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言猜得不错。
郭巨鹰是故意的。他本就是无法无天的江湖草莽,答应来助拳一方面是心动于息摩崖开出的条件,另一方面是觉得以息摩崖的鬼精,绝不会陷自己于危险之境。谁料到一出手就遇到一个武王。
要知道武王之间虽然可以动手,但能不动还是少动,便是打赢了,也是惨胜,对自己没大好处的。
这一点看寿南山就知道了,如今心境出现问题,不敢乱动,生怕一动就升武神,然后就等死,一点其他奔头都没有了。
所以郭巨鹰打了没多久就后悔了。
储仙宫的底蕴不是他这种野路子可以相比的,光是裴元瑾手中的那把赤龙王,就叫他眼红不已。更不要说对方年纪还如此之小。
他转瞬又嘿嘿冷笑。年纪越小,升武神越快,死得越早。
郭巨鹰看着花月楼,有些心痛息摩崖答应了但还没有交出来的酬劳,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不想死,所以他故意伤害百姓,想要采用声东击西之策。储仙宫既然以名门正派自诩,难道不应该以百姓为先吗?
但是他太低估了普通的人脆弱。
一掌拍去,两人直接飞回去了,虽然应该是死了,可其他人见状都一窝蜂地往回退,没有留给储仙宫少主拔刀相助的机会。
郭巨鹰只觉得后背一团火热,这火,是赤龙王的火焰,更是裴少主的怒火!
*
傅希言忙忙碌碌,不但在前面开路,在中间引路,还把那些躲在桌子底下一动不敢动的人找出来,一个个丢了出去。
他已经尽量加快速度,可花月楼太大,上上下下搜索一番,实在费了点功夫。
等他确认完整座楼的闲杂人等全都清理干净时,银菲羽和息摩崖已经在二楼打了个不亦乐乎。傀儡道的战斗自然和武者不同。
实际上是两个人的战场,但息摩崖身边跟着两条蟒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两条尾巴甩得虎虎生风,一下就能破掉银菲羽一个纸人。
银菲羽面前的纸人战斗力平平,如今只能靠人海战术消耗对方。
傅希言从三楼探头:“师弟,我来助你。”
“滚开!”
息摩崖已经不敢再信他。仔细揣摩就能发现,自己今晚行动的所有阻力都来自于傅希言。裴元瑾是他带来的,客人是他放跑的,让他去帮郭巨鹰,他还硬赖着不走。
要是这还看不出傅希言是银菲羽那边的,他真是瞎了狗眼了!
银菲羽此时也发了狠。
息摩崖来的时候没带蟒蛇,她就一直在暗中戒备。直到蟒蛇出现,才稍稍放松心神,却没想到这本就是息摩崖声东击西的心理战。
他大摇大摆地带着蟒蛇入县城自然是为了让大家将目光集中在这条蟒蛇上。
然后今晚袭击花月楼,他隐匿蟒蛇行踪,让银菲羽心生警惕,再让蟒蛇出现,和他打了个配合。
银菲羽见他甩出底牌,心情自然会随之放松几分,自然不会想到在走廊房梁上,还有一条耐心蛰伏了三天三夜,让自己的气息与花月楼环境完全混为一体的另一条蟒蛇。
于是,吃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亏€€€€脸上那道被蛇尾甩出来的血痕几乎是划着眼睛过去的,上面涂了毒液,已经开始入侵皮肤,让那柔美的脸蛋变得有些狰狞可怖。
可以说,息摩崖为了今晚这一战做的准备,远比她们想象中更多。
女人爱漂亮,漂亮的女人尤其爱漂亮,脸上那道伤口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让她整个人陷入出奇的愤怒之中,连准备许久的谋划都要退避三舍。
或者说,计划进行到这一步,已经没什么计划了,接下来的,全看双方心情。
银菲羽从怀中掏出一盒金针,一把撒了过去,息摩崖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却发现金针里面能飞起来满打满算不超过十枚,余下的,纷纷落地。
可就是这十枚,每一枚的行进路线都十分诡异,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章法的,反倒令息摩崖躲闪起来十分费力,几乎一退再退。
傅希言已经冲到了他身后:“师弟,我来了。”
息摩崖自然不敢让他藏在后面,怒道:“杀了银菲羽,我送你一只赤鹏。”
鹏原本是传说中的神鸟,有两种形态,入水为鲲,出水为鹏,而他口中的赤鹏自然不可能像传说中的那么大,但一锅绝对炖不下,据说与成年人差不多高,羽毛有绿有红,绿色占多数的叫翠鹏,是雄性,红色占多数的方为赤鹏,是为雌性。雌性比雄性更能打。
因此,对御宠师来说,拥有赤鹏可以说是最高追求了。
但傅希言不吃这套,心想:你自己就寒酸的两条蟒蛇,在这里开什么空头支票!
