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收成算是彻底黄了,若是南方不乱或许还能应付,可现在南方乱成一锅粥,流民占着粮仓粮道,以此为要挟与朝廷对抗,还扬言宁可毁掉也不会让朝廷得到一粒米,搞的南方军进退维谷,根本无法强攻,只能生耗。
林霰正是为此事而来,他拿出早晨周旦夕刚给他送来的驿报,呈给赵冉。
“王爷,或许我们可以向流民买粮呢。”
现在流民对朝廷不满,彻底解决土地问题不可能在这一两天,朝廷首先要与流民建立信任关系,让流民看到,朝廷现在所行一切是基于他们的利益。
对于穷苦百姓来说,最直接了当的利益形式就是钱,南方没怎么受灾,粮食供应有保障,只要粮食链不断就可以为吴东战场和北方灾区做支撑,如果情况好,或许还能帮一帮漠北,向流民买粮是最有效也是最能满足当前流民利益之举。
林霰带来的是南林侯霍城的亲笔信,信中霍城已经与流民做了初步交涉,定下粮价,只要朝廷同意,今日便能完成第一笔交易。到时流民拿到真金白银,南边开放粮道运送粮食去灾区,先保证粮食在大历内流转,避免饥荒情况发生。
霍城在南方有威望,流民不信任朝廷,但对霍城仍然保留了三分情面。霍城在前作保,价是他亲自去议的,事是他亲自去谈的,签字盖章也都留的南林侯的大名。
流民被朝廷搞出阴影,仍有犹豫,霍城又下令全军后撤,不在泉州城内驻扎,给足了流民安全感,这才将事定下来。
赵冉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对朝廷和流民来说是双赢,只是买粮需要用钱,这笔开支不小,户部短时间内不一定能拿得出来。
林霰又送上一份文书,说道:“之前让户部清账,查完发现许多大臣向朝廷借款,至今未还,这里是名单和数字。”
大历国库空虚日久,不仅是君王索求无度,还有朝中大臣无节制向朝廷低息借款并且迟迟不还。
原先的户部等同于虚设,朝廷流水记录不清,各方欠款也从不追缴,留下许多烂账呆账。林霰整肃过后,命户部将近二十年的流水重新理了一遍,户部上下不眠不休整了七个通宵,将款项一一对齐,欠款细到姓名,以便追讨,林霰手上这份账单正热乎着,也是早上才拿到手。
赵冉阅览过后,发现数目不小,可想而知之前朝中官员贪腐到了什么程度。
林霰说:“收缴上来的欠款一部分可以用于买粮,还有一部分臣建议装备军需。无论是吴东,还是未来的漠北,这笔钱省不了。”
赵冉点头:“让兵部去办,列好给你过目。”
“对了殿下。”林霰想到方才在门口碰见赵时€€,说道,“臣有个大胆的设想,关于粮草。”
赵冉听他说下去。
林霰说:“今年北方天气严寒致使颗粒无收,何不在当地圈一块地方,种下粮食,再以炭火暖之,保证植物生长所需温度湿度,打造一个孵化巢。若是这个方法可行,将来或许不一定要春播秋收,冬天一样可以播种,蔬果也可以四季流通。”
这个设想虽然大胆,却并不算新鲜,赵冉出身皇室,见过皇室奢靡生活,幼时父皇大冬天想吃西瓜,当时便有大臣在宫中取了一处地,埋下地龙,房内终日烧着炭火,保证西瓜生长的温度,最后竟真的在冬天种出了西瓜。
但那毕竟是在宫里,寻常人家别说地龙,过冬的炭火都不一定有,想要大规模模拟出适合作物生长的环境,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以大历现有的水平,不一定能办到。
赵冉表明自己的顾虑,林霰听之有理,他突如其来的设想确实不够成熟,还需要进一步考究。
林霰在皇子殿待到宫门下钥才回去,夜都深了。
