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令 第32章

这行了约一个时辰不到,马车上山了,将二人送到行止观。林子葵每次发作,也就不到半个时辰,那奇痒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出了些汗,将衣裳整理妥当,鹌鹑似的啄着脑袋坐在角落里,白布蒙着的双眸下,脸颊是浅红色的,浮着微微湿润的汗意。

萧复偏要上去说:“林郎你羞什么?我早将你身子看光了,有什么好羞的啊?”

若是换个人,林子葵大概要说教他:“多言,浮也,谑言,淫也……”

这人换成萧照凌,他只能装傻,横竖也不吭声,等他说。

萧复叹口气轻捏他的脸:“林郎脸皮比以往厚了些。”

这时,马车停下来了。

林子葵立刻道:“是到了么?二姑娘,我们快下车吧!”

行止观内,元武元庆和金樽,三人全都回来复命了,见萧侯爷走路一瘸一拐,居然要林公子一个蒙眼瞎搀扶!大惊失色:“主子!”

“路上被人刺杀,没事,一点轻伤。”萧复甩了甩腿,示意自己没瘸,是装的,然后吩咐道:“林公子的书童在哪?将他带到寒梅堂来吧。”

两人这样进了行止观,林子葵先行去烧香跪拜,近日发生了太多事,不求功名,只求和二姑娘可以平平安安。

在侍卫的引路下,回了东客堂,林子葵正坐在芭蕉叶下,听见书童的声音,当即站起身来:“墨柳!”

“公子!”墨柳都有许多日没见他了,疾步匆匆跑过来,像个孩子去抱家长那样扑过去。

由于林子葵每日都会蒙着眼敷药,墨柳一时半会儿也没感觉到林子葵蒙着眼有什么不对。

这是正常的。

林子葵自然不会向他吐露这些事。

而墨柳非常关心二姑娘的事:“二姑娘跟公子你一起回来啦?怎么样公子!肖大人召你去金陵,是不是商量成婚一事的?”

林子葵嘴唇动了动,然后点头:“照凌姑娘……”他侧过头去,虽然看不见,但却知道萧照凌就在里头,林子葵对着墨柳道,“二姑娘已经答应嫁给我了,方才,照凌姑娘同我道,三月就带我回凤台县,在爹娘的牌位下,同我成亲。”

“回凤台县成亲么?”墨柳感觉好像哪里不对,为何不在金陵成亲?许是要办两场吧!墨柳想通了,大呼好:“太好了公子,二姑娘马上嫁给您,就能为您生个大胖小子了!”

“嘘、嘘……不得无礼。”林子葵急忙按住他的嘴唇。

萧复耳朵多尖啊,他虽然在听元庆禀报说,特意放生了锦衣卫回宫,“侯爷,母虫完好无损,属下不辱使命。”

萧复接过那控制皇帝生死的蛊虫罐子,还是分了些神去看林子葵。

元庆一说完,萧复就走了出去,林子葵还在树下跟墨柳说话呢,墨柳一见萧复,连忙道:“公子!我还在厨房煮了鸡呢,我得去看着!您跟二姑娘……好好说话吧。”

“二姑娘来了?”

“嗯。”萧复捏住他用一根檀木簪挽起的发梢,林子葵回过头去。

回到行止观,林子葵原本浮沉的心绪,也安定了下来,心里只剩下日后的平平淡淡。

林子葵唤道:“照凌姑娘……”

萧复的手指挽着他的头发:“林郎唤我照凌便是。”

林子葵迟疑了下,然后顺从地喊:“照凌。”

“我要同林郎坦白一件事,不然,我不敢同林郎成亲,我终究不安。”他语气稍稍严肃了些。

林子葵表情微愣。

什么事?

他不敢成亲?

难道他嫁过一次?

就算是嫁过一次,林子葵也能接受。

却不想,萧照凌说:“我啊,不能为林郎生孩子了。”

哎?

没等林子葵出声问缘由,萧照凌主动交代了:“我天生构造和寻常女子不同,是生不出来了,不能为林家延续香火,至于怎么不同……日后林郎便知。这样,林郎可还要我?”

