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我身边三个高手呢。”萧复打了个哈欠,“有什么事,等我好好睡一觉再说吧。”
“那你喝口汤,你娘给你熬的!”
“好。”萧复喝了汤,和明华郡主促膝长谈一番,实在没撑住回船上,就在昌国公府歇下了。
一闭眼,就睡得沉了,外衣都没脱。明华郡主喊来小厮给萧复宽衣,不知是认错了谁,喊了声林郎。
林子葵没等到照凌回来,也只好去睡了。
越是相处,林子葵便越是有一种、萧照凌这人他抓不住的感觉。
七日后。
文泰帝的灵柩还放在宫里,没有下葬。
太常寺卿择了下葬时辰,就在三日后。
皇帝驾崩,国之哀痛,储君之事不能再拖了。
萧复让梁洪带路,在皇宫里越走越偏,道路越来越窄,宫婢越来越少。
疏于打理的皇宫角落,荒凉得紧,这冷宫便是如此,多少人死在冷宫无人问津,尸骨都臭了。
萧复走到冷宫外面了,天气转暖,二殿下穿着一件脏兮兮的、不合身的长衫,小小的身影在屋檐下借光看书,头上戴着一条白色的布,不是专门的孝巾,更像是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白布。
冷宫落叶萧瑟,一个太监都没有。
萧复瞧见他脸上有青紫,怕是挨过打,所幸不是隆冬日,不然怕是冻死了。
萧复没站多久就离开了。
慈宁宫。
萧太后近日伤心欲绝,嘴唇发白气色憔悴。
勉强在萧复勉强坐直了:“立储一事,不能再拖了,要尽快选出新君,铎儿还在时,我与他说过此事,那时,他对老二是满意的,徐氏将孩子教得不错,我瞧着老大,老三,也都是不错的。”老四自然是最次选择,萧太后可不想天下人非议萧复“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贤以专其威”。
萧复说:“近日观察,我也正有此意。”
萧太后:“老大还是老三?你可,可曾给他通过信?”
知道他说的是太上皇,萧复说:“信我让人带去了,写了一个字给我,‘仁’,他想要的,是仁君。”
宇文铎便是教得坏了,所以不仁。
当年萧复也没看出这点,那会儿宇文铎还是九皇子,没有登基,对萧复那叫一个毕恭毕敬,谦虚谨慎。
年纪都小,换做太上皇,萧复想他兴许会选老三。
萧复说:“让二殿下做新帝吧。”
萧太后惊诧:“老二,你要选老二?”
萧复点头:“一个太过仁慈的幼帝,会让底下人起异心。二殿下母家势力已经彻底倒台,他能依靠的只有我。”
萧太后摇头:“我不同意,萧复,你就不怕老二他长大成年,起了反抗之心,利用宦官势力除掉你?”
“长姐,”萧复心平气和,“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再者,待他成年后,能独自治理国家,我便将权力全部让与他。”
而且他忙着呢,这几天忙成这样,都没见心上人几面。
萧复压根没空理朝政,这二殿下只需要调教一下,就是一位优秀的帝王人选,大殿下三殿下也尚可,但恐怕会浪费他太多时间。
萧复哪来的时间,他赶着嫁人呢。
说服了萧太后,萧复派人去了冷宫,把瘦削了一大圈的二殿下接来了。
饶是站不稳了,还是向他行了完整的大礼。
“儿臣,拜见皇父。”宇文煊跪伏在地上,萧复走到他面前,宇文煊埋头看见了摄政王黑色的鞋靴。
“煊儿吃苦了。”那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竟然蹲下来,用手帕给他轻轻擦脸上的脏污。多少日了,他几乎没有吃喝,自己去打水,被人推进了井里,险些就死了,爬起来却又挨了打,都说他是罪人,谋逆害了父皇。
他是弃子,他罪该万死,连最低劣的太监都能随便给他一脚。
宇文煊眼底湿润,止不住地颤抖,仰头看见摄政王俊美但锋锐的脸庞:“皇父,儿臣不苦。儿臣有罪。”
萧复不置可否,问他:“煊儿想坐龙椅吗?”
