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高手闭关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对方若刚好在运功,很可能会走火入魔。即便不是运功,也可能正好进入了玄妙之境,贸然打断,可能会打断对方参悟武道奥秘,甚至产生心魔。
宋旗云说:“令尊闭关的时候,你也不会允许别人打扰吧?”
裴元瑾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了。
他请天地鉴主主持大局,自然有心存侥幸的成分,希望对方刚好出关,不过更多的,还是试探宋旗云。
宋旗云若是心中有鬼,未必敢上巴山,惊动鉴主。
可惜他表现得恰到好处,不免叫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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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的秘密不多,其中每一件都需要周密的安排、精心的维护才能勉强保守,比如诡影组织领袖的身份,又比如莫€€然与北周皇帝交易与布局,而华蓥山上发生的事情显然不在此列。
莫€€然回到华蓥山时,储仙宫少夫人在华蓥山一带失踪的消息已经传遍巴蜀,附近的江湖正派人士纷纷自带干粮赶来,想要尽一份心力。
如果能找到少夫人,不管是天地鉴还是储仙宫,都会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实在是一笔非常划算的生意。
华蓥山上一次这样热闹,还是他和师落英的婚礼。
所以他的感觉很不好,和上次一样不好。
他没有去天池,这些年来,若非必要,他很少踏足那片土地,哪怕那里有一座他精心搭建的“婚房”。
他直接去找了宋旗云。
从情报来看,华蓥山会发生这么多事,都是宋旗云一手安排。
可是他认识的宋旗云,显然不是拥有这样魄力的人€€€€诡影组织发展至今,许多重大决策,还是自己暗中促成的。
这里面必然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华蓥山,毕竟是天地鉴的地盘……会和老不死有关吗?
莫€€然突然有些期待。
灵教的一场新城
局,封印了储仙宫大部分的高端战力,如今天下,堪与自己一战的,算来算去,仅余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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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的斋菜很香,尽管没有油水,也没有葱姜蒜调味,就是简简单单的水煮,但是,比起天天啃饼子,或是用羊奶续命,已经进步太多。
至少傅希言每餐都要吃三大碗。
段谦看得都心疼:“我要是真的绑匪,非把赎金翻倍不可。”
傅希言想起自己被关在棺材里带来的这段遭遇,就气得肝疼:“谁叫你路上只肯喂奶?”
“……你不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不觉得,我只觉得干得出这种事的人怪怪的。”
段谦还待辩驳两句,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悦耳的笛声。
傅希言吃完最后一口,从碗里抬头:“是景总管?”
段谦肃容道:“莫€€然到了。”
傅希言震惊。没想到简简单单一段笛声,他竟然能听出信息。
笛声还在继续。
傅希言一边听一边问:“景总管还说什么了?”
段谦愣了下,正色说:“他还说你每天不要吃这么多,寺庙粮食消耗增加得太明显了。”
傅希言瞪他。
段谦无奈地摊手:“我们当时只说好了,以笛声为暗号。他若是吹轻快的曲子,便说明事情顺利,莫€€然和宋旗云都到了。若是悲伤的曲风,便是事情有变,叫我们做好应对准备。若是激烈悲壮的曲子,就是要开打了。”
傅希言沉默了会儿,愤愤不平地问:“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告诉你不告诉我?”
段谦想了想,帮他找了个合理的解释:“棺材板厚,怕你听不见。”
傅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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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傅希言最后可能出没的地点,罗市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搜查中心,各路情报都会在此汇总。往常客似云来的码头如今陷入了沉寂之中,来了的客商都在这两日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而没有来的,宁可绕路也不肯过来€€浑水。
往常熙熙攘攘的集市沉浸在一片肃杀之气中。
好在裴元瑾知道自己影响了生意,让市令盘算了一下每日的损失,然后让小樟在日落时分,发放补贴。
他自己则跟着宋旗云分析汇总的资料。
没错,宋旗云还在。
而且已经过了他当初“两天给交代”的期限。
并不是他不想摆脱裴元瑾,可在对方油盐不进的情况下,要摆脱一个耳聪目明的武王实在非常有难度。
这些日子,他和诡影组织都已经采用过很多类似“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小手段,终究不见效果。这当然是因为,朝云虽然配合他故意制造了一些傅希言去向的假消息,却也会根据段谦的建议,将这些假消息做得更假一点,不至于让裴元瑾真的上当被骗。
不得不说,在识别消息这一块,常年依赖朝云的宋旗云,的确不如最近才开始依赖傅希言的裴元瑾。
又是一日无用功。
宋旗云顶着一脸歉意无奈的表情,回到了客栈暂住的房间。
房间里已经坐着一个人。
宋旗云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甚至连进屋的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关门时的声音也和往常一般无二。
然而他此时的心情是很激动的。
他去了一趟江城,亲手揭晓了一个大秘密,在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利用这个秘密的时候,手下就已经帮他把把柄送到了手中。
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未遇到如此一帆风顺的时候。因此,尽管这些日子被裴元瑾监视得有些烦躁,可内心依旧是愉快的。
莫€€然从怀中掏出几块纱布,宋旗云娴熟地挂在了四周。
聚音纱,顾名思义,就是用来隔音的。
布置完隔音室,宋旗云开门见山地说:“傅希言在我手里。”
若傅希言在此,一定会奇怪宋旗云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在宋旗云的视角里,这笔生意是莫€€然委托的,所以按照常理他应该说,你要的人我已经抓到了。
他不知道的是,宋旗云去了一趟江城,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让他拥有了要挟莫€€然的底气。如果他说,你要的人我已经抓到了,等于认同了“原先的交易条件”。可他现在想要开一个新的条件,所以换一种说法,是想将双方拉回交易之初,重新谈判。
他本以为莫€€然不会太轻易妥协,已经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然而坐在他对面的莫€€然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拥有一张能够约束双方的“交易合同”,极其自然地问:“你想要什么?”