传宗接代,是一件大事。

至少在林子葵自幼受的教诲里是如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可是林子葵听见这件事,并不像萧复想的那么反应巨大,林子葵微微锁眉,像是在沉思,但很快就出声回答了:“我曾……答应过二姑娘,要蟾宫折桂,再明媒正娶你,可我答应的事,也做不到了,我再无法考取功名,永远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举子,照凌你,可还要我?”

第28章 行止观(19)

此言一出, 二人都知道对方的意思,萧复虽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听得见他的真挚。

林子葵想事情, 从来想的便是如何去解决,而不是推辞、违约。

二姑娘这样说, 兴许三爷也看过他的病,有些隐疾。

未来也许可以治好,也许,自己去抱个弃婴来当做自家孩子养, 林子葵亦能接受。

有的时候,萧复也想跟他说清楚真相,但自己事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更不是一下就能接受的。

一次说一点,徐徐图之, 直到林子葵的底线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为自己退步到,自己是谁, 是男是女,是人是妖, 根本不重要。

林子葵身上是读书人最质朴的一面, 他还未入官场, 未经洗练, 不染浑浊,他是一块干净的璞玉。

萧复想让他永远如此, 哪怕入朝为官, 也矢志不渝。

所以, 当元庆提到文泰帝恩准薛相告老还乡时,萧复的第一反应是:“他出城没有?这么年轻,才六十四岁告什么老还什么乡,把薛相接到行止观来,就说本侯有要事同他相商。”

林子葵眼下认为科举日暮途穷,前途渺茫,正是需要策励之时。

薛相离京时,仅一琴一鹤,两辆简朴马车,一个年迈老仆,后面车上则是他的发妻,还有十五岁的孙女,其他家眷早在一个月前,就已回了老家。

如今褪去一身一品官服,当朝宰相,瞧着和路边放牛老翁,没什么区别。

皇帝派来追他的锦衣卫,还没追到薛相,元庆就先行将薛相拦下了。

老仆高声问:“前面是何人?缘何拦路?”

薛相鼻梁挂着失而复得的€€€€,正坐在马车里,垂眸看书,闻言以为是遇上了贼子,撩起布帘一看。

他眼神大不如前,脸庞已垂垂老矣,人走到跟前,才能勉强认出。

“薛相,下官是统兵驻守关内的陈元庆。”

“陈将军?”薛相认出他来,多年前是见过的。

“薛相还认得下官,”元庆笑道,“我家侯爷在行止观,听闻薛相告老还乡,特意请薛相去吃一杯践行酒。”

“你家侯爷,”€€€€滑了下来,薛相推上去,“定北侯萧复?”

“正是定北侯。”元庆主动牵着马,“下官带薛相去行止观,夫人不妨也也一起去。”

薛相猜到恐怕不是吃什么践行酒,这萧复可不是平白请人喝酒的性子,他想做什么……

行止观内,林子葵多日不见灵泊道长,让墨柳送他去了清心阁,这回恰好又遇上了则悟道长。

这位道长偶尔来一次清心阁,林子葵因着每日都去,故此时常能遇见他,或与他手谈一二,或论今说古,长谈阔论,总让林子葵多有领悟。

他很愿意与则悟道长聊天,此番来,忍不住地感慨:“道长这般卓识,远胜朝廷沽名钓誉之辈,却甘愿枕山栖谷,焚香扫地。我原先不甚理解,如今算是知晓了,为何人会蛰居隐逸。”

则悟抬眸看他一眼:“居士此去金陵,可是发生了什么,生出这样感悟。”

林子葵并非自怨自艾的性格,没有说自己受奸人所害,科举黑暗,只低声叹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

林子葵与则悟道长闲聊之际,金樽蹲在清心阁附近的树上看了一会儿,被则悟道长的护卫发现了,就将他赶走了。

金樽只好回到东客堂,蹲在墙头对萧复说:“侯爷,书生在跟老道士说话,我被他身边的高手发现了,将我赶走了。”

