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罗点头说:“储仙宫这些年扩张过快,门下良莠不齐,正好趁机机会,整顿一番。电部已将各地异动上报,待整理之后,那些心怀不轨的都要驱逐出去。另外,各地分部也要重新梳理,四大分部各自为政,的确容易产生问题……”
他说着,发现裴元瑾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
“少主有何高见?”
裴元瑾说:“此事你全权处理便好。”
景罗看着与其
父如出一辙的洒脱表情,无奈地扶额:“储仙宫终究要由你来继承。”
裴元瑾说:“但这些事可以交给我夫人。”
景罗:“……”是宫主夫人走得太早,才让少主对夫人的作用产生了偏差吗?他想着还在途中的傅希言,猛然明白裴元瑾口中“应该准备起来的”究竟为何了。
他说:“宫中上次办喜事还是少主的满月酒,没想到如今竟又要喝少主的喜酒。”
裴元瑾微微一笑,清冷的月光下,他的笑容竟带着几分清甜:“希言来了之后,我们还有其他的喜事要宣布。”
与洞房花烛夜连在一起的双喜临门,总是与早生贵子有关。
但裴元瑾和傅希言显然不符合这种情况。
景罗道:“莫非少主在武道上有所突破?”
裴元瑾说:“并非我有所突破,而是希言从地鉴中发现了一些事情,对武道至关重要的事情。我说不清楚,为免一鳞半爪扰乱父亲的心境,还是景总管去吧。”
“去哪里?”
“阻止他们一错再错。”裴元瑾说,“武神的路,我们在错过了渡头。”
景罗心头一震。
他很多年前就停留在了武王巅峰,并且一直停留着。为了在这个位置上不进不退,他付出很多心力,毕竟,巅峰就是一座山上很小的一块地方,往上往下都很容易,但要一直站在那里,却不仅仅是踮起脚来,还要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几个长老曾劝他不如往前一步,武神期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个可怕,穿上“铁桶”,他们还是想揍人就揍人。
但景罗始终觉得这一步踏出后,会错过什么。而裴元瑾将这个答案说了出来,他差的是个离开这块土地,前往一块新大陆的“渡口”。
武神只是武王的一个衍生,可是他在武王巅峰待了这么多年,需要的并不是往前再走一步,而是整个人往上跳跃一下,打开一片全新的天地!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太多,被压制许久的心关突然松动了一下。他连忙收敛心神,让起伏的心境平静下来。
他知道裴元瑾的顾虑是对的。要是不能将这件事原原本本清清楚楚的解释明白,说个只字片语,任由他们这群老头子自由发挥想象,怕是会出大事。
他问:“希言还有几日到?”
裴元瑾说:“以之前的速度,应该还有六七日。”
景罗凝眸想了想道:“你离开之后,莫€€然去了荥州,与希言短暂的见了一面。”
裴元瑾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景罗轻笑:“我原本还在想他去荥州做什么,如今发现,他不必做什么,便已经做了什么。”
这便是莫€€然与赵通衢最大不同。
后者即便造反,景罗也只会轻描淡写的收拾了,而前者只是轻轻掸了掸灰,也叫人忍不住将那灰一颗颗捡回来仔细查验。
裴元瑾突然转头往山下走:“我去接他!”
他走出一段距离,发现景罗还跟在身后,不由愕然停步。
景罗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说:“我送送你。”
裴元瑾便没有管他,这世上有几个人的想法是他猜不透也懒得去猜的,景罗无疑是其中之一。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山路,急速飞掠。
沿途还看到了前雷部主管事们,他们在正常的走路,但气氛十分沉默凝重,像是刚参加完葬礼,心情还在哀悼。
裴元瑾和景罗都没有驻步,一路去了侯家胡同。
裴元瑾的马还在侯家胡同吃饲料。
他去牵马的那一会儿,景罗去探望了下工作中的谭长老。
谭长老睡梦中哈喇子将报告上的字晕成了一团糊糊€€€€武神睡觉可以不打呼,但睡觉还是会流口水的。
景罗面无表情地将资料收起来,很显然,入储仙宫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同僚们的各种不靠谱。但收起的时候,发现谭长恭还是办了点实事的,至少把人头数清楚了。
他看着纸上的数据,与今天上山的人数对比,显然,还有很多人离开了驻地后,失去了踪影。而这个人数,又恰好和宋旗云死后,诡影
组织失联的成员人数相若。
怪不得诡影组织能够维持着“诡影”的神秘,他们之中有些竟然还在储仙宫兼职,可怕的是,在赵通衢一时冲动,自爆底牌之前,电部竟然只察觉了一个只能算诡影组织外线的陆瑞春!
