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珍珍脸色有些黯然,却还是勉强扬起笑容道:“当日裴少主破碑一剑,光耀九州,令珍珍仰慕不已。故而斗胆上前,想要讨教两招。”
傅希言错愕。
柳珍珍被长江老鬼二十四招打败,长江老鬼被裴元瑾半招打败,根据这个公式……
傅希言沉吟道:“柳姑娘,两招有点多了。”
柳珍珍脸顿时煞白,嘴唇嗫嚅了两下道:“是珍珍唐突了。我只是痴迷武学,见猎心喜,不打扰二位了,珍珍告辞。”
傅希言看着她黯然离去的背影,对裴元瑾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大喜欢这位姑娘。”明明也是知进退,有分寸的,“但又仿佛明白了这感情链是怎么形成的了。”
裴元瑾对柳珍珍唯一一点关注在傅希言说“不大喜欢”之后,也抛诸脑后了,皱着眉头将酸梅汤一饮而尽。
傅希言问:“好喝吗?”
“不好喝。”他喝不惯酸酸甜甜的口味。
傅希言想起他爱喝茶,便道:“下次给你做冰奶茶。”
他随口一说,裴元瑾便记在了心上,吃完晚饭回去便问何时能喝奶茶。
正在消食的傅希言:“……”
这是碗里的刚吃完,就惦记起锅里的呢……幸亏混阳丹只有九颗,自己吃了七颗。
一直对此事心怀愧疚的傅希言第一次觉得这都是天意!
裴元瑾被瞪了两眼,正觉得莫名其妙,就听傅希言哼着“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谁都逃不离”的奇怪小调,慢悠悠地去了厨房。
冰奶茶除了冰和茶,还需要奶。但羊奶、牛奶现在都属于权贵阶层才能享用的奢侈品,普通老百姓有钱也没处买去,傅希言只能让小桑去找陈德源。
陈德源以为有什么大事,听完要求人都有些迷惑:“羊奶?牛奶?”
小桑点点头。
陈德源很想问,储仙宫少夫人想喝个牛羊奶都如此费力吗?你家主子到底是不是储仙宫少主?
但想起比武大会那日,石破天惊的一剑,他终究将疑问吞了回去,让管家给他们送一罐羊奶去。这种东西,别处没有,陈家家主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有了羊奶,傅希言便开始调制冰奶茶了。
继香皂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亲手制作东西,此时有意露上一手,便铢量寸度,处处小心,一壶冰奶茶,几乎做出了满汉全席般的讲究,最后那糖更是放在一把白瓷小勺子上,让裴元瑾自己抖勺子往里加。
裴元瑾原本对冰奶茶只有三分期待,看他如此用心,便提到了七分,只是这奶茶一入口,凉快是凉快,茶味也有,那多余的奶味实在是多余。
不过在傅希言期待的目光下,他还是一饮而尽。
傅希言问:“好不好喝?”
裴元瑾想了想说:“没有羊奶会更好。”
傅希言倒了杯自己喝,觉得味道还可以,但和记忆中的味道相比,的确差了点什么。既然自己的技术没有问题,裴少主的口味也没有问题,那有问题的只能是€€€€
“陈家的羊奶不行。”
*
启程那日,陈家一大早来请他们上路。商船启航前有个仪式,不过他们到的时候,仪式已经结束了。陈家商队的配置是五艘货船,三艘巡逻的快船。
他们被安置在倒数第二艘货船上,同行的货物是棉花,也算是精心安排,至少没什么味道。
陈德源与他们不同船,只是上船前来见了见,此后便隐遁了。
傅希言乐得轻松。
船缓缓驶出渡口,听水流哗啦啦的响,傅希言便又陷回了在船上习武消磨时间的岁月。
小时候他想练武练不成,每日偷偷摸摸地练两回,觉得望梅止渴,心痒难耐,如今天天正大光明可以练了,却又生出几分倦怠,明知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心里仍想摸鱼两分钟。
不过裴元瑾给他布置了个任务,寻找自己的道,寻找的办法五花八门,鹿清还喜欢扮乞丐呢,他发呆只能算其中平平无奇的一种,所以他摸鱼摸得十分不着痕迹。
连着发了三天呆,他内心十分歉疚,决意不能再这样继续堕落下去,便想着将自己过去的那些书籍整理整理,知识就是力量,穿越者的力量不就是科学吗?
