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点擅闯我的闺房,你说为何?”
林子葵一时哑然:“都是我指使的!二姑娘要发难,尽管冲我来!墨柳他不过是个小孩,求二姑娘放过他吧!”
他转头在院子里四处找着小书童,可林子葵这个半瞎,看远了就看不清了。
金樽出声:“他,晕了。”
金樽是突厥孩子,他的汉话说得不好,喜欢一两个字地往外蹦,口音也重,一听便知不是中原人。
林子葵表情变了:“你……你们对墨柳干了什么!”
萧复慢慢站直,低头笑看着他说:“没死呢,先说,你叫什么,找我做什么?”
这样一站直,林子葵就感受得更清晰了。
自己这未过门的娘子身量好高,比自己高,起码大半个脑袋!
这是肖大人府上的二女儿?
他难以置信。
萧复声音带着凉意:“小道士,你是哑巴么,舌头不要,我可以让人给你割了。”
“……”
林子葵忙摆手:“我,我叫林子葵!家父林川,我……二姑娘,我与你……”他难以启齿,“你兴许,不知晓我,其实我与你……”
萧复挑眉:“怎么?”
林子葵的脑袋埋得更低:“有……过,婚约。”
“哦,记起来了,你是淮南那个,林举人。”萧复声音如常,只有熟悉他的元武,才能听出,他嗓音里是在笑,约莫是极为开心。
萧侯爷性子顽劣,喜欢玩弄人,元武知道,不过还是第一回 知道,他喜欢这种方式。
林子葵连连点头:“不错,我是林举人!没想到姑娘认得我,二姑娘……你我虽有婚约,不过,那婚约毕竟是过去式了……当时家父与令堂定的匆忙,你我也未曾谋面过,而且马上明年开春会试,我就要落榜了,我身患眼疾,日后前途一片灰暗,大约只能去穷苦地方当个芝麻官……在下和二姑娘你……并不是一路人。”
他疯狂自贬,就差没说:求求你了,退婚吧。
萧侯爷缓缓点了下头。
林子葵以为他是允了,眼睛蓦地亮起,爬了起来:“二姑娘!我这就去撕毁婚书!我的书童……你看能不能将他放了?”
萧复摇头:“这婚,我没想过退,至于你的书童……”
萧复侧头:“元武,把人扛回西客堂里。”
“……是。”元武二话不说从墙角抓起墨柳的衣领子就跳墙飞了出去,林子葵松口气,抬首望向萧复,话说得真诚:“二姑娘,你我婚事……倘若你不愿,不必勉强,这门亲事可以退掉,我将婚书撕毁,你去重新寻个好人家吧。真的。”
萧复上下打量他几眼:“不勉强。”
林子葵一愣。
“你很勉强?”萧复弯腰两指捏过他的下巴,“难不成,你不愿娶我?家父可是正六品的户部主事,你跟了我,我保你前途无量,仕途坦荡,高位厚禄。”
林子葵哪里这般跟女子亲密接触过,一下红了耳朵:“男女授受不亲。”
他伸手要拨开萧复的手,岂知对方力气大得很,大掌反将他的手指寸寸捏住,道:“小道士,你的手怎么比我还小。”
林子葵:“……”
萧复双眼弯出小小的圆弧,摸到他手指上写字写出的茧子,林子葵浑身不自在地抖了两下,脸红得可怕。
萧复慢声说:“你看,你现在碰了我的手,我还未出阁呢,从来没有男人敢碰我。这婚事,你若敢退,我便上京兆尹府状告你辱我清白。”
“你……”林子葵愕然震惊!
不是他摸的自己么!
“二姑娘……”林子葵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萧复丢开了,弯腰望进他的双眼里:“怎么样,小道士你要娶我,还是退婚?”
林子葵双唇抿得紧了,和他对望间,先行垂下了视线,好半晌他才作声:“那……那好吧。”
“什么好?”
“我不悔婚,只要二姑娘愿意,我一辈子也不悔。”林子葵一咬牙,事已至此,这娘子怎么样他都认了。
他诚恳地道:“二姑娘,今日未经允许冒犯之事,是在下不对,对不起。”
萧复嘴角又翘了起来:“放心吧,我不跟肖大人说这事,他不会晓得的。”
“多……多谢。”林子葵扶着墙爬了起来,神色仍然恍惚,“那二姑娘,在下,先……告辞了。”他起身行了两个礼,转身落荒而逃。
太阳西沉,为霞满天。
红树青山,草木摇落。
林子葵的心也拔凉。
“若我落榜,肖大人定不会让她嫁给我。”
林子葵守着还未清醒的墨柳,感受到了这位未来娘子的彪悍,自言自语着:“可我如何能落榜……连中三元,是爹的遗愿。”
林子葵起来收拾了会儿行囊,想把墨柳摇醒,又坐了回去。
墨柳一个孩子,懂什么。
“兴许她熟悉我之后,知晓我有眼疾,学问平平,囊空如洗,也就不愿嫁我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娶个母老虎回家,任他欺凌我,关上门,也没人知晓……”
倒也不是太惨。
他脾气好,可以忍。
林子葵眼睛隐隐作痛着,酸涩无比,他闭上双眸,揉了两下,倒在硬邦邦的竹板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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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细细,梧桐叶坠。
陈元庆练剑回来,便嗅见气氛不同寻常。
侯爷怎么在笑?