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头。
谭长恭偷偷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很快又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景罗也懒得揭穿,自己大摇大摆进来,武神毫无察觉是多离谱,拿着东西又坐了下来。
今晚,府君山已经闹出够多的动静,吸引够多的目光,他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遭受过多的瞩目而引发不必要的猜疑,因此,侯家胡同便是他临时的书房兼指挥部。
包括谭不拘在内的电部成员都已经在各自的岗位上待命,他要开始为储仙宫这具臃肿不堪导致内里腐烂的身躯下刀子。
他发出去的第一道指令,是给闭关中的裴雄极送信。
措辞严厉地让宫主和几位长老、总管这些天什么也不要干,更不许闭关,都乖乖在原地等着,储仙宫少主成亲这样的大事,必须人人到场,一个也不能少。
储仙宫擎天柱的话,即便是裴宫主,也是不得不听的。
*
夜黑得越来越早,人与马也越来越疲乏,尤其是傅夫人、秦姨等上了岁数又不会武功的女眷,今天傍晚,傅希言做主提早了半个时辰休息。
傅晨省例行公事般地拿着地图询问还要几日才能抵达,傅希言一如既往地说“快了”。
傅晨省表示自己已经八岁了,过了年,就是九岁,不是容易被打发的三岁小孩。
傅希言说:“一会儿陪你踢毽子。”
达成目的的八岁小朋友愉快地接受这个交换。
从马车上下来的傅夏清羡慕地看着眼前蹦蹦跳跳的小身影:“精力真旺盛。”
傅希言有些见不得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羡慕几岁的孩子精力旺盛,好似还没有轰轰烈烈地享受青春年华,就要忧愁岁月不饶人的忧伤,这和无病呻吟有什么区别。
他说:“这时候要是有十几个在这里敲锣打鼓,还有个人扯着嗓子唱铿锵玫瑰,你也会精力旺盛起来的。”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阵悦耳的铃声。
傅夏清还想问什么是铿锵玫瑰,就见他拔腿就跑,一个纵跳就消失在树林里。
小樟
见状,警惕地跳到树上,向四周巡视,傅礼安等人也急忙朝着中间聚拢过来。
而傅希言追出十几丈后就收住脚步,打算回去。他是这支队伍里最高战力,如果有人想对他们做什么,必然会先调走自己。
可他一回头,铃声便又响了起来。
傅希言面色微冷。
这个铃声,他离开镐京时曾经听过一次,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他错过了询问的机会,后来,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金芫秀与莫€€然的纠葛,知道了在自己完全成长起来之前,最好不要和金芫秀见面,以免刺激到莫€€然,可如今,莫€€然已经知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与金芫秀似乎也该到了见面的时候。
但金芫秀失踪多年,想要知道她的下落,唯一的途径无疑是当初帮助金芫秀假死的小神医鄢€€。
这串铃声,正是鄢€€马车的铃铛声。
知道他在找对方的人不多,会是储仙宫内部的人吗?难道储仙宫内部出了很大的问题,连自己想打听小神医的事都被人拿来利用?
想到这里,他回去的脚步迈得更疾,突地,一枚弹珠打向他的身后,它的速度并不快,可就在离傅希言还剩几寸距离的时候,突然变化了角度。
傅希言用真气护体,将弹珠弹了开去。
只是弹珠的力道很古怪,有些隔空打牛的意思,虽然没有触及傅希言,他身体相应的位置却出现了微微的刺痛。
第一颗弹珠落地后,第二颗、第三颗……很快有数十颗颗弹珠连绵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傅希言上蹿下跳,左挪右移,明明将所有的弹珠都避了开去,可身上还是“挨”了好几下。他在躲闪的时候,努力寻找着弹珠的源头,可怕的是,这些弹珠明明来自不同的方向,力道、转头、手法却如出一辙。
要不就是有四个武功境界、招式差不多的师兄弟埋伏在八个方位,要不就是有个轻功炉火纯青的人在跳来跳去,要不就是……
傅希言不想猜了,怒道:“到底是谁?”
弹珠突然停了。
傅希言停下脚步,警惕地望着四周,发现的确没有新一波攻击后,头也不回地朝着驻地跑去。
他回来时,营地的篝火还没生起,所有人连马车也不敢坐,都聚在一起,互相拥抱着,警戒着,他从树林里冒出来时,傅夏清的丫鬟还很给面子地惊叫了一声。
“没事吧?”
双方都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傅希言见众人都安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道:“没事,我去林子里捡柴火。”见众人看着他啥也没带的双手,笑了笑道,“但我后来想起来,我已经不是锦衣卫了,没必要再干这个活儿。”
大家不知道楚少阳曾经为难他,让他捡柴火这件事,包袱自然没能响起来。
整个营地便在尴尬的气氛中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饭。
傅希言陪着傅晨省踢了会儿毽子,又陪着傅夫人、秦姨、洪姨她们说了会儿话,再吃过晚饭,才回到马车里。
他叫了小樟进来,然后脱掉了衣服,小樟差点当场自戳双目。
“……我只是让你帮我看看伤。”傅希言很无奈地说。
小樟跪在地上,额头贴着车厢的底板,虽然没有自戳双目,但确保自己的眼睛绝对什么都没有看见。
傅希言只好让他叫傅礼安来。
傅礼安提着灯笼,看到他身上的小红点,第一反应是:“裴少主回来了?”
傅希言没好气地说:“不是家暴!”
傅礼安凑近点,发现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样,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谁干的?”
傅希言也很想知道。
他冷静下来想想,发现自己陷入了先入为主的误区。摇铃铛的不一定是小神医,任何人在荒郊野外听到铃声,都会产生好奇,想要去看看。真正值得关注的是对方对铃声的精准把控,刚好在自己的听力范围之内,小樟他们的听力范围之外。
“你帮我抹点药。”傅希言将伤药递给他。
傅礼安看了下分布的范围:“一瓶不够。”
傅希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