英语、物理、化学……
他制作香皂都这么费劲,要真选了化学这条路,怕是入道之日,武道之路就一眼看到了头。
一本本翻过去,翻到他母亲留下的江湖全书。
在这个世界,这本书的李亮要更大一些。傅希言突然有些好奇,普通的书本加入了知识以后,灵力会不会不一样呢?
他用窥灵术看了看物理、化学,依旧是两本普通的书,看到江湖全书时,微微一愣,手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书本,然后就看到书本纸张上,除了肉眼可见的笔墨,还隐藏着他亲娘用灵力书写的内容……
*
傅希言提出要给小桑小樟升职加薪后,裴元瑾便考虑提升栖凤组(原胖胖组)的实力。他自己的道是一往无前,便也不想着给他们加什么装备辅助,毕竟武功这东西,只有自己体内的,才是真正自己的,其余的,万一弄丢了,被偷了,难道敌人到了面前,还要他先等一等,让自己登个寻物启事?
小桑小樟知道自己是机缘巧合才能在少夫人面前办差,几次三番地吃亏,还要少夫人想办法救他们,心里早就憋着一口气,故而学得十分认真,每次与潜龙组对练,哪怕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是原地蹦€€几下,生龙活虎地再来。
裴元瑾在旁边盯着,一方面是监督,一方面也是给傅希言寻找自己道的空间。
道这一物,说是顿悟,其实是日积月累的感悟。如果没有后者的积累,便不会有前者的激发。他与傅希言认识太晚,也不太明白他每日里的心思,所以在寻道这件事上,只能袖手旁观。
夕阳西下,又是一日昏黄。
在江那一侧,远山如云,若隐若现,似地上,似江上,又似天边,无论哪里,站在船上,都是遥不可及。而那夕阳余晖却很公允,不论远近,挥洒一片,然后在由黑夜一点点吞噬回去。
裴元瑾回船舱房间,傅希言正趴在窗台上,对着夕阳发呆。
这情景裴元瑾这几天回来都能见到,都有些习惯了,他在床边坐下,已经叫人打了水,准备洗个澡,顺便换身衣裳。
即便是陈家的商船也不可能有三米多宽的床,只能将其中一个房间的拆了,拼到这里,如此一来,卧室便小了,只好又将中间的门板拆开。好在潜龙组看木匠干过一次,自己上手,竟也有模有样。
现在放床的这件事卧室,另一间做浴室。
洗澡前,他随口问道:“今天想到你的道了吗?”
他这么问,倒不是催促,而是怕他郁闷了一天,一事无成,给他一个途径吐吐苦水。
谁知傅希言竟扭过头来,正儿八经地说:“想好了。”
“哦?”裴元瑾来了兴致,也不急着洗澡了,问,“想好了什么?”
