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岗见他收下,松了口气说:“告诉你父亲,我欠的已经还完了。”
傅希言:“……”刚刚说的不是见面礼吗?
魏岗浑身都散发着说不出的轻松与快乐:“好了,去吧。”
见他实在没有回收礼物的意思,傅希言也只能接受好意,就是不知道他爹知道自己用一个铜板买回魏岗欠下的人情后,会不会气到吐血。
不过傅辅远在天边,这时候也只能任凭这倒霉儿子自由发挥。
他与魏岗相携回客栈,便有不少窥视、探究的目光扫过来。
昨日一场饭桌上的唇枪舌战后,敢对着楚少阳呛声的张大山沦为阶下之囚,从人物的食物链来看,傅希言无疑在这支锦衣卫小分队里短暂地登顶了。
楚少阳一改之前虚与委蛇的闲情,敷衍地告别魏岗,带着人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带来了收获也带来了损失的小镇。
傅希言骑在马上,忍不住往柳木庄的方向张望了一眼。
他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没多久,一头威风凛凛的白虎跟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也从柳木庄出发,向洛阳行去。
*
夜深,云更沉,似要下一场夜雨。
楚少阳带着人紧赶慢赶地回到营地,却发现大部队已经撤离,只有两个锦衣卫卫士等在这里报讯。
被留下的卫士原有些抱怨。张大山之前发信说楚百户找到公主,双方会合后就回来,可见有通讯兵。哪知他们回消息过去,却石沉大海。楚指挥使等之不及,才让他们留守。
不过他们当看到两只手被捆得严严实实,被两名卫士押送的张大山,便不吱声了,老老实实地禀告楚光留下的讯息。
当初公主失踪,三皇子压根没敢瞒着皇帝,当天就密报上去了,自然被好一顿训斥。皇帝给楚光下旨,人要找回来,抵达洛阳也要准时,晚一刻都不行。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迁都之事,朝中至今还有反对势力,建宏帝虽是一言九鼎,一意孤行,却也背负压力。三皇子此次先行洛阳,受多方关注,稍有差池,那被强制压下的反对之声立马就会反弹而起。
楚光知道轻重,早想启程,偏生三皇子兄妹情深,想用截止日期的压力逼楚光卖力,非等到公主寻回的消息传来后,才肯拔营赶路。
幸好当初钦天监给的时间充裕,耽误了这么多天,竟还有希望赶上。
楚少阳当下也不敢耽误,原地休整了两个时辰后,便催促启程。这样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总算在楚光抵达洛阳的后一天,他们也赶到了。
新宫选址在洛河以北,三皇子和楚光已经带人在附近驻扎,准备后期建立洛阳卫所,一直飘忽不定的锦衣卫至此也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不过楚光的好心情在听完楚少阳汇报傅希言和张大山的纠葛后,消失殆尽。
看着寄予厚望的侄子被情绪左右的面孔,楚光觉得自己之前放任他在官场自行摸索的教育方式有些欠妥。
他拍拍楚少阳的肩膀,等他平静下来后,问道:“你认为我想不想杀傅希言?”
楚少阳愣了下:“我们不是接到了……”
“我是问,你认为我想不想?”
楚少阳想了想说:“叔叔不想?”
楚光点头:“我若想杀他,何需如此麻烦,下毒,刺杀,机会多得是。他一个凝聚不了真气的真元期,我杀他易如反掌。”
楚少阳想说傅希言已经锻骨期了,又觉得在叔叔这个多年老“金刚”手里,也没什么区别。
楚光说:“胡誉帮过我,我可以留着以后回报他,只要我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总有机会的。我若杀了傅希言,便自绝于勋贵,从今往后,只能依附胡誉,做他背后势力的一条狗。”
他一直很清楚,与胡誉的合作是短暂的,扎根于勋贵集团,才是他的立足之本。显然,胡誉也清楚这一点,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想拖他下水。
楚少阳有些迷糊:“可我们路上一直在刁难傅希言?”
楚光呵呵一笑:“这不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吗?”
这件事,他两头都有说法。
对胡誉,他可以说,想把人逼离营地,以便在外下手;
对傅轩,也可以理解为委婉的提醒。人受到刁难,自然会警惕起来,遇到致命危机时,就会比别人多一分保命的机会。
楚少阳:“那张大山怎么办?傅希言还惦记着五千两。”
对张大山这个人,楚光不屑一顾,脑子不好,眼色也没有。他是经过多日观察,才放心让他跟着傅希言出去。果然,张大山“不负所望”的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受重用,但这样的人能出现在自己面前,总有他的道理。楚光懒得盘算:“让该烦的人去烦,不要小瞧了胡誉背后的力量。”
也就是说,这事儿让胡誉烦恼去吧,因为败笔出在张大山身上,所以他并不担心对方翻脸。
经过楚光一番掏心挖肺的分析,总算缓和了楚少阳对傅希言的仇视,以至于后者跑来请假时,他眼睛不眨地批了。
这反倒让傅希言产生警惕€€€€都是被楚家叔侄虐出的条件反射,他们态度一好,就感诸事不宜。
不过难得能外出放风,他还是不忍浪费,带着周忠心兴冲冲地出门了。自从冲上锻骨巅峰,他就将安保下调了一个级别,不再一个师父带着两徒弟般的三人同行。
大清早出来,在集市上逛了逛,花了大把碎银出去,到中午,他便找了家酒楼歇脚吃饭。
酒楼对面正好是一家当铺。当铺门口竖着招牌,角落的“白泽”英姿勃发,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来往路人。
昨日进城,他就看到了这枚招牌,恰好今天二十七,便想过来长长见识。
……也衷心祝愿这枚铜钱别太废,让傅辅不用气太久。
他叫了一桌菜,吃饱喝足,掏钱时眉头一皱:“银子都用光了。”
今日周忠心是捧哏:“这可如何是好?”
