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侍卫带球跑 第18章

小皇帝便俯身蹲下去,用袖子一点一点地去擦去他眉骨下的血,声音低低地,像是对他服了软:“方才是我错,我不该对你发火。”

“我知你心里有气,可舅父他也不过是爱子心切,他已过了不惑之年,又再度受这骨肉割离之痛,一时昏了头也情有可原,”他顿了顿,继续软声劝,“那不过是一条贱命、鼠雀之辈,送给他又怎样呢?”

他好像只是提起一只蝼蚁,枝叶上一点尘,说的那样轻飘。

见谢时观还是不说话,小皇帝干脆也跪坐在他面前,微微仰头看他,语气里带一点撒娇意味:“皇叔,就允我这一回,行吗?”

在皇帝看来,国舅爷那儿的的确确是断了半掌,这事也确实是谢时观做的过了,可他不舍得罚他,便只好用沈却那不值一文的性命去讨国舅爷的好。

折失一个鼠雀之辈,却能讨得两端好,何乐而不为呢?

他满心以为只要自己服了软,只要他开了口,谢时观便没有不依他的,王爷一向对他都很纵容,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侍卫而忤逆他?

可这回却是他想错了,谢时观没点头,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

小皇帝心里咯噔一声,紧接着,他便听见谢时观开口道:“陛下,您说臣逼你?”

“缪宗平本就该死,缪家一系全都该死!”谢时观一声冷笑,而后欺近了,一双染了血的丹凤眼盯住他:“当年先帝究竟为何要我阿娘殉葬,难道只是因为她是外族女?”

小皇帝怔一怔,下意识往后一退。

“当年那几封上奏劝杀她的折子还在我手上,”谢时观要笑不笑地覆住他手背,“陛下要不要看?里头都有什么人,意之知道还是不知道?”

意之乃是谢时观给他取的小字,他这样亲昵地喊他,说的却是这样叫人害怕的话。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当年请奏劝杀昭贤刘贵妃有三个人,一是他的阿爷,当年的东宫太子;二是三朝宰辅屈山鸣;三是他的外祖……

刘贵妃活生生被拉去填坟的时候,谢时观才不过八岁,听闻那日他被宫人们关在寝殿里,哭晕了也没人理。

“陛下怎么不敢看我?”谢时观笑起来,他轻轻地说,“倘若缪宗平不是陛下母舅,他早已是地下一具白骨,我是疼你,才留他一命。”

“今日他要沈却的命,明日他就敢得寸进尺要我的命,敢问到时候,陛下给是不给?”

谢意之低下眼,声音微抖:“舅父不会的……”

第二十章

是日履端,京都又是一年新盛景。

万国贡珍沿街而过,流往宫城,而将士填诸街,庭殿内着朱红锦袍的千牛卫分列布陈,其间又有百官献寿,阵阵钟鸣锣鼓,间夹着朝官们齐声“万岁”的高呼。

身着冕服的天子登御座,当朝天子年幼,尚未诞Hela育子嗣,往岁大朝会一般是由摄政王谢时观首位上前拜寿。

可今岁却有所不同,第一个上前的竟是满太傅,而本该居于右次位上的雁王却不见踪影。

接在后头拜寿的户部尚书陈明筠稍一侧身,与旁侧刑部尚书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疑惑。

“怎么是满景州?”陈明筠一低声,“雁王今日怎么没来?”

“谁知道,”刑部尚书手持象牙笏,闻言又往堂上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凑到他耳边,“闻说昨日除夕夜里,子时未过,雁王就从宫里头出来了,沿街商户点灯相送,好些人都瞧见了,雁王头顶上叫人开了瓢了,一脑门的血!”

陈明筠也吃了一惊,喃喃道:“怎么会?”

“伴君如伴虎啊,”刑部尚书轻声感叹,“元日大朝会都告了假,听说已然是病得起不来床了,雁王这次恐怕是真惹得圣人厌弃了。”

他说这一句,陈明筠是不信的,他沉下声:“厌弃?我看未必,他谢翎哪里是轻易便能倒的?”

“圣人虽年幼,可不代表就没有龙威,缪氏到底是他母家,缪宗平更是圣人亲母舅,若换作是你,你帮谁?”

陈明筠却望向堂上,少年天子头戴沉重的冕冠,身前身后都垂着五色冕旒,脸上覆一层脂粉,衬得他愈发苍白瘦弱。

上前祝寿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天子眼眶里有一圈淡淡的红,眼下也透出几分青灰色,俨然是彻夜未眠。

雁王受了伤告了假,眼前这位天子看起来却比他还要憔悴。

只这一眼,陈明筠便知道,谢时观不会倒,也倒不了。

而眼下那位“病得起不了身”的谢时观正在王府偏厅里用朝食,眉骨上的伤早就结了痂,只周围一圈淡淡的青紫色。

沈却在一旁布菜,听见那才从外头回来的沈向之同谢时观禀报:“殿下,今日外头都在传,说雁王已失了势了,刑部下头有几个眼皮子浅的,下了朝便攀结缪家去了。”

谢时观稍一挑眉,半点不往心上去:“他们的消息倒灵通,不过见风使舵的一群墙头草,歪过去了倒更好。”

