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声是个硬汉,别说掉眼泪了,连展露脆弱都很少有。他不自在的用胳膊擦了下眼睛,吸了吸鼻子:“种子被树脂封住了,要想办法拿出来。”
按照碎片的轮廓,完整的种子有八颗,但因为碎片遗失,他们手上仅有三颗。
这三颗种子是林霰最后的希望,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谢逸还算是比较清醒:“火蛇草很难种,发芽几率不高,而且这些种子被封了这么多年,不好说还种不种得出来。”
霍松声把地上的碎片一个个捡起来:“你刚刚还说相信奇迹,现在怎么又改口了。”
谢逸哑了一瞬:“是,但我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霍松声收好东西站起来,刚哭过的嗓音很沉,鼻音也很重:“既然找到了种子,就没有种不出来这个可能。聆语楼人脉多,谢逸,你帮忙找下人,我要全大历最好的花匠来帮我养花。”
这个不必霍松声多说,谢逸方才离开了一会就是去找人的。
霍松声贴身收好锦囊,觉得不够放心,让符尘在家里找到一个带锁的箱子,把碎片全部放进去,锁好。
符尘非常配合他,俩人一个指挥一个干活,上锁时神情一模一样的认真。
谢逸看得都不敢喘气,说道:“你们俩太紧张了,弄得我手心都冒汗。”
锁好了,符尘抱起箱子拍了拍:“你不懂我们的感受。”
霍松声哭的双眼皮都出来了,叮嘱符尘:“把箱子收好,派人看着,你知道这有多重要。”
符尘凝重地点头:“你放心,我亲自守着。”
俩人平日里讲不到三句话就要掐,此刻竟成了彼此最放心的人。
符尧给林霰扎了一个时辰的针,满头大汗的出来。
霍松声就守在门外,抓着符尧问:“他怎么样?”
符尧说:“暂时没事了,但寒毒发作损耗极大,楼主这些日子怕是无法起身了。”
老头儿肉眼可见的疲惫,霍松声很感激符尧,言说剩下的交给他,让符尧赶紧去休息。
霍松声回到房里,门关上,迫不及待要去看林霰的状况。
林霰趴在床边,半边脸陷在枕头里,双手无力的搭在脸旁。
霍松声又感到鼻酸。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蹲在地上,抬手将林霰散落在面颊上的头发拨去耳后。
林霰每回扎完针都是奄奄一息的样子,这次还要更严重一点。
他醒着,只是提不起劲,所以没动弹,见到霍松声便虚弱地笑了,说话几乎无法出声:“……你怎么跑回来了。”
霍松声指尖微顿,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小时候爱哭,长大后倒没怎么哭过,此刻泪水如同淅沥不断的雨,一颗接一颗,顺着脸颊直往下落。
林霰最怕他哭,这么多年没变,可连抬手帮霍松声擦眼泪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断断续续地说“别哭”,手臂上的筋络绷起又归于平静。
他越这么说,霍松声哭得越凶。
所有的担心、害怕,与绝处逢生的喜悦将霍松声淹没了,连和林霰相认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哭过,像是一下子将积压了十年的委屈统统爆发了出来。
霍松声展开手臂抱住林霰,渐渐哭出声来。
他抱着这副瘦弱的身躯尽情地哭,想要告别那场痛彻心扉的风雪。
少年单纯炽烈的感情给了戚庭霜一线生机,戚庭霜带着一份破碎的念想度过了漫长的十年。又在今天,因为霍松声留给戚庭霜的爱,他们得以绝处逢生。
林霰感受着霍松声的眼泪,感受到他不曾在自己面前展露的长达十年的痛苦,心疼的无以复加。
“对不起,让你这么难过……”林霰竭力发出声音,低哑着说,“别哭,我现在抱不了你。”
霍松声完全听不进林霰的话,他好像什么都不会了,除了哭。
那声音大的院子外都能听见,但没人会嘲笑他,这份宣泄来得太不容易了,光是听都觉得悲伤。
等到霍松声终于哭完,想要睁眼发现眼睛有点睁不开了。他的眼皮完全肿起来,沉甸甸压着,眼睛只剩下一条缝。
这模样说实话有点搞笑,好好一个俊俏的大将军瞅着有些滑稽。
霍松声遮了遮林霰的眼睛,嗓子也哑了:“别看我,好丑。”
林霰并不觉得丑,霍松声小时候扯着嗓子哭的丑样子他都见过,现在只会心疼。
霍松声从地上爬起来,想着去给林霰找身干净衣服换一下。
一转身,手被人虚虚地握住了。
林霰力气还没恢复,刚搭上霍松声的手腕,手便往下滑,霍松声一把接住他。
“别走。”林霰说。
短短两个字便让霍松声放弃了刚才的念头,他脱掉鞋子爬上床,挤在床边边上,手从林霰颈下横过,将他抱在怀里。
林霰缓缓闭上眼睛,额头顶着霍松声的胸口:“从小到大,你都没有哭的这么伤心过。”
其实有,十年前霍松声在溯望原哭的那一场,比今天这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霍松声不会说这些,他轻拍林霰单薄的后背,动作轻缓温柔,哄林霰睡觉时总这样拍他:“庭霜,你都听到了,你的病有救了。”
林霰应了一声,他不知道霍松声一直在寻找火蛇草,连聆语楼都找不到的东西,他早就放弃了。
林霰只有一根手指能动,他手一抬,碰到霍松声的下巴。
霍松声凑近一点,让林霰的手指碰到他的嘴唇。
林霰轻柔地触摸:“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霍松声抓着林霰的手指轻咬:“我说过要你相信我。”
林霰连手指都泛着青灰,被霍松声咬了咬,恢复一点血色:“嗯,再也不敢小看你。”
霍松声还有点想哭,硬是压下去,声音有些走调:“你还要继续相信我,相信我能种出火蛇草,这次你能信我了吧?本将军一诺千金,你偷着乐吧。”
林霰很配合地笑两声,因为声音小,听起来像是哼哼。
霍松声顿了顿,埋首于林霰颈侧,深深吸了一口:“庭霜。”
林霰答应着。
霍松声抚摸着林霰的后背,用手缠住他细密的长发:“我从不跟你说为了我怎样怎样,因为跟家国天下比起来,我们都太微不足道了。我知道你身上背负很多,总担心时间不够用,没法替靖北军的英灵讨回公道。但讨回公道不是终点,大历的根基已经坏了,不彻底改变它,还会有无数个‘靖北军’的亡魂出现。边境需要你、这个国家需要你,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着世间一点点变好吗?”
