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拿给我。”
霍松声站起身,湿淋淋的水珠滚在皮肤上,他毫不设防,也毫不在意的将自己暴露于林霰的视线下。
林霰侧开脸,将衣服递给他。
霍松声跨出木桶,白色净衣都开便披在身上:“你躲什么。”
林霰今天的气色非常好,是霍松声认识他这么久以来最好的一次,透着薄薄一层血色,这让他看起来有了情感与情绪,不再像一尊没有起伏的雕像。
霍松声没有擦掉身上的水,衣服穿上去就晕湿了,长发也湿漉漉的贴在后背,没一会儿便露出皮肉来。
林霰原本没有看他,余光瞥见后便无法忽略了。
他一圈一圈解开缠绕在手腕上,被霍松声弄湿的绑带,从架上取了一条干燥的布巾。
“擦擦。”
霍松声没接,走到外室,一个澡洗的口干舌燥,他靠着桌子倒水喝。
林霰追出来,伸手在地龙前探了探温。好在屋内暖和,不至于着凉。
“我一会儿要回营地,你跟我一起吗?”霍松声问。
林霰绕到他身后,摊开手中的布巾裹住霍松声潮湿的头发,用力搓了搓,吸干水分:“你先休息。”
霍松声微微向后仰着头,像个习惯被伺候的大少爷:“我不困。”
他刚从战场下来,精神上仍处在一种兴奋的状态,可话音刚落,便张着嘴打了个哈欠。
林霰顿了顿,很轻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啊。”霍松声自己都笑了,“怎么回事啊,我真不困。”
“你的身体累了。”
林霰快点把霍松声的头发擦干了:“海寇的事情不急,杨钦已经去处理了,你先好好休息。”
霍松声想了想,觉得也是,他一个带兵打仗的只管冲锋陷阵,至于后面那些扫尾善后问罪,那都不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那是官府的事。
头发擦得差不多,霍松声打着哈欠爬上床,直接将自己摔在枕头上:“沾到枕头好像又困了。”
霍松声念了一句,躺上床就不想动了。
林霰将屋内的纱帘全部拉了起来,光线昏暗下来。
霍松声问:“你不走吧?”
“你睡吧,我稍后去找杨钦。”林霰说。
霍松声眯开一条眼缝,朝林霰招了招手:“来。”
林霰走过去,还没挨到床边,霍松声一胳膊箍住他的腰,把林霰拉到床上。
“将军!”
霍松声像在军营里练兵蛋子那样,用腿剪住林霰不让动:“干什么啊,别乱动。”
林霰推着霍松声的手:“将军,放开我。”
“放你干什么去,你不也一夜没睡?”霍松声连他的手一起抓住,“本来就是个病秧子,还想不想好了?”
林霰有些气喘,挣扎几下将脸上的血色都快弄没了:“我去隔壁,这不合规矩。”
霍松声就朝着林霰脖子那儿笑,热气全糊上去:“你哪来那么多的规矩?大姑娘都没你规矩多,老古板。”
“将军身份尊贵,我……”
“嘘。”霍松声一说话,声音连着温度一并从林霰脖子传感到耳朵,“你非要讲规矩,那我今天就给你立个规矩。”
霍松声把腿放下来,摸到被子提上来盖在他身上,自己隔着被子将人捆着:“你既然叫我一声‘将军’,就该知道在前线都是我说了算,指哪打哪,我让往东不能往西,我让你睡你不能跑。”
林霰胳膊肘顶着霍松声的肚子,劲儿还不肯松,牙关咬的紧紧的,抗议地叫:“……霍松声,你无赖!”
“哎对,我就是。”霍松声拍拍林霰的腰,“收收,骨头顶的我怪疼的。”
再强硬的动作和语言都没这个“疼”字管用,林霰内心挣扎没挣扎霍松声不知道,反正看上去是老实了,不拿手顶着他了。
霍松声奖励般又拍了他一下,说道:“我看你可疑,但是哪里可疑又说不上来,所以我得看着你。”
林霰浑身僵硬:“将军疑心病太重了!”
霍松声对林霰外露的情绪喜闻乐见,觉得他有人气儿,有热度:“随你说,你最好别让我逮到破绽,若叫我发现你又想使坏,我饶不了你。”
林霰紧抿着唇,不想搭理霍松声。
霍松声打了个哈欠:“你要是听话呢,我就对你好一点,你那病我听谢逸说了,并非没有希望,说来巧了,我曾从我老爹那得来一面铜镜,那镜子乃火蛇草所铸,虽然现在铜镜没了,但不好说查不到根源。你呢,将我哄好了,我高兴了就帮你问一问,你这条小命也许就保住了。”
林霰紧绷的身体就在霍松声说话间一点点放松下来,藏在被子里的手习惯性的往上摸,摸到心口的位置。
“所以你老实点,别打歪主意,有事要先问过我。”霍松声极其霸道,“现在命令你睡觉,眼睛闭上。”
霍松声料定林霰不会乖乖配合,话说完便拿手罩在林霰眼睛上。
房间安静下来,霍松声打了一天仗,精神疲惫,热水澡洗的熏熏然,没多久手便垂下来,睡熟了。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霰都没有过任何动作,他只是静静听着霍松声的呼吸声,感受着他胸膛起伏的频率。
林霰似乎毫无睡意,轻轻将霍松声的手从身上拿开,展开被子将人盖住。
大将军睡觉很老实,睡着倒不显凶了,看起来反而有点无辜。
林霰缓缓转了个身,黑暗中目光不错的盯着霍松声的睡颜。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伸出手,点了下霍松声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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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松声睡醒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后。
他还没睁眼,手先往前一摸,扑了个空。
霍松声掀了被子爬起来,不仅床上是空的,房里也是空的。
大将军的起床气这么多年不但没缓解,反而愈发收不住。
霍松声抓了外衣,边穿边往外走,气势汹汹的像是要去找人算账。
结果门一推,冷清清的院落中,林霰独坐石桌,手里捏着一枚锦囊,正对着那东西发呆。
听见声音,林霰动了一下,速速将锦囊收了起来。
“你干嘛呢?”霍松声几步走到跟前,“大冷天屋里不待,坐外面吹风?”