傅希言说:“寻找‘遁去的一’。”
裴元瑾一怔,随即露出认真之色,显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有人将那个无用的,遁去的“一”,视为必然规律外的一线生机。
傅希言以前在武侠上看到过这种说法,那时纯读者的身份,只觉得有趣,可当自己陷入到一个像一样危机重重的世界时,便知道一线生机的重要性。
因为它可能就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活到现在的原因。
“你想好了?”裴元瑾面色有些凝重。比起自己,傅希言无疑选择了一条更加难走的路。自己的路,是遇神杀神,无论顺景逆境,都是一力降十会;而傅希言的路,却是要在逆境中磨砺,寻求逆风翻盘,绝境求生。
傅希言苦笑道:“我这个人,若不吃点苦头,早晚成为乐不思蜀的安乐公。还是要有人鞭策我督促我才行。”尤其是他知道自己身上有那么多秘密之后,这逆境怕是不闯也要闯了。
裴元瑾一向不喜欢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今日多说几句,已是破例,既然见他主意已定,便点点头,不再多劝。
何况,眼下艰难的路,或许到了最后反而成为坦途€€€€寻找“遁去的一”的本身,或许就已经是那个“一”了。
决定自己今后要走的路以后,傅希言练武便勤快了许多,裴元瑾起初还有些欣慰,后来发现他已经半个月没有修炼傀儡术,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
傅希言说:“入
门我已经学完了。傀儡术至多算辅助手段,是辅修,我主修武道,还是要将武功练上去。”
裴元瑾虽然欣慰,又觉得他前后态度变得有些大。
傅希言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是完全不练了。傀儡术主要是出其不意,求的是奇,这和我的道也是一脉相承的。不过我现在要先把脱胎期稳定下来,我有种预感,我离入道期不远了。”
武道就像一个金字塔,越往上人越少。
换个人这么大放厥词,必然会遭人嘲笑,然而傅希言,作为一个不到一年时间,就完成了从真元期到脱胎期□□的绝世天才,他说什么都有种理所当然的信服力。
不过,在场也没有别人。
只有同为绝世天才的裴元瑾。
他自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而且别人每次晋级,都会遇到瓶颈,唯有傅希言,顺风顺水得好似老天爷的亲儿子。
正因为他太顺风顺水,所以裴元瑾才会提前提醒他要找到自己的道,以免他晋升入道期时,因为道心不固,产生后患。
傅希言这么说,他反而有种欣慰。
“境界提升之外,也要增加对敌经验。”裴元瑾现在就像高考冲刺班的老师,总觉得哪儿哪儿都要补。
傅希言也一改以前的讨价还价,欣然从命。
于是,这趟长江漫游,游着游着,就变成了补习班,每日都能看到储仙宫的人在甲班上飞来飞去,追来追去,砍来砍去。
陈家的水手和护航的保镖们:“……”
怎么说呢。
不安全感是有的。就是每天都要告诉自己,要好好伺候储仙宫这群大佬,千万不要惹他们不高兴。
安全感也是有的。一点都不怕有人不长眼送上门来找死。
人的期待是很奇怪的。
有时候,想什么没什么,有时候又想什么有什么,但往往是发,好的不灵坏的灵。
比如现在。
看着挡在船队前面浩浩荡荡的十几条船,傅希言有些吃惊。陈家加上巡逻的快船,也只有八条,从数量上就输了。
他召来这条船的管事:“居然有人敢拦你们家的船?”
就汉津渡口万商来朝的气势,他还以为四方商盟已经统一长江流域了呢。
管事见怪不怪地苦笑道:“我们四方商盟都是正经做陆上生意的,哪耗得过那些祖祖辈辈都在水上发家的。不过您放心,这都是熟人了,使了钱就好了。”
如今的长江天堑是两国边境,哪国来管,水匪就往另外一国跑,如此反复,官兵也没有缉拿的兴致,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长江水匪天不怕地不怕的猖獗狂妄。
也就是四方商盟成立后,养了保镖打手,将那些小股水匪都打散收编了,只留下两支动不起的,不然这一路过去,差不多得过五关斩六将。
果然,管事又说:“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敢朝我们要买路钱的,如今也就剩下白龙帮和吞龙寨这两支吧。”
傅希言说:“白龙帮,吞龙寨……他们关系应该不大好吧?”
管事也是个碎嘴的,话匣一打开,就收不住了:“都说同行是冤家,四方商盟要不是分成了七路,也不能像现在这么相安无事。可这两支可不只是同行那么简单。吞龙寨的老大原来是白龙帮的老大,后来被自己的女婿篡了位,好不容易逃出来,另起炉灶又建了一个。”
傅希言忍不住说了声:“精彩!”
管事正要继续往下说,就听前面喊着开船,船又重新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