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霰摸了摸鼻子,舌尖烫的发麻。
谢逸抬高眉毛:“咱们霍大将军是不一样啊,千年的蚌精都能给撬开了。”说着往林霰对面一坐,“他人呢,今天没来陪你吗?”
霍松声真成林霰这儿的常客了,谁来了没见着他都得提上一嘴。
符尘抢着答话:“他走了,气呼呼的走了!”
“哟,吵架啦?”谢逸好笑地看着林霰,“你把人气跑了?”
林霰本来身体就不舒服,被这二人搅得更难受:“我找你是有正事。”
谢逸就跟没听见似的:“不是,为啥吵架啊?我还没见你和谁生过气,你俩谁惹谁啊?”
严格说来还是林霰惹得霍松声,林霰抿着嘴不讲话,谢逸看明白了:“你惹他啊?”
怎么没完没了了,林霰无奈转移话题:“先说正事。”
“你还能怎么惹毛他啊?”谢逸这嘴烦的要命,就跟开过光似的,“我看能刺激他的也就你这病了,你是不是又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讲话让人伤心了?”
一猜一个准,林霰扶着额头。
“别整这表情,苦大仇深的。”谢逸说,“真不是我说你,那么聪明一人,有时候又跟头驴似的。这么多人都盼着你好,就你天天看自己要死了似的。”
符尘搁旁边站着大气不敢出,谢逸果然有种,竟敢说先生像头驴……
“没完了是吧?”林霰忍不住开口,“你要是不想干了就从这儿出去,别净说些让我头疼的话。”
“我……”谢逸还想再说,看林霰脸色实在难看,硬是把话吞了回去,“行,你找我干啥。”
林霰确实很少发脾气,不代表他没脾气,他少年时就懂得跟人吵嘴打架,近来跟霍松声在一起待久了,有点活回去了,脾气怎么都压不住。
他耐着性子,从怀里拿出个文书扔给谢逸,从外观上看,跟他给周旦夕的那封一模一样。
谢逸抱着东西:“这什么?”
林霰说:“今夜宸王会下一道密令给南方各州富商,以皇家名义向他们借贷,为期三年。我要你截住那道令,找机会用手里这份调包。”
谢逸打开文书:“两封文书有什么区别?”
“时间。”林霰眸色阴沉,“你手里这份的借期是十天。”
谢逸张了张嘴:“你也太狠了吧……可是没有宸王的印怎么办?”
林霰今晚的耐心已经告罄,将难题留给谢逸:“你造假的功夫那么厉害,还用得着我告诉你怎么办?”
谢逸觉得林霰在报复他,时间紧急,他没空计较,揣上东西赶紧走了。
另一边,赵珩将盖了宸王印的文书交给百里航,让他快马加鞭亲自送去南边。
交代完,赵珩趁夜离开府邸,去了趟司南鉴。
河长明已经睡下了,赵珩直接闯入他的卧房,将河长明从睡梦中捞了起来。
河长明睡得迷糊,面上少有的惺忪柔软,他抵着赵珩肩头,含糊地问:“做什么?”
赵珩的手插入河长明微卷的长发中,嗅着他头发的香味:“长明,我心不定,你帮我个忙。”
河长明从他身上挪开,清醒一些,也恢复一些冷淡:“什么忙?”
赵珩说:“林霰算计我,先假意为我谋划,借我之手激化南方流民之祸,如今为了平息闹剧,又让我以朝廷之名向富豪借贷。”
河长明面上无波,淡淡道:“私自借贷是死罪。”
“所以我留了一手。我需要钱,但林霰,我不得不防。”赵珩说,“送去南方的文书,盖了我的印,也签了他的名。他若再坑我,自己也吃不了好果子。”
河长明合衣起身,抬高手点上烛灯:“王爷既然打算好了,还要我做什么。”
“筹款需要时间,我担心银子没法尽快到我手上。”赵珩跟过来,帮河长明罩上灯罩,“帮我在父皇面前弄个玄虚,我要请神节延后半个月。”
河长明微微一顿,浓密的睫毛小幅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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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松声晚饭没吃,从林宅出来后一头扎进了小酒馆。
都说心情不好容易喝醉,他独自一人边吃花生边喝酒,三坛下肚,差点找不着北。
霍松声旁边几桌也都坐着人,人家那边热热闹闹,有说有笑,他这里冷冷清清,脑门上顶着俩字儿“郁闷”。
大将军把自己喝的脸蛋飘红,一副不好招惹的样子,偏偏有那种触霉头的人,好死不死就能给他碰到。
赵珩神清气爽的从河长明那里出来,打算回王府的,经过这条街时发现个熟悉的身影。他让下人在边上等着,自己翻身下马,隔老远就笑吟吟地喊:“这不是松声吗?”
霍松声抬起眼,好么,来的真够凑巧的。
赵珩往桌上扫了一眼:“光喝酒啊?我能坐么?”
霍松声大喇喇朝后一靠:“坐啊。”
他转身叫老板再拎两壶酒,桌上花生壳全挥到地上:“表哥喝惯了宫里的好酒,可别嫌弃这街边小酿。”
“不会,这家我也常来。”赵珩等着霍松声给他倒酒,手轻轻在自己下颌上刮,眯着眼打量霍松声,“大半夜一个人喝酒,心情不好啊?”
