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清大步上前,抓住纪榛的手腕,瓷杯里的水溅出去一些,他定定注视着纪榛,眉心缓缓皱起。
纪榛想了想涩声道:“如果是为了你的婚事,你不用特地过来,我已经同母亲表明,我绝不会阻拦.....”
沈雁清太阳穴狠狠一跳,冷厉打断他,“你当真能看着我与旁人成亲生子?”
只是听一耳,就让纪榛鼻眼都发酸,他别过脸,“这是你的事。”
纪榛用力地把自己的手往回收,沈雁清不让,挣扎之间,瓷杯脱了掌心,被大力地掼了出去,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我的事?”沈雁清反问,“是谁说过我若敢娶旁人就让沈家喜红变白丧,绝不放过我?”
纪榛哽咽,“我都忘了......”
沈雁清摇头沉吟,“你忘了,可我替你记得真真切切。人而不信不知其可也,你说过的为何要反悔?”
纪榛忍无可忍推了沈雁清一把,红着眼睛道:“你不要和我说这些大道理,我脑子笨听不懂也不想听。从我进你沈家门那天起,你们都想法子要撵走我,现在我愿意腾出位子迎新主入住,你们如愿,我也不必再因所谓的德行有亏一跪祠堂就是两个时辰。”
他控诉一般,“你又没有被罚跪过,你不知道就算是铺了两个软垫,一通跪下来连路都走不好,我不想再跪了.....”
以前罚跪的时候沈雁清从来不会替他多说一句话,现在他就更不求对方为他出头。
纪榛终是委屈抽噎道:“你母亲说得对,你是独子,我不想被人戳脊梁骨说我害得你们沈家断子绝孙,我同意你另娶再好不过。”
沈雁清下颌绷紧,很轻微地侧了下脸,“再好不过?”
纪榛被对方阴恻恻的神情吓得往后退了小半步,噤声不敢回答。
他如同林中毫无自保之力的幼羊,凭借着天性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本能的、畏惧地,手摸着桌子慢腾腾地远离沈雁清。
方挪了两步,就被沈雁清擒住了腰往软榻的方向拖。
纪榛被抛到榻上,手忙脚乱要逃,被牢牢地钉住。
沈雁清眼里尽是阴沉的风雨,低声说:“好,你不想听便不听。我亦同你保证,往后绝无人会罚跪你。”
他掌心贴到纪榛的脸颊,轻轻抚着,“你如此为我沈家着想,我怎能辜负你一番好意。”
纪榛喉咙黏了米糕似的半个字说不出来。
沈雁清的手又摸到平坦的小腹,俯首逼近,“我听闻南疆有令男子怀胎的秘药,你既想给沈家添儿添女,又何需旁人代劳,亲力亲为岂不是更显诚意?”
纪榛惊愣地瞪大了眼,“你,你胡说八道.....”
沈雁清眸光流盼,轻揉纪榛的肚子,用极为轻缓的语气说着令人毛骨悚然之语,“是真是是假试试便知。不如现在就猜猜,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会更似我还是更像你。”
对方是学识渊博之士,神态又不似作伪,纪榛吓得魂飞魄散,翻身就要跑,“我不要.....”
