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葵想通了,也没觉得男装有什么不好,男装可太好了,萧姑娘容貌国色天香,若是女子装扮,怕是让金陵的显贵们,给活剥了去。
金陵人多,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林子葵想了想喊他一声:“照凌……”
“嗯?”
“你常穿男装,我在金陵,怕喊漏嘴了,不若我喊你……萧公子吧。”
“萧公子?”萧复眉端轻挑,“这听着生分,子葵你唤我一声萧郎呢。”
“…………?萧郎……”林子葵喊顺口了,眉开眼笑地抚手道,“萧郎好,那便萧郎吧。”
林子葵笑起来唇红齿白,萧复爱看。
“你再喊一声。”
林子葵嗓音温和:“萧郎。”
萧复:“哎,再喊一声,我爱听。”
“萧郎……”
谢老三受不了,负手而去,呔!真想跳船!
第34章 金陵城(11)
秦淮河上, 舳舻千里,船织如流。
春闱将近,各地学子赶赴金陵, 太后生辰也在正月,各地官员, 亦齐聚此地。
这秦淮河画舫无数,人多口杂,反而是最适合谈事情的地方。
萧复的这艘船汇入其中,并不起眼。
谢老三想起萧太后托自己带信一事, 正欲去喊萧复,却看两人肩并肩地靠在船尾,林子葵在看不远船上的花魁弹琵琶,忽然说:“萧郎,我的琴可在船上?”
他改口得很顺畅, 担心若是喊不顺口,到了岸上, 便露馅了,索性现在就开始改。
萧复一听心也化了, 柔软得如一滩水,只有林子葵能搅动。这子葵啊, 听他改口喊自己“公子”的理由, 萧复都觉得不可思议。
“琴在船上, 你莫不是想跟那花魁琴瑟和鸣?”
林子葵摇头:“我只是想到你喜欢听曲, 要弹给你听。”
他那未被遮住的左眼看向萧复,乌黑的眼眸澄澈至极:“我也会弹一些的, 不过没有那些琴师弹得好, 你若是不喜欢听, 我就只弹一小段。”
“无妨,子葵弹什么我都喜欢听。”萧复抬头喊,“金樽,去取琴来。”
“琴。”金樽很快将琴取来,他平素不爱笑,板着脸抱琴来,他个子又小,墨柳好几次想跟这个同病相怜的矮子搭话,却根本搭不上。
公子在外头给琴调音,墨柳坐在里头埋着脑袋吃瓜果。
船上装潢精致华丽,公子看不清就罢了,墨柳一看就知道,这萧照凌姑娘,兴许不是官宦人家出身,可这家底丰厚,绝对不输给肖大人一家。
他随手拿起一个插花的青白花器,这花器釉面油润,厚润沉静,碧翠怡人。底部赫然刻着“玄徵御制”的凹印。
“玄徵?御制……那,那便是玄徵帝的御赐之物了?!”墨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能有先帝御赐之物的,那能是什么人家?
正欲再看,萧照凌身边那个背着双锏的小矮子就进来了。
他立刻将东西放下,怕失了礼数,给公子丢人。
“你一起吃么?”墨柳挠头,问,“这梨,很甜的。”
“不。”金樽安静地坐了下来,目光沉沉地流转在窗外,扫过来往的船只,眼神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金陵危机四伏,他得保护好侯爷和林公子的安危。
船尾,林子葵调好琴了,侧头问他:“萧郎爱听什么?”
“我都行。”萧复爱听的东西,可上不得台面,让他知晓可还了得。
林子葵想了想:“《梅花引》可好?”
“甚好。”
林子葵嗯了一声,双手搭在琴弦上,指腹看似轻柔地往下捻,奏出肃穆深沉的曲调。
河岸两旁红梅绽放,春柳枯枝倒映河面,散落的红梅花顺流而下。
草木凋零,唯有寒梅铁骨铮铮,迎寒而立,这琴音从容和顺,随风飘扬,萧复目光缓缓从他的手指,凝固到他的微垂的沉静侧颜上。
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人为世间之最清。
琴音飘远了,不远处的船上,徐阁老正坐在船中隐秘的房间,房中焚香插花,气氛却剑拔弩张。
干净纯粹的琴音入耳,让他侧目。
“梅花引,这弹琴之人,想必也是高洁如梅之人。”
这却叫他对面那身材魁梧的男子分外不快,用力一拍桌子。
“徐徽!本王的儿子消失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你都没找到人!现在还带我来这附庸风雅之地!你!本王要你何用!”