第42章 金陵(19)
萧复的一句话, 似乎一瞬点燃了二殿下眼中最深处的渺茫渴望,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萧复:“皇父,儿臣如何能……”
萧复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二殿下看着他的眼睛, 声音哑住了,改了措辞:“儿臣, 想。可是朝臣会非议。”
“想便好,朝臣非议又如何,你要做天子,是要活在黎明百姓的凝视里, 若你不负皇父的期望,”萧复蹲下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表露出温和的一面,“皇父便做你的靠山。”
二殿下泪眼婆娑,跪下磕头, 磕得很响:“煊儿定不负汝命!皇父放心,儿臣, 一定听皇父的话,做圣帝明王!”
“好, 梁洪。”萧复喊梁公公,“带二殿下去沐浴, 传消息下去, 皇帝驾崩。”
皇帝驾崩, 京师戒严, 不鸣钟鼓。
金陵满城哭丧之后,在京诸寺观各声钟三万杵。
林子葵坐在船上, 都能听见四处而起的钟声, 似近似远。
墨柳说:“公子, 街上人都在说,皇帝驾崩了。”
“驾崩了?”
在大多数老百姓心中,或许都没有哀痛。
林子葵也是如此,他心情毫无波动,只想着,文泰帝驾崩,那登基的会是小皇子?还是赵王。
记得文泰帝刚登基那一年,护国寺的石碑被雷劈碎了。文泰帝求问大师,大师说要重新寻一个镇国之宝,派了巡抚在全国各地搜罗大件宝物,弄得民不聊生。
四年前林子葵来赶考,结交的一位老师乃是当朝御史,为此事进谏,说:“邺朝可没有镇国之宝,但君不能没有爱民之心!”
文泰帝恼羞成怒,罚老御史军棍四十,当晚御史老师就走了,林子葵听闻消息,匆忙赶去老师府上吊唁,老夫人哭得心碎,咒骂昏君,连绵病榻一个月,人也跟着没了。
林子葵想,自己不用当官辅佐文泰帝这样的昏君,是太好了,好事。
举目望去,金陵白茫茫一片。
皇帝驾崩,后宫嫔妃和文武百官需要服丧二十七日。
开春了,温度回暖,文泰帝的灵堂点着香,然而也无法掩盖尸体的臭味。大家闻到了,也只能当做没闻到。
护国寺的和尚正在念经超度,庞大人悲切地念着祭文,底下跪着的文武百官,无一不哭,假哭真哭混淆在一起。随后,殡堂之上宣读“遗诏”,二殿下就在灵前即位,大殿下跪着,冷冷的目光刺向二弟。
三殿下倒没什么反应,兴许年纪小,对皇位没有那么大的欲望,拉着懵懂的小四弟,给父皇哭丧,四殿下看大家都在哭,有些迷惘。
新帝宇文煊一声不吭,眼看百官哭丧,却是内心悲哀。他的母妃,死后连灵柩都没有,听闻白绫赐死,直接丢去了乱葬岗,他在冷宫,连母妃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有些老臣捶胸顿足:“摄政王,二殿下是罪人徐氏之子,他品德有缺啊!万万不可啊!”
萧复居高临下站着:“常大人,此乃先帝遗诏,尔等还不接旨?传先帝之令,二殿下品行端正,立为太子,死后由太子继位,望众爱卿,竭诚辅佐新帝,诏谕各路王子,一律就地举哀,不得进京吊唁。”
什么遗诏,众人心知肚明,皇帝都驾崩快一个月了,这是假遗诏!是摄政王和太后商定的遗诏!