沈雁清三两下制住他,堵住他的唇,低语,“纪榛,这才是皆大欢喜,再好不过。”
哭吟声填饱了整个软榻,屋外雪飞风吹,满室春情荡漾。
作者有话说:
不能生,骗笨蛋榛榛的。
第43章
因着沈雁清似真似假的胡话,纪榛绝口不敢再提同意对方纳侧室之事,沈家父母也因沈雁清强势的态度拒绝了所有有意上门提亲的媒人。
只是纪榛虽住在西厢房,却又和住在主室时没有多大区别。每夜沈雁清都会出现在西厢房门前,纪榛锁门无用,到最后也就由着对方了。
可他不曾想到沈雁清当真会给他喂不知名的药。第三夜,纪榛正是迷迷糊糊时,嘴里忽地被塞了一颗甜滋滋的糖丸,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沈雁清便率先用舌头把糖丸推到喉咙口,他吐不出来,咕噜一声咽进肚子里。
听得沈雁清说给他吃的是南疆的秘药,纪榛捂着肚子崩溃大哭,想要把糖丸抠出来,可早就化作水液一同融进他的胃里。
他起先怀疑过沈雁清只是在诓他,可吃了糖丸后的每一次情事,沈雁清都会设法让东西留在他肚子里,次日清晨才肯让他清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纪榛也逐渐相信了真有南疆秘药一说。
他不敢把这等耻事告诉吉安,日夜心神不宁,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肚子,生怕真如沈雁清所言会一天天鼓起来。
他真心实意地后悔同意沈雁清另娶,以至于为自己招来祸端,又着实埋怨起沈雁清的荒唐行径€€€€他从未听说过男子有孕,倘若他起了这个先例,岂不是会被人当成怪物观摩?
纪榛愈发抗拒与沈雁清行房,为此还在一回挣扎里无意打了沈雁清一巴掌。
那一巴掌下去,纪榛连动都不敢动弹。沈雁清被他扇得偏过头,半张脸淹在阴暗处,静默地看着他。纪榛瑟瑟缩缩,手心里的酥麻感提醒他做了什么,他抽噎着把手藏起来,眼里写满惊慌。
沈雁清扳着他的手贴在被打的脸侧,不气反笑,竟夸他,“打得好。”
对方眼中没有半分怒意,可纪榛仍生怕沈雁清讨要回来,待沈雁清垫高他腰下的软垫时没有再反驳。
一切不愿皆犹若困兽斗。
开春后便不大下雪了,可天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
纪榛在沈府闷了好些日子,吉安见他郁郁不乐,多番劝说,他才应承出去踏春散心。
市集还是一贯的热闹非凡,纪榛买了兔子样式的糖画,顺着人潮往前行。
吉安护着他,奇怪道:“人怎么这样多?”
纪榛也好奇不已,问了路人才知今日街头设了刑场€€€€何尚书之子借由父权狐假虎威,欺男霸女,又常年私加重田税收刮民脂民膏,罄竹难书,是以斩首示众。
吉安伸长脖子,“公子,我还没看过砍脑袋呢.....”
纪榛畏血腥,含一口糖画,“要去你自个儿去,血淋淋的我才不看。”
掉脑袋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怕瞧了做噩梦。
吉安只好打消念头,“那我也不去。”
主仆二人正想反人潮离开,行过他们身侧的一辆马车忽而停了下来。车帘掀开,竟是李暮洄。
纪榛想假装没看到,垂着头加快脚步,李暮洄却唤住他,“怎的见了本殿不行礼?”
他不大高兴地抿抿唇,转身作揖,“殿下。”
本以为行了礼李暮洄就会作罢,可李暮洄竟道:“上马,随本殿一同去刑场。”
纪榛仰面,直言,“我不想看砍脑袋。”
李暮洄笑笑,等纪榛走出两步,沉声说:“那你想知道你兄长如今到何处了吗?”
纪榛捏着糖画木杆的手一紧,回头,犹豫地看着李暮洄。
兄长的近况皆有沈雁清告知他,可他还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丁点有关兄长之事。
他想了想说:“我的随从能跟着吗?”
李暮洄挑了挑眉,“自然。”又看向街尾跟着纪榛的几个沈家护卫,朝纪榛伸手。
纪榛只把糖画给了李暮洄,自个撑着手上了马。待进了车厢,找离李暮洄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李暮洄拿着晶莹剔透的兔子糖画晃了晃,“这个不要了?”
纪榛见对方没有挪动的意思,只好坐近了些接过。
马车继续前行。纪榛挂心兄长,开口问:“殿下可以告诉我了吗?”
李暮洄笑吟吟道:“不急,待本殿看完行刑就细细和你道来。”
纪榛顿觉被骗,敢怒不敢言,狠狠地咬下兔子的半只耳朵。
李暮洄见他瞪眼鼓腮,饶有兴趣地问:“味道如何?”