他嘴上却说:“谢谢师弟!”
随手抽出那把“风铃”匕首,这把玄阶灵器能感应人的杀意,有警示之效,之前救了他好几次,但自从和裴元瑾同行,这把匕首的作用越来越小,为免它提早退休,傅希言不得不考虑开发它的第二种功能。
比如说€€€€
就是当一把匕首。
息摩崖猛然回头,看到那把直接捅向自己的匕首,勃然大怒:“你敢!”
傅希言将“绵柔拳”的招式套用过来,匕首如影随行地追着他的胸口,不忘回答:“敢的哦。我师父死了,总要再找一个嘛。铜师叔什么都好,就是徒弟多了点,要是不死几个,我怎么上位啊!”
他的信口胡言在息摩崖耳中却是再正确不过的。
的确,僧多粥少,师父的关怀和资源是有限的,杀掉师兄弟,自然能独占了。
息摩崖大喝一声道:“想得美!”
他突然一跃而起,与此同时,一直跟在银菲羽身边兜兜转转的老董也终于找到了下手的好机会,一剑朝着银菲羽的胸口捅过去。
然而银菲羽早有防备,而且此时她已经不想假死了。
她做的纸人脸上可没有这么大的伤口,既然瞒不过去,那就€€€€毁灭吧!
长剑还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就自动翘起来,向上一挣,从老董手中脱出,朝着息摩崖刺去。
息摩崖单手一挥,飞到半空中的剑再度掉头,朝着银菲羽的方向下坠。
而他的后方,傅希言也冲了过去,既然到了现在这一步,只能鱼死网破!手中匕首用力地朝着息摩崖的后背扎了下去。
息摩崖凌空侧了侧身子。
不得不说,他虽然比银菲羽小一辈,但无论是轻功还是傀儡术,显然都高出了这位师叔。
眼见着匕首就要划空,傅希言的手指突然往前伸了伸,匕首的刀刃划到了对方的衣服,然后一路向下。
息摩崖先是腰头一松,随即屁股一凉,人落在地上时,腰带随着裤子也跟着落在了地上。
这个,由于现在是夏天,且不流行穿贴身内裤,所以,这一刀子,真是把息摩崖下半身的遮挡给除了个一干二净。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第一件事必然是将裤子提起来,但息摩崖这个人,脱裤子是脱惯了的,何况眼下围观的眼睛也不怎么躲,所以他的一件事便是转身质问脱的人。
“你竟敢……”
他的话没说完,就看到傅希言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随即,一道赤红色的剑便自息摩崖当胸穿过。
息摩崖喉咙发出“咯咯”的两声,两条蟒蛇还想替主报仇,却被裴元瑾一剑双斩,断成四截!
傅希言问:“郭巨鹰?”
裴元瑾冷着脸:“跑了。”
郭巨鹰能单枪匹马晋升武王,自然有他的心智手段,之前用楼里的人转移注意力不成功,便开始闯民宅,裴元瑾没有一剑诛杀的把握,为免连累无辜,只能放他一马。
只能说堂堂武王为了活命如此不择手段,实在是太不要脸。
裴元瑾抽出赤龙王,息摩崖对着傅希言,双腿慢慢下跪,正要倒地,被裴元瑾一脚踢开。
他嫌恶地看着息摩崖白花花的两瓣屁股,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傅希言挠脸。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银菲羽见老董眼中光芒一黯,也跟着倒了下去,忍不住叹了口气,又忙道:“我觉得这场戏还能再挽救一下。”
傅希言无语地看着息摩崖和蛇的尸体,暗道:OOC到这个程度,根本没法救了吧?