宋旗云没想到这么顺利,按捺住激动说:“我要……你到了圣师境,依旧能够肆无忌惮使用真气的奥秘。”
他离兵尊只剩一步之遥,师一鸣已经无法指望,现在只能寄望于莫€€然。
莫€€然侧头,金色面具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光芒:“我是傀儡师,你是器道家,我的方法不适合你,你知道了也没用。”
宋旗云说:“有没有用我自己会判断,你只要告诉我。”
莫€€然沉默了会儿,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
宋旗云说:“难道你不想要傅希言了吗?”
莫€€然问:“你为何笃定我一定会要他?”
宋旗云微微一笑,说出了他江城之行察觉的那个大秘密:“因为他是你的儿子。”
金色面具背后的目光抬起,平静地看着他得意的面孔:“哦?”
“你对傅希言的态度太反常了。所以我去江城调查了他的身世。”宋旗云说,“身世凄凉、容貌绝世的白姨娘,一出生就十二斤的孩子,起初天赋惊人却无法修出真气的身体……每一件分开来都很正常,可拼凑到一起,就会让人觉得古怪。”
莫€€然淡然道:“如何古怪?难道我就该有一个身世凄凉、容貌绝世的姨娘?生一个刚出生就十二斤的孩子,他还有一具天赋惊人却无法修出真气的身体?”
宋旗云不理会他的嘲讽:“金芫秀上山找你的那天,我见过她。那样惊人的美貌实在让人难以忘怀,所以我将她画了下来,给傅家人看了。他们认出她就是白姨娘。”
莫€€然依旧沉默着。
宋旗云说:“你和师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傅希言就是你唯一的孩子。”
莫€€然的脸藏在面具背后,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产生过一丁点的情绪变化,仿佛被揭穿有个私生子的人不是他。
莫€€然问:“如果我不接受,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宋旗云一怔。
“裴元瑾就在楼下,师一鸣还在巴山。而你的大本营在涞滩镇,离这里并不太远。”莫€€然道,“我不过是失去一个儿子,而你……可能会失去师父,失去天地鉴,失去性命。”
这的确是很可怕的场景,可宋旗云毫不动容,用同样平静的眼神回望着他:“在你迎娶师妹的那一刻,我已经失去了师父和天地鉴。而我的命,傅希言一日在我手中,我就一日不会死。”
交易不成,两人不欢而散。
莫€€然心中有淡淡的疑惑。莫非傅希言被绑架这件事,真的只是宋旗云一时昏头闹出来的?
第113章 原来是个局(中)
这几日, 罗市的黑夜比白昼更喧闹一些。在外面战战兢兢一天的罗市人回家之后,才会舒出一口气,庆幸劫后余生, 开始自己真正自由的一天。
莫€€然打开窗户时,对面民居的人正在谈论镇上每天来来往往的江湖人, 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在抓捕逃犯。不必知道太多内情,眼睛所见, 耳朵所闻, 经过想象加工, 他们便能串联起一个完整的故事, 让晚饭更加津津有味。
莫€€然讥嘲地扬起唇角, 一跃而下。
金砂突然从上面下面,两个不可思议地角度交织出一片天罗地网。他在其中,犹如瓮中之鳖, 几乎无路可走。
只是几乎。
莫€€然突然舒展身体, 平伸开四肢,以“趴”的姿势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如箭矢般射了出去,冲向对面的民居。
金砂落在他身后,没有“织网”成功, 纷纷落地, 化作一张空空大网。
与此同时, 民居从里面打开了门,裴元瑾立在门内, 手持赤龙王, 冷漠地看着“投身”前来的莫€€然, 仿佛等待多时。
莫€€然双脚一缩, 收到腹部的位置,身体从平趴变为直立,硬生生收住了去势,在裴元瑾面前站定。
但他有些疑惑,不明白有裴元瑾这样一个大活人站在里面,民居里的人为何还能聊得这般自然自在。
然后他看到了一道屏风。显然,裴元瑾是躲在屏风后面,安静地听着这些人在背后议论自己听了很久。
金砂天罗网,民居里的屏风,还有屏风后面的储仙宫少主……这些绝非是一时兴起。
莫€€然想,自己最初的判断还是对的。这是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或者说,是一场针对自己的猎杀。
街道两头各自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