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签了身契的婢子,本王要打要杀,都不该你多嘴。”
沈却一着急,手势便比的飞快,谢时观看不大懂,便托腮看着他慌急模样。
等他手势停了,谢时观才又悠悠然道:“不过泛泛之交,你便赠她银簪,她便送你香囊,人前尚且如此,人后说不准早已有了夫妻之实。”
“银簪是生辰贺礼,属下也曾赠沈落佩玉、剑穗,只是赠友人之礼,并不作他想。至于香囊,属下并未收下……”
谢时观笑起来,反问:“你若无意,她一个女子,为何要不顾廉耻赠你香囊?”
沈却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王爷从来伶牙俐齿,而他却有口不能言,手指动了动,可到底不知道要如何自证清白。
“许是……”沈却慢吞吞地,“许是一场误会。”
“是吗?”
沈却再度低下头。
“把尸体处理了,”谢时观轻轻皱眉,“一股脏味。”
“是。”沈却立即应了,但却没有立即起身。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的,可到底他还是问了:“是因为属下与柃儿走的太近,所以殿下才……才……”
沈却的手势才打到一半,谢时观便打断了他:“你不该多嘴。”
那话音冷冷的,犹如殿外枝头上凝的寒霜。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了,于是便走到柃儿的尸体旁,轻车熟路地替她收敛起尸体。
待沈却背着柃儿走后,谢时观便招来沈落。
“殿下有何吩咐?”沈落俯身倾耳。
“等沈却埋尸回来,”谢时观淡淡道,“杀了他,看在他服侍本王多年的情分上,留他一具全尸,然后体面葬了。”
沈落先是一怔,而后便颔首道:“是。”
谢时观顿了顿,随后又道:“记得处理干净,把一切做成缪家的手笔。”
“属下遵命。”
话是脱口答的,可沈落却觉得自己的声音在不自觉地发抖。
*
黄昏时分。
冬日里天暗得早,日落后起了点微风,天上就摇摇晃晃地飘下来几片雪花。
若按往常的规矩,柃儿的尸首该剥去衣裳,划花了脸,丢去乱葬岗,可沈却忖了忖,到底不舍,还是替柃儿买了口薄棺,也不敢立碑,只在郊外草草葬了。
沈却静静站在小坟包前。
他在王府里友人不多,心里此时能想到的,不过沈落与柃儿两人。
除了这二人,旁人大抵都觉着他闷,只因他是个哑巴,又有隐疾在身,他心里羡慕沈落的人缘,羡慕他们能与人侃侃而谈,可他自己是不敢的。
站了好一会儿,沈却才从袖中取出一只香囊,这是方才他替柃儿敛尸时捡的,很普通的料子,蝶恋花的刺绣,绣工不精,正如它的主人,这样平凡的一个丫头。
他又想起柃儿。
今日清晨,沈却打算照例先去校场上习剑。
去校场的途中要经过一处湖心亭,此湖名为“碧玉拂镜”,是暖水湖,即便是寒冬腊月里,也不曾见湖面上结过冰。
沈却远远地就瞧见了一个人影,藕色的短袄,乌黑的髻上只着一只素银簪,两手别在身后,低着头不知在雪地上捣鼓着什么。
沈却面上浮起几分浅淡笑意,随即悄悄走到她身后。
还不等他拍她后背,柃儿便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她立即便笑起来,不大的眼睛眯成了缝,她一边说话一边朝他打手势:“怎么悄没生息的站我后头?是我哪日不当心惹了你,你存心要来吓我?”
沈却笑一笑,然后比划道:“这样冷的天儿,你一早在这里呆着做什么?”
“这样冷的天,我却热得很,”柃儿两边脸颊上红扑扑的,半开玩笑道,“你不也起的这样早吗?”
