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他对裴元瑾的最后一点不满也释然了。这也算是商人本色,发现记仇这件事只有风险没有利润时,那便不需要再记,平白浪费成本。
*
船临近江城水域,便能看到南虞水师在江面上巡航,到了这里,便已经进入南虞朝的范围之内。
傅希言有点小小的紧张,眼下的情况放到前世,他这也算是公务员未经允许偷渡出国了。只是沿岸的景色与北周并无大不同,丝毫没有身在异国他乡的真实感,在失去了初来乍到的那一点子兴奋后,心情迅速恢复如常,依旧是该干嘛干嘛去。
因为他们一路搭的都是货船,虽坐得稳,但走得慢,且卸货点不在金陵,中途就要停船,故而陈德源派了快船出去,特意包了一条精致奢华的客船来。
陈德源这次邀请的态度极好,生怕他们以为自己慢待,解释道:“此船名为珍宝船,看着不大,但坐得稳,行得快,乃南虞达官贵人出行时必选之船,秦淮河上也有很多这种船。
”
作为一个蹭船的,傅希言自然是客随主便。
他与裴元瑾换了新船,很快就感觉到这船的好处与坏处。
好处是,的确舒服。
坏处是,容易堕落。
羊皮、狐皮、貂皮……但凡能赤脚踩的地方,都铺满了毛茸茸的皮子,也不管这天气是不是转暖了。床也大了许多,目测有两米五的宽度,用的是黄花梨木,感觉搬到前世直接能进博物馆。铜镜照着清晰了,傅希言看自己的脸不再是隐隐约约一团白面。
最夸张的当属茶室,除了茶,还有投壶、双陆等游戏器具。怪不得陈德源说达官贵人出行必选,除了玩物丧志,的确没其他毛病。
傅希言才发愤图强了几日,坚定的意志立马出现了一丝动摇,虽然很快清醒过来,却也让他感受到了物质腐蚀的威力。
他决定放弃乘坐这诱人堕落的珍宝船,自己划求生的小船跟在后面。
若是傅辅在这里,肯定要狠狠捏住傅希言的脸,问他是哪里来的画皮妖怪,毕竟他家老四当年可是以“祈求亲朋多奋进,摆好姿势求躺赢”这条人生格言火出朋友圈的。
唯有裴元瑾见证了他这些日子的努力,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让他每日划几个时辰,晚上还是要回珍宝船上来休息。
傅希言应了。
他看过许多武侠和电视,自然知道水对于参悟武学是大大有用的。无论是它的无孔不入、水滴石穿,还是三种形态变化,总能让主角们能够参悟出高深的武学道理。
可惜这些道理傅希言在学武之前就已经懂了,所以他要参悟,必然要参悟更深层次的,比如说……
划船。
他将手深入水中,缓缓地打出一记绵柔拳。
拳劲渗入水中,猛然发力。
站在船尾目送傅希言的裴元瑾刚打算转身,就听扑通一声,傅希言一个“飞扑”,船还在原地,人直接掉到江里去了。
小桑小樟正要下水去救,但傅希言已经自己爬上珍宝船,回去洗澡换衣服了。
失败是成功之母,一次失败不过就是多叫一声“妈”,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希言抖擞精神,重新回到船上。
此时,他汲取上次的教训,一只手准备打拳时,另一只手一定要牢牢地抓住船,决不能让自己被冲下船这种事情再发生!
他思路清晰,信心满满,一拳打去!
船受到剧烈冲击,偏偏他又死抓着不放手,于是€€€€船尾翘起,将整艘船都掀翻了过去。
……
小桑小樟见裴元瑾兴致勃勃地在旁边看着,便也收起了救援的心思,“忧心忡忡”地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傅希言的水性经受住了考验。
他很快将翻转的船重新翻了回去,然后回到珍宝船,垂着滴滴答答淌水的头发来到裴元瑾面前,问:“今天的几个时辰到了吗?”
裴元瑾帮他抹了把脸,柔声道:“先换身衣服。”
等傅希言第二次洗完澡,换完衣服出来,就看到裴元瑾负手站在之前的小船上,江面的清风轻轻吹拂着他的脸,让傅希言都忍不住想作一首《临江仙€€看我家少主演神仙》。
傅希言有点好奇地问:“你站了多久?”
裴元瑾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小船就无风自动了,徐徐推开江水前行,忽快忽慢,忽前忽后,忽而转向,忽而掉头,忽而€€€€
船如火箭,冲天而起,直接越过珍宝船,落到前头去了。
傅希言:“……”
都
是坐小船,少主冲浪他冲凉。很好很合理!
第68章 金陵之秦淮(中)
蒙蒙细雨顺着长江一路飘入秦淮河, 棉絮般的轻柔触感为金陵越来越闷热的夏夜增添了一丝丝精神上的凉意,秦淮河畔的人潮比平时还更密一些。
裴元瑾乘坐的珍宝船正随着这场朦胧夜雨进入了金陵城中。此时,正是秦淮河最热闹的时候, 画舫传来吴侬软语独特的唱腔,几丈一曲,曲曲绕梁三日, 声声回味无穷。
突然€€€€
一条小舟如飞鱼一般, 从河面窜起,在空中滑过一条优美的弧线, 又一头扎回河上, 溅起的水花、推开的波浪, 如利刃般,突兀地划破了这纸醉金迷的梦境,引得众人竞相探头观看。
傅希言驾着船落回水面后, 又在原地转了360度, 高举双手, 完成一个定格。
反正他们一入南虞,灵教方面必然会关注, 自己高调低调都一样, 所以他一点都不怕出场方式张扬€€€€跟着少主还怕什么张扬!
