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 第103章

“本王何时不想谈流民?”赵珩脸色铁青,“皇兄可不要信口开河!”

“我有没有信口开河,时间自会证明。南方流民再不加以清肃,迟早招致更大祸患,泉州血案便是前车之鉴!”

赵珩脸色大变:“你休要胡言!”

赵渊拨弄念珠的手指骤然停顿,老皇帝的醉态像是被这句话打散了,浑浊的双眼也清明起来。

赵渊问道:“什么泉州血案?”

泉州血案至今快二十日,一点风声都没漏进长陵。

这消息从赵冉口中说出来再合适不过,他可是正经从南方过来,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证据。

赵冉一脸疑惑:“父皇不知?”

赵渊说:“朕该知道什么?”

赵珩后背浮起一层冷汗。

赵渊看向他:“宸王,你来告诉朕,朕该知道什么?”

赵珩握紧双拳,咬住的牙关令下颌线条非常生硬。他默然不语,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赵渊极有耐心,势有一种赵珩不开口便不罢休的架势。

赵冉见状说道:“儿臣来说吧,二十天前,泉州农民与官府爆发冲突,死了十几个农民和三个官兵。”

赵渊手中的念珠发出很清脆的一声,竟是被他生生捏碎了。

秦芳若大惊,跪在赵渊脚边:“陛下,使不得!”

赵渊抬手挥开秦芳若,只盯着赵珩:“宸王,可有此事?”

赵珩用力掐了一下掌心,步入殿前跪下:“父皇,确有此事。”

赵渊此时还未爆发:“那你为何不报?”

“请神节在即,儿臣不想父皇被此事滋扰。”赵珩说道,“况且儿臣已经第一时间命人处理,对伤亡百姓亲属加以安抚,给予优厚补偿。”

在天家眼里,命如草芥,死了几个农民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赵渊在意的点根本不是泉州出了事,他在意的是,已经出了人命,惊动了官府,可赵珩竟然私自将消息拦下了。

今天他可以拦下泉州血案,明天若是梅州、遂州、或有一日,溯望原出了事,是不是只要他赵珩捂着驿站,消息就一点到不了御前?现在摆在赵渊眼前的大历,究竟是真实的大历,还是赵珩想让他看到的大历?他被封锁在长陵之中,与外界隔绝,来日若是江山多了个君主,是不是只要赵珩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能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这性质可太不一样了!

赵渊脸色阴沉,半晌,重重说了句:“宸王,你胆子太大了。”

赵珩心里一凉,无边寒意顺着毛发向皮肤表层渗出。

“朕将大历驿站交到你手上,不是让你这么用的。”赵渊冷冷地说,“朕早说了,你若无暇顾及,便同朕说,朕交给别人做一样可以。”

赵珩膝行两步上前:“父皇,儿臣没有!”

“罢了,以后你不用管了。”赵渊顷刻间下了决定,“林霰,你来接手吧。”

赵珩双目大睁:“父皇€€€€”

赵渊主意已决。

林霰从位上起来领旨,刚站起身,忽然一阵有节奏的号角声传来。

他猛地抬头,向门口看去。

一名太监连滚带爬地闯入广垣宫。

号角声是从城外传来的,响彻整个长陵,传入广垣宫时声响不是特别强烈,但能听出来是两军交战时吹的战奏。

太监发着抖,上气不接下气地通报:“皇……皇上,开战了!南林侯带着兵,闯、闯进来了!”

赵渊骤然起身:“你说什么?!”

本该在南林的霍城突然出现在长陵,还带着兵马,这事儿如果放在半个时辰前,赵渊会毫不犹豫的派兵将人拿下,并非常武断的给人定下谋逆的罪名。

但现在不一样了。

泉州血案被赵珩拦下,刚巧霍城在此时回来,那不是要造反,而是南方出了更大的乱子传不到长陵,南林侯亲自回来报信了!

赵渊疾步从座上走下,新打的皇靴又明又亮,一脚揣在赵珩肩头:“你到底背着朕做了什么?!”

就在此时,广垣宫的大门缓缓打开。

南林侯霍城和着一身血气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只见他步子迈的极稳也极重,暗含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霍城走到大殿中央,没跟赵渊行礼,也没看他,只是将手中一团染血的锦书往赵珩身上一扔,沉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遮掩过去的了,宸王,自己向你父皇解释吧。”

说完,霍城转个身,走到离他最近的桌子上,将旁边人撵走,腿一盘坐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逡巡一圈,挑人伺候似的,最终将目光定在林霰身上。

他向林霰勾了勾手,等林霰来到他身边,又用指关节在桌上敲了两下。

林霰缓缓蹲下,很好说话的给他添了杯热茶。

霍城端起来喝了。

喝完微微一顿,这是他在家里要茶喝的习惯,喜欢用指关节敲桌子,这点小习惯只有跟他一起生活过的人才知道。

霍松声连这个也告诉林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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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喝媳妇茶。

第一百零三章

锦书掉在地上,散开来,不止一块布,好几块揉成一团,上面有字,还有血。

赵珩将那团皱布拾起来,还没看完脸先一步白了。

那是被他拦截的、有关南方霍乱的驿报。

赵渊朝他摊开手:“给朕。”

赵珩把布团攥得更紧了,手背上的筋络鼓胀着撑起来:“父皇,儿臣……”

赵渊不容他多言,从赵珩手中将锦书夺了过来。他一行行地看,一张张地翻,到最后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赵渊原地晃了晃,竟站不稳了。

赵冉离得最近,赶紧起身扶住赵渊。

锦书上报,泉州血案、三十万流民揭竿而起,斩知府、占府邸,南林侯霍城无诏调兵、公孙武率南方军抵达泉州镇压反民。

赵渊急怒攻心,视线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但声音却愈发沉静,叫人听了便生出恶寒。他吊着眼睛,用这样的姿态来确认每个人的位置,最后找到霍城,问道:“霍侯,南方怎会如此?”