侯爷虽平素也笑,没有情绪时,嘴角也是勾着的,但那笑意从不抵眼底,任谁都知道,他只不过是长了一张上扬的脸,萧侯爷可不是个好惹的主,疯起来连皇上的巴掌他也敢打。
金樽抱着棋盘:“侯爷,下棋。”
“不下,”他坐在芭蕉树下发呆,“元庆回来了,你找元庆去。”
金樽:“庆哥,下棋。”
元庆坐在棋盘对面,低声问他:“金樽,侯爷怎么了?”
“侯爷,要嫁人了。”
元庆:“…………”
“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元庆一头雾水,随即看见自家兄长元武从门外进来,萧侯爷问他:“元武,那小道士在干什么。”
“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一动不动地睡了会儿,他书童醒了,喊饿,林公子说他也饿,发现斋堂关了,两人就去厨房烧火煮饭了。”
萧复哈哈笑道:“他自言自语了什么?”
“呃……也没什么,就是说,大不了娶个母老虎回家,任她欺凌,关上门来,反正也没人晓得,不辱斯文,差不多就这些了。”
“没人晓得,不辱斯文?哈哈哈哈。”
这小举人敢在背后说文泰帝坏话,又贪生怕死,怂得可爱。
萧复托着脸:“元武,你下山一趟。”
“嗯?侯爷?”
萧侯爷:“替我去置办几身衣裳。”
“是了,快入冬了,郡主一定给侯爷置办了不少,要不属下回昌国公府替您取来?”
萧复摇头:“置办几身女子衣裳。”
元武:“哎?女子衣裳,谁穿?”
萧复表情不变,懒懒地道:“当然是我穿的,你没瞧见,那举人眼神不好,误以为我是他的未婚妻么?若他知晓我是男子,可就不好玩了。”
元武:“…………”
哪里是误以为,分明就是您故意。
第5章 行止观(5)
萧复转头继续吩咐道:“元庆,将户部主事肖簧的生平送上来,事无巨细,尤其是那肖府二小姐,叫什么,什么性子,跟何人来往,都查清楚。”
元庆虽弄不懂,但也应了。
这会儿,皇宫内廷已然变了天。
皇帝躺在金黄龙榻上,正脸色紫红,痛苦扭动着躯体喊:“母后,母后……”
“皇儿,我的皇儿啊,母后在这里!”萧太后急得快哭了,“太医!章太医,章太医何在!”
急匆匆拎着药箱赶回宫中的章太医,扑通趴在地上:“皇上,太后,老臣在。”
“萧复呢?他伤得如何?”
章太医跪着答:“侯爷……不能动弹,臣断然无法带他回宫。”
皇帝宇文铎继位尚不足八年,他年纪尚轻,万想不到,年仅二十五,不知怎么着了道,中了苗疆蛊虫!
这蛊毒发作,浑身奇痒难忍,这是第三次发作,此前每月一次,同女子月信一般规律。
太医都来看了,有说是毒药的,章太医推测是一种蛊:“约莫是下在御膳之中,蛊虫磨成粉末后,融进食物,进肚后再产卵,因着不会立刻发作,也难以提防。”
萧太后:“那该如何是好?!”
章太医道:“种蛊容易解蛊难。若是有此道中高手出马,想必才能药到病除。”
“种蛊高手……快,快派人去云南!务必找到蛊王!”
然而一月后,杳无音信,萧太后突然想到了自家弟弟萧复。
宇文铎哭闹如同孩提:“母后,萧复呢!舅舅!母后,儿臣要小舅舅……”
萧太后只好宽慰他:“定北侯进京遇刺,受了重伤无法动弹……”
“来人……送朕出宫,朕去找他,朕求他!当年将他发配关内,是朕做的太绝了。”
宇文铎双目眼珠突出,满脸青筋都暴起,发抖的模样筛子似的:“让他去找蛊王……给朕找来!啊!母后,儿臣,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