索都看不懂的抽象涂鸦,英文基础对话等等。
信将送往各州府的随机地点。
傅希言觉得,够张大山和他背后的人研究好久了,希望能让他们消停一会儿。
柳木庄是裴介镇的地标之一,十分好找。只是传说中“24小时营业的应急站”今日大门紧闭,透着名不副实的虚假气息。
周耿耿上前敲门,门房得知他们的来意后,语气友好、态度坚决地以“东家有事”为由婉拒了,但奉上了程仪。
程仪很有诚意,傅希言也不好死皮赖脸,三人转身要走,就见几个腰挎长刀的捕快,神色匆忙地走来。门房一见他们,问也不问,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周耿耿手里的程仪突然不香了。
领头的捕快入门前,特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傅希言急忙挪开视线,假装帮周耿耿掸肩膀上的灰。
周耿耿受宠若惊:“我另一个肩膀更脏……”
周忠心不想看蠢弟弟,低声对傅希言说:“看来门房没说谎,柳木庄真的有事。”
傅希言点点头。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率先往街的另一头走去。周家兄弟跟着走了一段路,周耿耿按捺不住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傅希言沉吟:“你们说,会不会被张大山说中了,公主真的在柳木庄?”
忠心、耿耿面面相觑。皇家的金枝玉叶流落小镇,亮出身份暗中号令捕快,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