殿上的气氛异常诡异,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从每一处暗角侵袭而来。

赵渊直接问的霍城,表明他已经不想再听赵珩的借口了。

霍城细细品着佳茗,舌尖上泛起的些微苦涩掩盖了鼻腔中的血气,他冷笑一声,哪怕面对着皇帝也毫不留情面:“回皇上的话,宸王奉您的命提高南方田税,导致官民矛盾升级,这些您不知道么?”

朝廷税法更改不是小事,通常需要户部大臣共同商议,等拟定好方案再递呈皇上,皇上要看过,觉得可以施行,才会朱批加印,以天子名义昭告天下,统一实行。

国之律法没有朝令夕改一说,更不可能在北边用一套,南边用另一套,一来不好管理,二来异地异法有不公之嫌,易生民愤。

朝廷不可能搞两套税制,皇帝更不可能同意这么做,赵渊从未签过这样的令,可锦书在前,南林侯人证在后,铁铮铮事实摆在眼前,赵渊不得不相信,他的亲儿子竟然假传圣旨。

近年来朝廷亏空不假,入冬后,赵渊也在和户部商讨,看来年是否要提高税点,弥补财政空虚。但一切未有定数,而且今年冬天北方大雪,不少农田庄稼受了灾,朝廷就是再强硬,也断不可能在此时向百姓伸手,这定会招致祸患。

谁能想到,赵珩恰恰做了这样的事。

赵渊的脸色已经不能单用可怖来形容,他瞪视着赵珩,像是要将他扒皮抽筋:“宸王,霍侯说你是奉朕的命?朕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赵珩急促地提起一口气,昂着头:“父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儿臣从未有僭越皇权的念头!”

“你没有?”赵渊气极反笑,“那是朕冤枉你了?还是霍侯冤枉你了?既然你没有,那旨意是谁下的?冤有头债有主,指令是从长陵发出去的,总有个出处,你看是你自己查,还是朕找人帮你查!”

“父皇!”

霍城扯起桌上的手巾擦了擦手,他手上沾了不少血污,将白色手巾都染红了。

“对了,还有一事。”霍城漫不经心地擦着手,头也不抬地说,“你在南边的债主说让你还钱呢。”

赵珩周身血液都快凝固了,拧过头,面目狰狞地看着霍城:“霍侯,不要多管闲事。”

“我想管?”霍城笑了笑,手巾往桌上一扔,然后起身,将赵珩与南方富绅签订的借条抖开,立在皇帝面前,“皇上,宸王的债主都找到我这儿来了,既然他不让我管,你得管吧?”

白纸黑字摆在眼前,加盖宸王印玺,签着赵珩的名。

赵渊僵硬地夺下那张纸,过度睁大的双眼布满鲜红血丝,他像是要将赵珩吃了:“你以朝廷的名义向民间借贷?!”

“怎么可能!”赵珩猛地站起来,抓起纸,“怎么可能找到你这里,本王明明写了三年借期,怎么会这么快……”

突然,赵珩看清纸上的字€€€€

这不是他签字盖章的那一份,他签的借期是三年,而这张纸上写的是十天!

“不可能……”赵珩不可置信地看着字据,“怎么会是十天……”

赵渊从他的言语里确认了,假传圣旨提高税率挑动南方军民战争的是赵珩、私自以朝廷名义向民间借贷的也是赵珩。

赵渊怒不可遏,一个巨灵之掌狠狠甩在赵珩脸上!

赵珩被他打翻在地,左脸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的耳孔和嘴角不约而同流下血来。

也是这一巴掌让赵珩清醒了,他用颤抖的胳膊支撑起身体,愤怒地看向林霰:“都是你设计的!”

赵珩嗓音完全嘶哑,他啐了一口血沫在地上,恨言道:“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林霰!”

赵珩口中的恨意太明显了,那样撕心裂肺的一句,几乎让人无法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可林霰呢。

林霰只是漠然站在原地,他个子高,人却瘦,深红色官服衬得他肤色苍白胜雪,像是红墙上覆着的一层花白无色的霜。

“这罪名太大了。”林霰十分平静,目光坦然又澄澈,视线一点点从赵珩脸上,转移到赵渊脸上,“臣恳请皇上,彻查此事。”

赵渊尚未发话,赵珩跌跌撞撞爬起来:“查!立刻查!本王那日去过翰林!往来官员皆是见证!还有这份借条,这也是林霰拟好送给本王的,朝廷借贷要经户部签发才能批下!是林霰打点的户部大臣!全是他一人所为!”

赵珩上前几步,抓住赵渊明黄色袍袖一角:“父皇!儿臣固然有错!错在无力承担请神节开销才出此下策!但林霰居心叵测,利用儿臣一片拳拳孝心设计构陷儿臣,才招致今日祸患!请父皇明鉴!”

林霰和赵珩,左一个请皇上彻查,右一个请皇上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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