“金樽。”萧复抬手唤他过来,给了他一颗糖:“那老道士最讨厌人听他讲话了,所以金樽啊,你远远的看着林书生,要看紧他的安危,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他。”

金樽接过糖,“哦”了一声,又回清心阁附近树上了。

老道士身边的高手很厉害,他想交手,可那高手似乎知道自己是定北侯身边的人,不与自己打,只是三两招将自己驱逐。

他心下郁闷,像树上的猴子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隔着一片窗棂,对坐两人,一个清隽美貌,光风霁月的蒙眼书生,和他对面的那看似老眼昏花的、身材瘦削的道士。

东客堂房间内。元武出声道:“侯爷,咱们来这么久了,连太上皇的面都没见到,也只有林公子,还算与他交善,要不……让林公子来探问一番?兴许虎符的下落……”

萧复扫了他一眼,元武慢慢噤声:“属下失言。”

萧复:“老道士喜欢子葵,是因子葵博学洽闻,是可造之材,与他是忘年交,而非工于心计。这样的关系,越单纯越好,绝不能利用他。”

“是,侯爷,属下明白了……”元武心里感叹,侯爷喜欢林公子,都这么久了,竟然半点厌烦都没有。

“明日就是正旦节了,给道观捐些香火,给道长们布些施,今晚再多做些吃食,一道吃个团圆饭。”

元武应道是,萧复又问他:“你这次去查科举案子,怎么耽误了这么些天?”

元武答:“属下先后去了礼部、顺天府查案,得知三年前失踪了不少生员,然而都被顺天府给搁置一旁了,当时林公子的同窗被顺天府抓了,死在牢中,徐党有意招揽林公子,他并不愿,还打算告御状……这才会被人害了眼睛,会试失利,黯然回乡。属下去了一趟唐孟扬的府上,在他府中翻找出一些书信。书信中也提到过这些事,信大多是林公子寄送来的,这三年间,林林总总有七八十封,属下为了拼凑出完整的往来信件,又去了一趟淮南府凤台县。”

萧复:“不需要徐卓君的证据,他都下诏狱了,过几天就死了。”他说着伸手,“书信呢,给我看看。”

一摞是唐孟扬写的,一摞是林子葵写的。

萧复皱眉:“这么多。”

“是,他们来往书信很多的,属下……都看了一遍,大多时候,唐孟扬用隐喻来写京中局势,让林公子解答,这三年,应当说林公子帮唐孟扬升官,出了不少力。”

萧复低头翻看信书:“这唐孟扬倒是够狗腿,所谓大学士,不就是揣测君心,审时度势么,居然还要靠十几岁的少年帮他出谋划策,真是个窝囊废。”

翻看了会儿林子葵写的信,他的字迹现在萧复是认得的,内容没什么大不了,无非是献策,问一句好罢了。

唐孟扬的信就很有意思了,会说自己升官,搬府,也会让林子葵来给他当幕僚。

谁知道最后一封信里,林子葵提到想进京赶考。

这些信里,不难看出唐孟扬并非完全没有本事,他对京中局势显然了如指掌,且运筹演谋。

然而萧复看半天,啧了一声:“这个唐孟扬……”

元武以为侯爷会说出什么有见解的话,毕竟看了这么久。

接着萧复来了句:“确实是个死断袖。”

不多时,元庆将薛相接到了行止观。

“侯爷,那是相爷夫人,和他的孙女。”

萧复走出东客堂,笑道:“薛相请坐,上茶。”

“侯爷说笑了,老朽已辞官,哪里是什么相爷。”薛相摆摆手,坐下呷茶,“陈将军说,侯爷唤我来,是为了陪我喝一杯践行酒?不过老夫年纪大了,一杯践行茶即可。”

薛相夫人和薛相那孙女,以及老仆,都坐在外面,没有进来。

方才薛相已经给女眷交代过了:“这个萧侯爷,不是个好相与的,你们莫要跟他打交道,一句话都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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