傅希言对他的表现不大满意。忠心沉稳是沉稳,可是在演戏方面,缺了点真情实感的灵气,不如耿耿的表情生动。
幸好在场没别的观众,傅希言便顺顺当当地将戏接了下去,解下腰间玉佩,“只能先当了这个,改日赎回。”
他提着玉佩下楼,去了对面当铺。
周忠心被压在楼里当人质,不过他目光追着楼下那胖胖的身影,一直到他进了当铺,还不肯放松。
中午吃饭时间,当铺里有些冷清,连掌柜也坐在角落的位置,嘴里悉悉索索地吸溜着面条。傅希言进门,他眨了眨老花的眼睛:“是典当,还是赎回?”
傅希言拿出玉佩放在柜台上。
柜台有些高,掌柜居高临下地看着,让人颇感压力。他拿起玉佩,随意捏了捏:“玉鱼佩一枚,死当活当?”
傅希言掏出魏岗给的铜板,拍在台面上:“你看呢?”
掌柜弯下腰来:“想打听什么消息?”
傅希言想先试买一个,便道:“镐京的新闻。”
掌柜点点头,矮下身在柜台下面翻找了一通,拿出一本簿子,舔着手指翻页:“镐京最新的消息,共有上中下三档。上者一百,中者三十,下者,五两。你要听哪一种?”
“先来个五两的。”把碎银放在柜台上。
掌柜收了钱,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傅希言看看外面人来人往,错愕道:“就在这里讲?”
掌柜看不起这门小生意,嫌弃道:“五两银子,几句话的工夫,还要端茶倒水让你细品不成?”
“……”
毕竟是花了钱的,傅希言把耳朵凑过去。
掌柜低声道:“镐京勋贵家里这段时间暴毙了四位小公子,有划船淹死的,有感染风寒病死的,有练武时错手抹了自己脖子,还有莫名其妙上吊的。”
他掰着手指数了数,正好四个:“想知道具体名单,再加一两。”
傅希言加了一两。
“淹死的是建宁伯的大孙子,病死的是建宁伯的二孙子,练武失手的是德化侯次子,上吊的是太尉刘彦盛的三儿子。”
傅希言心脏猛地一缩,正与他姐姐议亲的刘家庶子,就是排行老三。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追问,会不会弄错了?
但他忍住了。在这种神秘的地方,留下太多信息并不是件明智的事。
*
如果他身在镐京,就不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此时的镐京城,因为四位公子连续身亡的事,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几位受害者家属天天派人去京都衙门里堵人,要京都府尹给个说法。
京都府尹头大如斗。
这事儿说来离奇。
当建宁伯大孙子淹死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意外事故;
当建宁伯二孙子病死的时候,大家觉得建宁伯府诸事不顺,太倒霉了;
当德化侯武功高强的次子失手杀死自己时,大家开始觉得事情不对,阴谋论渐渐蔓延;
等意气奋发的刘家老三莫名其妙上吊,大家再无怀疑,肯定有人暗中作祟!
朝廷内外对此事议论纷纷,甚至到了上书言事的地步。
因为被害人中有三位勋贵,武将们群情汹涌,都认为是南虞小皇帝知道我方迁都洛阳,心生惧怕,故意派人杀害北周未来栋梁,好让我们后继无人!
朝中也有微弱的声音反驳,那建宁伯大孙子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实在算不上栋梁。
然而众人认定建宁伯大孙子殁于阴谋,再看生前事,便带上了为国捐躯的荣耀光环,连流连青楼也美化成接济受苦众生,自然不能接受他不是栋梁之材的说法。
加上建宁伯接连损失两个继承人,几近疯魔,谁敢说他孙子一句不好,他就敢豁出老脸上门骂娘。
久而久之,少数理智之音便淹没在浩浩荡荡的讨伐声中。
如何向南虞反击,皇帝和内阁暂未发声,然而北周对南虞的仇恨之火却随着这次事件助燃,愈演愈烈。
*
话分两头,且说傅希言这头,听完五两银子的消息后,当即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到掌柜面前。
待掌柜喜滋滋地接过,他补充:“找二十两。”
……
三十两的消息,待遇没变,还是我在柜台的这头,你在柜台的那头,举着耳朵听。
掌柜说:“陈太妃的侄子前段时间得了个儿子,其实不是亲生的,他爹是明济寺的知机和尚。”
傅希言震惊地看着他。
掌柜有些自得:“是不是很震惊?”
“是,我很震惊,”傅希言暴怒,“这他妈也能收三十两?”
掌柜说:“这种隐秘的消息能花三十两买到,简直物有所值!你想想,你若是认识陈太妃的侄子,把消息告诉他,那就……”
“那就死定了。”
谁愿意自己戴绿帽子的事情让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