“我习惯了。”沈却道。
他表里如一,是个木讷的男人,全然看不出柃儿脸上用了胭脂,还猜她是受寒发了热,因此好心开劝道:“你今日面色红的奇怪,还是向云姑姑告个假,修养半日吧。”
柃儿呆了呆,抬头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但却不恼,反而笑得愈加开怀。
“你真是个呆子,这是我抹的胭脂。”
沈却看着她笑,他喜欢柃儿这样的人,相貌平平,没身份、没背景,同他一样“平凡”,可偏偏她身上却有一股盎然的生命力。
这么多年来,除了沈落,这府里能与他交上心的,便只有这丫头了。
两人沉默地对望了一会儿,沈却却真如个呆子一般,丝毫没感觉到两人之间徒然升腾起的暧昧气氛。
终于,柃儿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从袖口中取出一枚崭新的香囊:“我见你原先那只用的很旧了,便抽空做了只新的给你,里头塞的是秋日里我晒的桂花,又添了几朵梅花……”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替沈却解下他腰际的那枚香囊。
沈却直到此时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心绪乱糟糟的,不敢看柃儿的眼睛,只敢看向她的肩膀€€€€他年岁不算小了,眼见共事的亲卫们渐渐都成了家、有了伴,沈却有时也羡慕。
他心里对王爷有着不敢宣之于口的绮念,可这情思终究只能烂在心里,他与王爷是决计无可能的,这点龌龊念头已算是肖想玷污,若是开了口、坦了白,那他便只好一头撞死了才能谢罪。
思来想去,柃儿身份不高,姿色平平,是这府中最配他的丫头了。
而且柃儿这丫头本分可爱,从不因他是个哑巴而轻视他,待人又热络,若与她在一块,往后想必不会寂寞。
只可惜沈却对柃儿的喜欢仅仅是对姊妹、待友人的,她是个那样好的丫头,可他不仅是个哑的,身上也有着一处不可言明的残缺。
他不能耽误了柃儿。
沈却退了这一步,柃儿也懂了,她眼圈红了,想是伤了自尊,也伤了心了。
后来便是一红一白的两张脸,相对着无话,等沈却反应过来的时候,柃儿已经跑走了。
不过一日的光景,却已是人非物是了。
沈却心里一阵钝痛,随后便将那只香囊解了,将里头的干花香料倾倒在柃儿坟前,还剩下的那只囊袋便同一把纸钱一并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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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郁琰,是在他哥葬礼上,那人一手执黑伞,一手抚着碑上黑白遗相,皙白面容上,一滴泪悄然滑落。
朝家远房一个表弟打趣他:“可以啊你小子,你哥没了,朝家就剩你一个,以后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可他不知道,朝弋眼下其实什么也不想,只想舔掉他嫂子面颊上的那滴眼泪。
*
郁琰是他养在心底的玫瑰。
前一世,才刚一见面,朝弋便沦陷了,陷在这段背德的感情里几乎无法自拔。
可他不知道,郁琰心里对他是深藏着怎样的恨意,他以为的情动,却只是郁琰处心积虑的勾引和圈套。
不过三年光景,郁琰便将他骗到了身败名裂的地步,他的权、他的一切,都没有了。
真正将朝弋推入绝望深渊的,是他意外在郁琰包里找到的一张报告单,上面清楚写着,郁琰怀孕了,六周。
他拿着报告单找到郁琰,可郁琰却只扫了一眼,然后淡淡:“打掉了。”
原来郁琰真的不爱他。
*
朝弋重生了,睁开眼,他又回到了他哥葬礼上,再次见到那个令他魂牵梦萦,又切齿痛恨的矜贵少爷。
他那名义上的嫂子。
爱恨交加,朝弋恨不得一把掐断他纤弱脖颈,可是他舍不得。
于是他只好对他疯一般地渴求,他砸烂了他哥送给郁琰的宝石袖扣,哪怕那对郁琰来说意义非凡。
然后在他哥灵牌前、祠堂里、他哥和郁琰曾经的婚房……
“后悔吗?”他问。
“这个家都是我的,”他笑着,“你也是我的,琰琰。”
注:
1.狗血变太(真的很,前世受渣后世攻渣,反正都很欠很气人。
2.双杏生子。
第二章
回去路上。
沈却总觉得四周有些不对劲,他虽自幼失语,可耳目却敏于常人。
他能感觉到,林间还有另一人的存在,被掩盖在黑夜与落雪声中的另一个脚步声,以及衣料不小心擦过枝干的轻响。
而且那声音一直在跟着他。
是谁?
正当他心里疑惑之际,只见雪林中忽然窜出了一个灰色的人影来,同时间,一只泛着寒光的匕首向他直直刺来。
沈却立即侧过头,躲开了这一击。
借着月光,沈却看清了他手持的那把匕首,刀身漆黑,上刻弯月,名曰“缺月”,这显然是缪家的手笔。
缪太后与他家王爷向来不合,他又是王爷身边的人,缪家必然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可前些年不是才派了好些个高手来捉他的么,今日这么才这一个?
沈却一边思忖,一边拔出腰际弯刀,与来人迎面而战。
这人带着一张诡异面具,看不清真容,然沈却却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两人几个回合下来,沈却便知此人并非是自己的对手,灰衣人使的功夫很杂,可仔细想想,沈却竟能在他的招式中品出几分熟悉的味道。
那分明是他师父的刀法。
沈却一脚将人踹进积雪之中,等那灰衣人站起身时,沈却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