林霰愣了愣,说道:“我睡醒了,出来喂鸟。”
“喂鸟喂鸟,这么喜欢鸟,我送你一只行不行。”
霍松声的脾气发的莫名,林霰却也不怵,顺着毛往下撸,点头说:“好的,我想养一只八哥。”
这是前天连猫都不想养的人,为了哄人什么话都讲的出来。
霍松声被八哥玩弄的血泪史还没有释怀,忍不住皱眉:“八哥有什么好养的,养黄鹂多好,还能给你唱小曲儿。”
“嗯,也行。”
霍松声满意一点,脾气也下去不少。
他刚要拽人回屋,那边陈泰平匆匆来找林霰,说杨大人已经将活捉的海寇全部带了回来,就押在狱司,问林霰可要去看看。
若不是霍松声绑着林霰不让走,他早上便要随杨钦一道去营地的。
林霰点点头:“劳烦大人稍等片刻,我回屋换件衣服。”
林霰换上深色官服,将头发全部束起,戴好发冠,如玉般的面庞瞧起来有几分威赫。
霍松声目不转睛盯着人看,他这几天一有机会就这会这样看林霰,看他的骨相和身形。
霍松声将氅衣搭在林霰肩上,笑着说:“病秧子,我发觉你穿翰林官服还挺好看的。”
林霰十分客气:“将军谬赞。”
俩人一道出了门,陈泰平安排了车马侯在府外,带他们去岷州城狱司。
因为战事,岷州街道上许多店面都关着门,早前战胜的消息传来,才不过半日,隐隐就有回春之景。
这些年霍松声见过太多战争了,漠北的子民常年忍受战乱,夜不出户,许多年不见繁荣。如今他看着正重新焕发新机的海滨之城,不禁也感慨起来:“百姓的生命力真顽强,月前我刚到岷州还是一派死寂。”
林霰挑开窗纱一角,向外看去:“百姓是国之根本,不要小瞧这些微小力量,他们能兴国,亦能哀国。”
想要动摇一个国家的根基,必然要先动摇这个国家的子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有百姓认同,这个国家的君主才能走得远,这个朝代才能立得住。
霍松声趴在窗沿上,见有百姓剪好寿贴,贴在门前。
“过两日是皇上寿诞,宫中又要大肆兴办。”霍松声说,“好荒谬。”
战乱之地的百姓刚刚死里逃生,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中,他们的君主还在贪图享乐。
天子不知民间疾苦,这是最大的忌讳。国家法度不向着自己的国民,是气尽的象征。
这一派祥和的表层之下,任何一点动静都可能使大厦倾倒。
“这就是现实。”林霰缓缓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国家。”
第五十六章
到了狱司,陈泰平亲自提帘请林霰和霍松声下车。
按说陈泰平作为岷州知府,官职不小,不该如此谨小慎微,说到底林霰是皇上亲自选派来西海的特使,虽然官位不高,可他代表着长陵,背后站着皇帝,多少要对他礼敬三分。
西海出了乱子,这里当官的都免不了责任,从海防卫到岷州城,再及沿海一线,等到秋后算账时,一个都跑不了。这搞不好就是人头落地的事,如果再轻慢了这位长陵来的特使,等他回去再和皇上吹点什么风,那一切都晚了。
“林大人。”陈泰平请道,“里面请。”
狱司阴冷潮湿,透着腐气,是大理寺在全国各地设立的刑狱分支,狱司长呈报上级巡抚,再由巡抚直接呈报大理寺。
此战歼敌八千,俘获海寇近千人,活捉海寇头目。
现下海寇全被关押在狱司,头目更是有专人严加看管。
杨钦在大理寺待过,清楚那里的手段,活人进去不吐出点东西是不可能的,因此在林霰来之前,他就已经“招待”过海寇一轮了。
杨钦本想在林霰之前先套出些话来,好向宸王邀功,谁知那海寇头目竟是个嘴硬的,任凭一番酷刑折磨,不肯交待半个字,甚至对杨钦直言:“你不配同我说话。”
杨钦气结,又招呼了海寇一通。
那头目越挨打反而越起劲,叫嚣着要见霍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