自霍松声走后他便全身心投入政事之中,往往回府已是深夜,家里无人等门,回去也是独自一人,便无所谓待在哪里了。
到了家,林霰先去洗了个澡,出来时符尧正巧来给他送药。
林霰披着衣裳,一口气将药喝干,刚放下碗,符尘领着一名女子走进来。
女子生的美艳,红衣霓裳,手里提着一个金色小箱子。
林霰起身去榻上,将头发拨到一边,卸下肩头的衣物,露出右侧肩膀。
女子跟过来,打开箱子,取出一套针来。
林霰趴在枕间,光下他的皮肤像是一块暖玉。
女子笑着说:“奴家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胴体。”
符尘看见针头就恐慌:“先生,你真扎啊。”
“嗯。”林霰将脸埋在胳膊圈起的一小块空间里,淡淡道,“有劳姑娘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吴东
吴东王府戒备森严,一处僻静小院却如同与世隔绝。
河长明将桌椅搬到院中,就坐在阳光下给林霰写信。
谢逸百无聊赖地趴在他旁边,抱着砚台有一下没一下磨墨玩。
写完了,河长明将薄薄一层白纸提起来,放在一旁晾干。
谢逸瞅了一眼,发现是近七日的天气。
“看样子不会再下雪了。”谢逸说。
河长明喜欢安静,但他赶不走谢逸,也不想理他,多半是装聋作哑。
谢逸把纸提溜起来,对着光吹了吹:“春天是不是快来了?”
河长明抱起书册,调转方向背对着谢逸,靠住旁边树干看起书来。
他身形偏瘦,总爱穿蓝紫色衣裳,赵珩对他很舍得,做衣服用的都是顶好的绸缎,看上去溜光水滑的,河长明往那一靠,柔顺的衣物便贴住他的身形,继而将他侧面的轮廓完整的勾勒出来。
谢逸欣赏一番美人,朝他那边挤了挤:“小美人,你看的什么书?”
河长明卷起书对着谢逸面门就是一敲,坐远一点:“《怎样摆脱话痨》。”
那一下不留情,谢逸捂着脑门叫疼,说怎么还有这种书。
河长明往院子口看了一眼:“你再大点声,将人都喊来看你。”
谢逸觉得河长明特无趣,他早说了不要跟河长明待在一起,人是好看,但架不住他冷。这么一想,谢逸又在心里骂了林霰一通。
“要么你跟楼主说一声,让我回长陵去。”谢逸抱着胳膊,不怎么高兴,“或者随便去哪都行,让我去打仗也行。”
河长明早就跟林霰通过信,也说了让谢逸回去,可林霰的信每日定点送过来,偏偏对谢逸闭口不提。河美人对楼主也有意见,但他不骂人,而是固执的在每封回信的末尾都写一句,能不能让谢逸走。
“不如这样。”河长明主动提议,“你偷偷走,我不告诉楼主你走了。”
谢逸才不干呢,这风险也太大了,吴东多乱啊现在:“你要害死我啊,万一赵珩哪天想不开拉你同归于尽,楼主把我皮扒了我还能下地府拉你去吗?”
河长明眼睛一跳,欲言又止地张着嘴,过了半天才说:“楼主不会扒你皮的。”
谢逸又歪倒了,他把腿架桌子上,枕着双手仰在河长明刚坐着的蒲团上。
天上太阳很亮,晃眼睛,谢逸扭过头,发现河长明看着他。
谢逸问道:“发现哥哥长得好看了?”
“无聊。”河长明将桌上的纸抽走,纸已经干了,他叠起来,打算稍后传给林霰。
谢逸戳了下河长明:“楼主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干你何事。”
“说了换句词,你不累吗?”谢逸支起脑袋,对河长明好奇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楼主收留靖北军已故将领的亲眷后人,建立聆语楼,继而发展成江湖第一暗卫组织,大家的来历都明白摆在那里,除了你,你不是靖北军后人,为什么楼主会让你进聆语楼?”
河长明折纸的手一顿:“你怎么确定我不是?”