银菲羽脑子转得飞快:“你们带着息摩崖的尸体,假装杀了人扬长而去,走前把楼炸塌了。到时候再把息摩崖尸体埋了,放出消息说是郭巨鹰觊觎息摩崖的宝贝,暗地里杀人越货。到时候铜芳玉急着给徒弟报仇,一时三刻顾不上我的。郭巨鹰不是好东西,铜芳玉对上他,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傅希言瞠目结舌:“铜芳玉未必会相信吧?”
“郭巨鹰这人,不见兔子不撒鹰,肯定收了息摩崖的定金才会跑来的。”银菲羽说,“再说,你不是玄武君吗?双方对质也不怕的,铜芳玉问你,你就随便编一段,真真假假没关系,反正铜芳玉这人护短,肯定信你更多,总之,让她没空对付我就行,她没脑子的。”
傅希言嘴角抽了抽:“那就试试吧。”
他低头看息摩崖的尸体,正要过去帮忙穿裤子,就被银菲羽抢了个先。银菲羽背对着裴元瑾,一边帮尸体穿裤子,一边对着傅希言挤眉弄眼。
傅希言说:“菲菲姨,我们俩应该有一个眼瘸。”
要不是她眼瘸,没表达,要不是他眼瘸,没看懂。
银菲羽说:“你男人吃醋了。”
话里带着淡淡的羡慕。吃醋完全是年轻人的小把戏,像她这个年纪,已经不太会把情绪埋在心里了,现在想想,实在是少了很多谈恋爱时你猜我猜的乐趣。
为了让息摩崖看上去像是自己走出去的,傅希言在他身上塞了几条桌腿,把人架住,随后用驱物术遥控桌腿,硬生生将人撑了起来,与他一前一后,从门里正大光明地走出去。
最后,裴元瑾回手一剑€€€€削平花月楼。
第90章 剧本之意外(下)
裴少主头也不回的那一剑,实在帅出了人类的新高度。要不是还费心神操控着息摩崖的尸体,傅希言都忍不住亮着星星眼海豚鼓掌。
不过,对花月楼附近的百姓来说,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委实超出了他们的认真与理解。好好的家,为什么会闯进陌生人?好好的楼,为什么会塌?好好的夏夜,为什么充满肃杀?
……
暨阳县令再度被人从小妾的被窝里薅出来,尚不及动怒,师爷就飞快地禀告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两位武王在街上大打出手,花月楼被一剑削平,那个在县里做了很多年生意的美貌老板娘没有从楼里逃出来,楼里还死了两个嫖客……桩桩件件,都让县令额头的青筋跳动不已。
“储仙宫那群人还赖着没走吗?”谁也不想自己地头上住着一群抓不了、惹不起的搞事精,县令不悦道,“把金公子请过来!”
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菩萨是谁请的,就让谁再请出去吧。
于是,在家里等消息的段谦没等到傅希言他们的消息,先等来了去县衙的轿子。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被县令惦记着的傅希言此时正小心翼翼地运送“息摩崖”去客栈。第一次赶尸,他的技巧只能用“毫无技巧”来形容。
息摩崖一路走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像喝醉酒一样,好在今夜县里发生了大事,大多数人都怕惹祸上身,除非急事,不然都宁可待在家里。
傅希言当着客栈掌柜的面,将人送回房间,然后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
息摩崖行李不多€€€€几张大额银票,一把碎银子,几片金叶子,一本《傀儡术大全》,三本春宫图,一瓶不知道什么用的药丸,以及一颗鸵鸟蛋。
……应当是鸵鸟蛋吧,颜色微微发红,摸着有些暖和。
他也不管了,把息摩崖的遗产都摊在桌上,等人来收。
布置好一切,他才出门,临走前还在门口唱了会儿“师弟好好休息,你明天早上走的时候,我就不特意过来送行了”的独角戏,然后又在掌柜的眼皮底下,趾高气扬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