咚。
后面的珍宝船轻轻地撞了小舟一下。
傅希言晃了晃身子,脚下的船顺势往前漂出了三四丈,然后慢慢停下来。
傅希言回头€€€€
裴元瑾站在船头、灯火辉煌处, 朝他微微一笑, 亮堂堂的光照着他英俊的五官, 仿佛在闪闪发光。
傅希言从小舟跃起, 跳回船头, 一脸严肃地说:“追尾事故, 撞得有点严重,扣十二分,罚没驾驶证,以后不许撞别人。 ”
裴元瑾似懂非懂:“十二分?我原本有几分?”
傅希言笑眯眯地不厌其烦地和他唠着前世梗:“有十二分啊。”
“那岂非没了?”
“是没了。”
“那何谓驾驶证?”
傅希言自得其乐地笑了笑:“没有就不能开车。”
裴元瑾依旧不解,且隐隐觉得这张证不似他说的那么简单,令人有些介怀,正欲再问,就听一声朗笑声,紧接着一人踏江而来,落到甲板上,正是多日未见的寿武王。
裴元瑾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只是眼底刚刚的笑意很快隐没了,淡淡地问:“寿总管马失前蹄,该当何罪?”
寿南山还来不及叙旧,就被戳中伤处,低头苦笑道:“金陵是灵教大本营,我纵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单枪匹马闯入总坛救人啊。”
傅希言好奇:“谭不拘为何会被关到灵教总坛?”
寿南山见四周探究的目光越来越多,便道:“我们不如回船里再详谈。”
他们三人回船舱,小桑去捞小舟,小樟去买熟肉温酒,潜龙组则将整艘船守了个密不透风,船沿着秦淮河继续前行。
秦淮的酒肉味道都极不错。
傅希言啜了一口小酒,吃了一块大肉,准备听寿南山长篇大论说故事。
寿南山也不负所望,起了个十分普通的头:“少主可还记得谭不拘失踪前,在镐京城里做下的事?”
一般人遇到这种问题,大多会顺便将谭不拘失踪前做的事复述一遍,然而裴元瑾只是淡淡道:“记得。”
但傅希言不知道啊,他好奇地问:“什么事?”
裴元瑾这才低声解释道:“谭不拘是镐京风部总管事,而风部当时在镐京开了一家当铺,在我抵达镐京之前,又匆匆关了门。”
傅希言说:“这家当铺不会刚好有‘白泽’的标记吧?”
寿南山立刻竖着大拇指赞叹:“少夫人果然料事如神。”
这马屁拍得实在不算高明,可说话的人是武王,那高不高明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傅希言必须给面子,要对这记马屁表现
出极其愉悦的陶陶然,以示感激。
如此有来有往,默契浑然天成,两人一段时间没见,相处倒似更和谐了。
寿南山心中满意,继续说:“谭不拘执掌镐京风部,对风部消息动态最是敏锐。白泽当铺与钱庄暗中掌控情报网,自然会引起他的警觉,于是他假借开当铺,加入了这张情报网。”
傅希言没想到谭不拘竟然主动当了卧底:“那后来呢?”
寿南山说:“风部本身就拥有情报网,他开了当铺之后,又有南虞谍网的各路情报自动送上门来,他如鱼得水,没多久,就被升职了。”
傅希言想了想:“不会刚好就在我们抵达镐京之前吧?”
寿南山点头:“就好在你们抵达镐京之前。这件事本身就存在风险,谭不拘跟着对方走了以后,才知道当铺的背后主谋是灵教,而对方也早已看穿了他的身份,是想通过他,放长线钓大鱼,所以还特意给了他求救的机会。”
傅希言道:“钓到一位武王,也是大鱼啊。”
寿南山苦笑:“可惜,我这条鱼没能与他们鱼死网破。”
如此看来,形势严峻。
傅希言看看他,又看看裴元瑾,斟酌言辞:“我年纪小,不懂就问问。武王都干不了的事,我们……是不是还少点人啊?”
还是说储仙宫大军已经在路上了,正准备横渡长江呢?
寿南山说:“是班姑娘想见见少主。她说了,只要少主来,她就把谭不拘放了,不但把谭不拘放了,还奉上少夫人在南虞谍网做过的交易记录。有了这个,北周皇帝就不好再诬陷您了。”
傅希言想:自己现在都是在逃巡检使了,还在乎什么诬陷不诬陷的。
裴元瑾说:“她为何要见我?”
这问题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寿南山作为一个武王,在金陵城逗留这么久,不可能什么都没干。
寿南山说:“乌玄音常年留在临安皇宫,如今灵教大部分事务已然交到了班轻语手中。班轻语年纪轻轻,野心勃勃,这次找你,很可能还是为了联姻的事情。”
他看了傅希言一眼,见他没心没肺地吃着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所以还是要抓紧时间把事情办了,省的老是招人惦记。”
裴元瑾说:“如果没有来南虞,我们现在已经回储仙宫了。”
寿南山呆了呆:“回储仙宫?难道你们已经……”
傅希言敷衍地抓着裴元瑾的手,在他面前举了一下,然后该吃吃,该喝喝。
寿南山又觉得有些不太像。
那些情窦初开的小情侣,或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哪个不是羞人答答的,哪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