纪榛对李暮洄的抵触颇深,瞥对方一眼,不冷不淡回:“殿下自己尝尝不就知晓了。”
“你说的有理。”
李暮洄颔首,竟坐到纪榛身旁,继而抓住糖画的木杆。
纪榛一吓,猛地弯着腰起身退后两步,“这是我的,殿下想尝,我让我的随从下马去买。”
他惴惴地看着李暮洄,吃在嘴里的糖画顿时没有了甜味。
李暮洄似笑非笑,“不必。”又拍拍身旁位置,“过来,就快到了。”
纪榛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李暮洄的对面,好在对方并未多说什么。
马车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刑场前停下,李暮洄没有下马,只是半掀开了帘子往外瞧,纪榛也看了一眼,民愤滔天,围观的百姓怒骂不止,皆拿烂叶子和石头砸跪在刑场上的尚书之子。
李暮洄敛容道:“只是斩首,未免便宜他了。”
纪榛唯恐看见血腥一幕,只盯着糖画看。
“前些时日本殿方同沈卿探讨过,他亦觉着如此痛快的死法太轻。”李暮洄悠悠将目光落在不安的纪榛身上,“你如何看呢?”
纪榛摇头,“我不懂刑法,殿下不要问我。”
李暮洄欣赏着纪榛的惶悸,又道:“本殿记得当年你随沈卿一同下江南。”
纪榛不知对方为何提起旧事,困惑抬眼。
“江南刺史罪行不可胜记,沈卿的处理方法深得本殿之意。”
纪榛的瞳孔微微一缩€€€€江南刺史尸首双眼被剜、舌头被割,连下身都被砍去,死状极为可怖。
李暮洄趁他怔愣之际一把将他攥到身旁,压着他的后颈让他直视刑场,纪榛猛地闭上眼,却无法阻止已发生的一幕钻进他眼底。只见刽子手刀起刀落,尚书之子血溅三尺高,血糊糊的脑袋骨碌骨碌地滚到了一旁。
他吓得连惊叫声都发不出来。
李暮洄虚虚搂着他,似很满意他的反应,爽朗地笑起来,说:“你可知为何太子会败,为何你父兄会倒?大衡朝多的是狼虫虎豹,太多仁善只是累赘,处处受人制衡.....”
纪榛听他说起父兄,恨从心起,睁眼,不顾后果一口咬住了李暮洄虎口,眼睛里燃着两簇火苗,烨烨地瞪着对方。
李暮洄皱了眉,捏住纪榛的两腮迫使他松开,又夺了糖画往纪榛嘴里塞,冷笑道:“纪榛,你究竟有什么本事,便是靠你这张脸么?若不是看在沈雁清的面子上,早将你......”
车帘猛然被掀开,流光泄了进来。
纪榛一阵恍惚,被纳入温暖的怀抱里,来人的掌心将他的脸按在胸前,他什么都瞧不见了,只听得一道熟悉的寒若霜雪的音色,“殿下自重。”
纪榛被沈雁清抱下马,他闻见空气里漂浮的血腥气,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挣扎着站稳推跑到路旁,哇的呕出一大口酸水。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糖画了。
回府后纪榛就发起了高热,噩梦缠身。梦中是刑场滚动的脑袋,是死状恐怖的江南刺史,是站在血光之中的沈雁清,他身上穿着的白衣被稠血浸透,赤红化作长街游行的状元服,化作抛给纪榛的牡丹花。
“我不要,还给你.....”
纪榛冷汗淋漓,登的张开眼。
吉安着急大喊,“醒了,公子醒了,大夫!”
纪榛握了握空荡荡的手心,后怕地松一口气,还好,这回他没在梦里接了沈雁清的红牡丹。
大夫替纪榛把过脉道:“少夫人是惊吓过度,服用三贴安神药,再好生歇息即可。”
吉安拍拍胸口,“公子,你还有哪儿不舒服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