“赵王殿下,”徐徽转过头来,盯着他道,“相信小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他多半是在萧复手里,萧复是断不会动他的。可我的儿子,还在天牢里受尽折磨呢。想当初小王爷一时冲动,将那西域虫粉带到京城来,我信殿下您早有安排,祸水东引,将罪证嫁祸给定北侯。而皇子年幼,殿下您正值壮年,朝中还有不少向着您的老臣,拥簇您登基,是势在必得。”
结果三百个死士没了,小王爷也被抓了,萧复还不知道在哪快活呢。
“徐阁老,陛下已经疑心于你,你儿子被羁押天牢,罗侍郎投河自杀,都没能让陛下放人,君心难测,我那九弟想做什么,你岂能不知?”赵王掏出一个虫罐子,推过去给他,面容肃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这……是蛊虫的母虫?”徐阁老神情变幻。
“是,本王从高人手里得此奇蛊,高人说,将它带到皇帝身边,再将母虫……”赵王招手,同徐阁老耳语,“明晚宫中夜宴,皇帝众目睽睽,当场倒下,没有凶手,神不知,鬼不觉。”
文泰帝正值青年,不仅没立后,更未立储。若是没有留下遗诏,以赵王在朝中威望,带兵包围金陵,进宫吊唁,改朝换代。
船上,林子葵在房间里更衣,萧复在船头站着,展开谢老三给他带的信。
“太后让我若是有时间,这几日可以进宫赴宴,说皇帝能解蛊,我有大功劳。”萧复顺手将信点了,谢老三道:“这是想让你跟皇帝冰释前嫌的意思。”
“嗯。”萧复面带微笑,他方才喝了几盏酒,脸色有几分红。
谢老三摇头:“你那太后长姐,倒也不是坏人,就是管不住儿子,谁叫宇文铎是皇帝呢,若他死了,这四海的太平,怕是要掀起动荡了。”
萧复平静的声音道:“他不死,一样会动荡。赵王兵马临城,我外公也在带兵赶来的路上,最快,明晚能到达金陵城外。”
赵王的兵,如何能跟骁勇善战的云南王麾下兵马相提并论。
房中,墨柳隔着屏风,看见公子将衣裳都换好了,欲言又止。
公子披上裘衣走出来,墨柳凑上去道:“公子,萧姑娘可有跟你说他的身份?”
“怎么了?他是云南人,在金陵有几门高门亲戚,家中也有人在云南从官。”
林子葵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有攀附之意,所以没有多问过。知道萧照凌家世清白,父母健在,也就足够,到底是多高的门槛,林子葵也想过,但没有细究。
他喜欢的是萧照凌这个人,并非他家的门槛。
“哦……”墨柳抓了抓脑袋,想那先帝御赐花瓶,随意搁在地上,都不怕被人踢倒了么?真忍不住嘀咕一句,“萧姑娘只是家里有人当官?不会这么简单吧……”
林子葵低头好笑地看着他:“墨柳,你在嘟哝些什么?”
……,没什么,公子您多穿些,外头凉,您跟萧姑娘上岸去逛逛,我就在船上等你。”墨柳怕冷,也是头一次在上元节夜游秦淮河。
“好。”林子葵低头,将幂篱戴在头上,白色的轻纱将他的脸隐约遮住了,只见得一星半点的隽秀轮廓。
出去时,萧复看见他这副打扮,很是意外:“子葵,怎么把脸遮着了?”
“我一只眼露在外面,一只眼裹着,”他自己照镜子,觉得不好看,“上元节街上小孩多,我担心吓到孩子。”
“你怎么会这么想,”萧复将那轻纱撩起了,看清他清隽的脸庞,便是忍不住嘴角弯起来,将纱撩到他的耳后去别上,轻声道,“那么多貌丑的小孩,我还担心他们横冲直撞,将你吓到了。”
“照凌。”林子葵无奈一笑,“小孩都是可爱的,哪有丑的?我在金陵得罪了人,还是遮着脸更好。”
萧复:“徐卓君都被抓进天牢了,你还怕什么?”
林子葵闻言意外:“徐卓君被抓进天牢了?何时的事?”
萧复:“是啊,我也是刚才听说的,他暗害朝廷官员,目无王法,被关进去好多天了。”
林子葵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叹口气:“冰冻千里,非一日之寒。徐党剿灭,不是一日之事,徐卓君入天牢,也迟早会出来的……”
萧复闻言只是道:“你放心,他出不来的。”
萧复已经派人进天牢,明日就将他眼珠挖了,舌头拔了,耳朵割了。
徐阁老盛怒之下,才会失去筹谋和理智。
“但愿吧……”船靠岸了,林子葵将幂纱放下,“徐家党羽众多,我不想引人注意,萧郎,我们下船吧。”
林子葵遮着脸,是不起眼了,奈何萧复长得起眼。
来往的男女老少,都要扭头去看,尤其是未出阁的姑娘家,窃窃私语着:“这郎君,生得这般俊美,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从未见过。”
林子葵沿途也隐约听见了一些,心说:“她们是没见过照凌恢复女装的模样,那才是好看。”
“难怪照凌爱以男装示人,若女子装扮,想必这街衢都要为他拥堵了。”
两人身后只跟了个金樽,林子葵知道他跟着,想着他一个孩子,上岸后,就去买糖人哄他,是一只模样可爱的老鼠,递过去道:“今年是鼠年,你吃了这糖人,就能心想事成了。”
金樽得了糖人,脸上表情愣愣的。
萧复脸黑了下来,眼神不善地瞪他一眼。
金樽瞥了一眼侯爷,拿着糖人扭头走了。
萧复扫一眼他的背影,收回视线,微微弯腰,声音隔着林子葵头上的幂篱轻纱:“你给他买,不给我买么?”
林子葵说:“要买的,这不是在做么,再等一等。”
萧复:“哦。”
花灯照映,锅里烧着融化的糖。
林子葵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用,看得也不算清楚,他稍稍撩起一点纱,去看做糖人那老人的手艺,他两只手,同时做两个,林子葵买了一个花篮形状的,给萧复,自己吃的小圆饼。
萧复接过糖花篮,舔了一口,黏黏的,没味道。
他看了眼林子葵手里:“你怎么没花纹的?”
“我喜欢吃一整块的。”林子葵节省惯了,偶尔也吃糖人,吃得很少,给自己和墨柳就买两个最便宜的,什么样式也没有的糖饼,两个加起来也只要一文钱。
林子葵看不太清路,右手抓着萧复的袖子,左手拿着糖饼,慢慢地舔着,他吃得慢,这甜度能在嘴里回味很久。
萧复实在尝不出味道来,这糖人,在他嘴里咔嚓咔嚓地蹦着,很快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