林霰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不自觉扣住了霍松声的手。
“你现在有时间了。”霍松声吻住林霰的眼睛,抚平他的颤抖,“你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做你想做的一切。留下来,陪我一起,我们将前人未尽的心愿一一实现。”
霍松声捧起林霰的脸:“还记得我在星灯上写下的愿望吗。”
林霰缓缓睁开眼睛,眼圈发红:“山河犹在,亡魂安息。”
霍松声碰了碰林霰微冷的唇:“今时不同往日,我要换一个愿望。”
林霰:“嗯?”
“我希望€€€€”
霍松声深深看进林霰的眼睛里,那被沉重雾霭笼罩着的双眼,他希望有朝一日能阴霾散尽,所见所闻皆是清明人世。
“我希望,亡魂安息……”
霍松声轻笑起来:“山河犹在。”
林霰死了多年的希望重新燃烧起来。
他正在为一颗不知能不能发芽的种子泛着战栗。
林霰严密的逻辑和极度理智头脑被撬开一道名为“千分之一”的缝隙,他相信霍松声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这逍遥人世,海晏河清,林霰想陪霍松声一起去看看。
林霰往上摸索着,抵住霍松声的眉心。
他虔诚地吻着那一小块皮肤,说道:“希望你得偿所愿。”
第一百二十四章
霍松声想走没走成,又在都津多留了几天。
刚找到火蛇草的种子,林霰还病得那样厉害,无论哪样霍松声都没办法立刻离开。
林霰不想耽误正事,第二天稍微恢复一些精力便劝霍松声上路,霍松声左耳进右耳出,回他说有分寸,大不了过几天路上赶一些,能来得及和大部队会合。
谢逸办事靠谱,速度也快,当天晚些时候便拿到了大历排名靠前的花匠名单,有几位已经谈好,正在往都津这边赶。
霍松声趁林霰睡觉的时候打算去逛逛集市,他长这么大没种过花,还不知道从哪下手,想先买几本书看看,学习一下。
符尘说不用出去买,先生在都津有个书坊,里头什么书都有。
霍松声赶紧让符尘带路。
林霰离开都津前便将书坊关掉了,大概是没想过再回来,听符尘说,先生原打算年后找个买主将书坊盘下来,别让那一屋子诗书字画蒙了尘。
书坊久未有人来过,确实积了不少灰。
符尘找来梯子架好,麻溜地爬了上去:“火蛇草的古籍文献先生整理过,你可以直接看。”
火蛇草珍稀,想要找到它首先要研究它的生长习性,否则天下之大,漫无目的的寻找更是徒劳无功。林霰并不是一开始就放弃的,他查阅过许多古籍资料,将火蛇草可能生长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可惜都没有结果。
霍松声在下面接着符尘递过来的书卷,挺多的,他一只手都拿不下。
符尘从高处跃下,推着霍松声往内走:“那边有个藤椅是先生常坐的,能晒到太阳,你去那看,我给你把桌椅擦擦。”
书坊采光很好,环境雅致清净。
霍松声扫视着附近的景象,借此想象林霰过去在这里看书是什么样子。
书坊门开了,自然有人以为他们又开张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问道:“哎?林先生这次回来不再走了吗?”
符尘迎上去,应当是熟人,他还能叫得上名字:“要走的,我们进来取点东西。”
“这样。”年轻人可惜地说,“还以为书坊重开了,既然如此,不多打扰了。”
那人很有礼貌,冲霍松声也点点头。
符尘送他出去,顺便将门关上了。
霍松声坐上藤椅,翻开掌下的书摸了摸泛黄的纸页:“庭霜为什么要将书坊盘出去?聆语楼那么多人,找个靠谱的接手不行吗。”
符尘弯腰擦拭桌台:“这间屋子虽说是先生用来掩人耳目,但都是正经营生。聆语楼毕竟身份敏感,盘给别人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