可事已至此,没人敢出声拆穿。
因为萧复冷声道:“常大人对先帝遗诏这么有意见,何不去向他进谏,要让本王现在就送你一程去追随先帝么?”
常大人瞪大眼睛。
萧复缓和了下,给他一个台阶:“还是你就地遵旨,辅佐新帝?”
常大人痛定思痛,悲恸抢地大喊:“陛下,陛下啊!臣,臣遵旨!”
一时间,祭文和哀嚎声共鸣。
萧复本来站着呢,瞥见宇文铎苍白浮肿的尸体,好似能闻到尸骨的臭味般,令人作呕。
他忍了许久,终究是忍无可忍,假装哭晕了过去:“皇上,臣一定会竭尽所能,好好辅佐新帝的。”
梁公公看见摄政王都哭晕了,哎呀一声。
太后更是吓到了,萧复这样武功高强,身体强健,竟都哭晕了,一定是近日朝政之事太过忙碌,他都好些天没睡了,身子别拖垮了,江山还要倚靠他,萧太后连忙让梁公公将摄政王扶着去歇息。
梁公公将摄政王扶起时,萧复嫌他走得慢,大步带着他离去。
梁公公发觉了,不敢吱声,扭头去,看见摄政王侧脸俊美无俦,脸颊一滴眼泪都没有。
服丧二十七日,萧复是断然不能离开的,拖人带了口信给林子葵,传达思念,林子葵回了一封信,说自己安好,请他处理家事,不必挂记自己。
薛相一把年纪,也跟着进京吊唁服丧。
此次进京,不免见到了萧复,昔日在他相府撒野的泼小子,如今成了摄政王。
萧复单独把他传到御书房去,薛相还以为萧复会说什么重要的的话,譬如有关新君的,请他回来辅佐,他连拒绝的措辞都想好了,实在是有心无力。
没想到对方只有一句:“相爷烦请您先带着林子葵回淮南去,金陵近日是非多,带他远离此地吧。”
“林子葵?”薛相皱眉,“我原想在金陵多待两个月,这春闱推迟,顶多也就推到五月罢了,朝廷官位空缺,明年怕是要特开恩科才行。他如今跟我回去,又很快要来赶考。”
萧复:“相爷不知,什么时候会试,难道不是我说了算么?”
“这……”薛相哑然。说得也是,可摄政王的权力,是让他这么用的么?
萧复不这么用怎么用?
语气理所当然:“我自然要等他眼睛恢复后再开会试的,他是将相之才,国之栋梁,还望相爷竭诚教导。”
“这不必你说,我收他做学生,就定会倾尽我所能地教他。不过,他竟还不知你身份么?你如今又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他日怀甫殿试,那他……”
“殿试的事,到时等殿试再说吧。”
林子葵回到淮南,先行回凤台县扫墓。萧照凌派了金樽跟着他,护他周全。
薛相老家也在淮南,距离凤台县不过两个时辰车马,林子葵回凤台县,先将家中清扫一番,附近友邻纷纷涌上门来,问他金陵的事,问他科考的事。
林子葵也如实回答了:“会试推迟了,我此次乃是回家扫墓的。如今新帝登基,改国号为万宣,已是万宣元年。何时考试,还要等天下圣旨。”
林子葵扫了墓,又将家中里里外外地修缮整理一番,这里马上就要用作婚房了,要打扫得干净一些,漂亮一些,哪怕不同房,也要让照凌住着舒服。
国丧之期,嫁娶一事,官停百日,军民一月,照凌定下的三月十五成婚,竟恰好在皇帝驾崩的一月后。
墨柳也懂规矩,知道国丧,嫁娶不能大肆操办宣扬,尤其他家公子有举人功名,让人嫉恨报了官如何是好?
他帮着公子一起,将全屋的被褥都拿出来晒了,换了新的棉被,还购置了喜被,林子葵要去做喜服,走到了布店,才想起自己不知道萧照凌具体的身材尺寸。
但他是抱过照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