“是啊。”霍松声满足赵珩的试探心,桌上的酒坛子太大了,他醉醺醺的,拿的都不稳当,“回不去溯望原,我心里难受啊表哥。”
霍松声脸苦着,手一抖,酒从瓶口撒了出来。
赵珩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要不我来吧。”
酒醉的人都不讲道理,霍松声抱着酒瓶一躲:“那不行,怎么能让表哥倒酒。”
赵珩心惊胆战看着他,霍松声几次往他身上倒,要不是他动作快这身就遭殃了。
终于倒完,赵珩端起酒杯和霍松声碰了一个:“你也别太着急,反正漠北战事不紧,你又刚刚封将,不如在长陵多歇些时日。父皇体恤你辛苦,还能一直不放你不成。”
赵珩装模作样开解霍松声,不经意提起封将一事,故意刺激他。
霍松声笑笑:“表哥说的是。”
赵珩说:“你若早这个态度,也不至于被父皇冷落这么多年。”
霍松声抓了一把花生在手里剥:“那我不是年纪轻不懂事么,没有表哥这等觉悟。”
霍松声虽为皇亲国戚,但和赵珩这帮表兄弟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凑一块儿也是话不投机,强行碰上免不了要互相阴阳怪气几句。
赵珩今日心情还不错,难得没搭霍松声的腔,而是说:“不过我觉得父皇现在封你为将,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霍松声挑起眉:“表哥所谓何意啊?”
“松声这么聪明,还能不懂父皇的意思吗?”赵珩喝了口酒,“安邈即将嫁去回讫,恐怕请神节一过就要启程,父皇不让你走,还在此时封将,为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霍松声佯装不知:“表哥是说陛下有意让我做和亲使臣吗?”
“放眼朝中还有谁能当此任?”赵珩说,“大历与回讫好些年没打仗了,回讫一直想开战,只是苦于没有理由,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战事一触即发,这时候和亲可不是什么两国交好的美事,多半会成为开战的导火索,你说这和亲使臣能不能当,好不好当?”
若赵安邈平安送到回讫,皆大欢喜,若是路上出了点什么岔子,头一个要遭殃的就是和亲队。赵渊选择在此时为霍松声封将,不是恩典,而是做好了随时牺牲霍松声的准备。一旦出问题,回讫向大历开战,赵渊会毫不犹豫推出霍松声,这仗输了,霍松声死在漠北是最好,若打赢了,等到班师回朝,赵渊还会治他得罪。
边境十万能打的兵太让人忌惮了,大历所有人都盯着漠北,也盯着霍松声。
赵渊这一石二鸟正打在霍松声头上,让他进退都是死路。
霍松声才不会认为赵珩这么好心提醒他,说道:“表哥别同我打哑谜了,你我都坦诚一点不好吗。”
赵珩随即轻笑一声:“是,我只是想说,父皇已经明摆着要放弃漠北了,松声,你没什么想法吗?”
霍松声不答反问:“表哥想让我有什么想法呢?”
“也没什么。”赵珩把玩着手中廉价的酒杯,状似不经意问,“就是想知道,松声和漠北十万将士该如何自处。”
霍松声转着食指上的玄铁戒,这是戚家那枚,比后来打造的仿品更凉,也更重。
赵珩垂下眼,目光随之而动。
霍松声盖住戒指,笑着说:“表哥,松声和漠北的兵从始至终只听皇帝一人调遣。”
赵珩看着他:“哪怕皇帝想要你的命?”
霍松声的笑容渐渐隐去,意有所指道:“总有不想要我们命的皇帝,不是吗?”
玄铁戒磕在酒杯上,发出清脆一声。
赵珩神情一松,替霍松声斟满一杯酒:“是,松声说得对。”
第八十九章
长陵在这夜忽然下起了大雪。
第二天早朝,赵渊当堂批掉了请神节祝祷僧人的名单,诏令即刻传往全国。
退朝之后,官员们结伴离开。
宫中红墙白雪掩映,林霰红色官服外套着白色大氅,和景很相衬。
赵珩叫住他,面色冷峻:“林霰,你的如意算盘打的好啊。”
林霰苍白着一张脸,问道:“下官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赵珩说:“你把赵冉放回宫,是嫌本王在朝中过得太好了是吗?”
林霰双手拢在袖中,躬身弯腰表达自己的谦卑:“王爷,名单是地方呈上来的,下官只负责送达陛下,最终要谁来,不要谁来,由陛下说了算。”
赵珩搭住林霰的手臂,脸上带着笑,远远看就像是林霰在给他行礼,赵珩将他拉起来。
林霰眉头轻皱,赵珩攥着他的骨,几乎要将他手腕折断。
“伶牙俐齿。”赵珩皮笑肉不笑,“你既然嫌命长,本王一定会帮你。”
林霰抬起头:“谢王爷美意,但您真的误解我了。”
几名官员从身边经过,赵珩笑着放开林霰,说道:“雪地湿滑,大人身子不好要当心了。”
正说着就有人脚滑摔倒。
林霰甩了甩疼痛的左手,谢过宸王,径直离开了。
小太监急匆匆往广垣宫方向跑,这场雪来的并不突然,北方已经连续下了快十天的大雪了,灾情严重。
每到饥荒雪灾,民间就容易兴起祸事流言,今年也不例外。
赵渊最忌讳这些,地方呈上来的救灾折子堆积成山,他将河长明喊到身边,央求他为自己算卦。
河长明连算三卦,卦象都不太好。
赵渊问:“那怎么办?”
河长明说:“灾祸横行,不宜兴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