“聆语楼存有靖北军名册,故人里面压根没有姓河的。”
河长明回过头:“也许我用的是假名字。”
“哈,聆语楼拥有遍及大历的情报网,消息比东厂还灵通,本人刚巧掌管信阁,你来的时候我就查过,河长明是真名,你家在都津,父母以卜卦为生。”谢逸皮笑肉不笑道,“除非你在进聆语楼之前就改过身份,但那时你才几岁,我头回见你的时候,你有没有十四岁?是楼主给你改的吧。”
河长明终于换了个词:“无可奉告。”
谢逸也不恼,接着猜测:“那时候聆语楼还不成熟,楼主的计划尚未成型,却早早为你改了身份,那是打定了主意要用你,而且吧……编个那么玄乎的背景,显得你异于常人,正好可以遮掩你这一头卷毛和明显比中原人浅的瞳色。”
河长明抬起眼。
谢逸得意地笑了笑,一伸手便攥住河长明的头发:“你有回人血脉,我说对了吗?”
河长明定定看着谢逸,琥珀色的瞳孔在光下很漂亮,像一对无时无刻都在泛光的宝石。
俩人就这么对视半晌,河长明拨开谢逸去拿竹简,低着头慢慢将信塞进竹简里:“你这么会编故事,怎么不去写话本?”
“哎,我还真写过。”谢逸打个响指,“名叫《草原之花》,写的是汉人和回人相爱的故事。”
河长明站起身:“汉人与回人不共戴天,你挺离经叛道。”
“我就不爱走那寻常路。”谢逸说着,瞥见河长明头发别进一根枯黄的小草,应当是刚才在树上蹭的。
他掩唇轻笑,并没有帮美人摘草的打算。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
谢逸摊开手:“信给我吧,我传给楼主。”
河长明听出那脚步是赵珩,赵珩若来找他,一时半会不会离开,他便把信交给谢逸。
信放在谢逸手里的时候,他缩了下指尖,接着拽了河长明一把。
河长明惊了一下,五指按在谢逸胸口:“你干什么!”
谢逸高出河长明许多,眼睛一低便看见那根夹在头发里的草。
谢逸又笑起来,气息扑在河长明头顶。
然后,他轻轻往那里吹了吹。
小草没什么重量,轻轻一吹便落下来。
谢逸放开河长明,在他恼怒的视线中飞身而去。
谢逸前脚刚走,下一刻赵珩便进了院子。
赵珩脸色阴沉,浑身充斥着戾气,他不知从哪儿过来,显然是在生气,以至于都没注意到河长明的慌张。
赵珩逮住河长明的手,将他推到桌前,急切地要求:“你快给本王算一卦!”
这些日子已不知算过多少回。
河长明几乎是摔在地上,还没起身,赵珩便将他算卦用的钱币和龟壳丢了下来。
“王爷。”河长明眼神冷得厉害,“结果如此,您就是让我算一千遍、一万遍也不会变。”
“不可能!”赵珩双手狠狠拍在桌上,旋即将上面的笔墨纸砚一一扫落。
砚台翻了,墨汁溅的到处都是,河长明身上也被撒到。
赵珩眼圈赤红,愤怒地扣住河长明的脖子,一把将他按在粗粝的树干上:“当初可是你将林霰找来的,对本王说,他可以助我夺得王位。”
河长明呼吸不畅,用力扒着赵珩的手:“王爷不知用人……与我何干?如今林霰帮着二……二皇子,大历江山……唾手可得……”
是啊,林霰确实是天降之才,动动口、动动手便能翻云覆雨,将一个离宫三年不受宠的皇子,捧上摄政王的位置!
这一切都在打赵珩的脸,仿佛在告诉他,林霰选中谁,谁就可以做皇帝。
“本王如何没有用他?”赵珩持续施力,中烧的怒火让他将情绪全部发泄在河长明身上,“是他一直心怀不轨!你知道他又干了什么吗?他蓄意挑起吴东六州争端,连取柳州、锦州,逼东州将大批兵力转移到昆州去,外公看出他的把戏,持续派兵驻守东州,那些知府就跟疯了一样往东州咬!现在人就站在王府门口!”
河长明快被掐死了,已经完全无法呼吸,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五脏六腑都在爆发剧烈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