他顿一顿,又吩咐沈却:“一会儿让外府的人把王府大门上的红绸和彩灯都撤下来。”

沈却有些不解,可也不多问,顺从地一颔首。

“向之,”谢时观又看向沈向之,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上那块白玉筷枕,“你那里再安排几个人,到缪家那几个蠢货耳边撺掇几句,再往上添一把火。”

话说到这里,沈却好似有些明白谢时观究竟要做什么了。

昨夜在宫里君臣二人那样撕破脸,小皇帝心里正对谢时观有愧,而紧接着雁王失势的话必然会传到天子耳边,倘若这时候……缪家人又顺势在谢时观身上踩上一脚。

过犹则不及,物极则必反。

缪党越是得意,天子心里对谢时观的愧疚便更深一分。

沈却心里逐渐明晰起来了,可却还是有些后怕,他没有王爷这样强大的心脏,昨夜从宫里回来,他怕的一晚上都不敢合眼。

他恐怕一辈子也做不到像雁王这般举重若轻,就算险些与皇帝闹掰了,他也还能笑得出来。什么权利更迭、盛衰兴废,在王爷眼里,恐怕也不过只是一场好戏。

他身在戏中,心却在戏外,冷眼看着这些曲中人、戏里魂,像一尊金身佛,那样华丽,又那样无情。

下了值,沈却便提上昨日那小戏子落下的年货,搭了辆驴车去平康里附近,到商户那儿去问了路,那卖胡饼的老翁见他唇语说“戏楼”,便笑一笑道:“贵客来早了,那些戏班子,要入了夜才来呢,一会儿天一黑,他们就在那些画舫上搭起戏台子,您瞧€€€€就是那条湖。”

沈却随着他指向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湖面上稀稀拉拉地停了几条船,些许冷清模样。

于是沈却又转回来,摇摇头,又道:“我来找人。”

那老翁想是上了年纪了,眼神很不好,眼珠子都快要凑在他唇上了,才终于悟出意思:“€€,您说您是来找人的,这儿的戏班子可不少,您打探的是谁?北边是云老板的镜水楼,南边是徐老板的听鹂馆……”

听见一个“徐”字,沈却忙抬手打断他,唇语问:“徐思仙?”

那老翁一拍手:“是了,是徐老板的名讳。”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朝沈却挤眉弄眼起来:“官爷,您看小人陪您聊了这么久,也耽搁了生意,您看是不是……”

沈却明白他意思,很上道地从钱袋里取出四钱银子递给他,老翁则立即笑逐颜开地包了两张胡饼还他,而后乐呵呵地指路:“喏,就是那儿,往南再走半里路便到了。”

他脚程不慢,又急着去还东西,没一会儿便到了。

只见路旁坐落着一个不小的宅院,门环上各停一只鹂鸟木雕,与打眼看上去便气派非凡的王府不同,这儿有着几分别具一格的雅致。

沈却在门前稍站了一会儿,刚要扣响门环,却听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来人是一位豆蔻少女,细碎的刘海儿垂在饱满的额头上,脸上的戏妆才铺到一半,大冷的天儿,她身上却只着一套樱粉色的水袖戏服。

“你是来找谁的?”她仰头盯着沈却瞧,脆生生的一把好嗓子。

沈却一时有些怔楞,半晌才启唇:“思仙。”

那小丫头似乎有些好奇,喃喃地一声低语:“你怎么说话不出声?难不成也要像班主一样养着嗓子吗?”

沈却没搭话,跟着她走进去,小丫头停在一间房前,在门外娇滴滴地喊:“班主,您相好的来了,还提了满手的礼呢!”

她话音没落,就见屋里头出来一个人,上来就掐她的耳朵:“下回再听见你胡说八道,就掌你的嘴!”

小丫头“哎呦”一声,两手护着自己耳朵,嘟嘟囔囔地:“既不是来听戏的,手里还一堆东西,直奔您屋里,不是相好的又是什么?”

徐思仙做势要打她,可一见沈却正盯着自己,于是便住了手,冷冷斜了他一眼:“进来吧。”

他屋里的陈设已称得上是富丽,堂厅案几上摆着一盆大红珊瑚,见沈却在盯着那珊瑚瞧,小戏子自嘲地笑一声:“好看么?前些日子宫里头的安公公赏的,他们这些阉人,出手倒比官爷们还阔绰。”

沈却没说话,只觉得眼里那盆珊瑚触目惊心的红。

仿佛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上前用指尖碰了碰那珊瑚盆:“你以为我愿意么?又老又臭的阉货,一身的尿骚味,做不了男人,便狠命地下手打……可若不傍上他,我的日子更不会好过。”

“戏子小唱的处境,”徐思仙在那盆珊瑚旁坐下了,“你们这些人是不会懂的。”

他这话却说错了,在进王府前,那人牙子也曾想把沈却往瓦子里送,毕竟他的体质异于常人,送到妓馆歌楼里,也能算是一个稀奇玩物。

好在他年幼时缺衣少食,发育不良,又黑又瘦的,看起来一点也不漂亮,还是个哑巴,就是卖到妓馆里也遭人嫌弃,又走了运,让谢时观买回府去,这才免了这些灾苦。

沈却把他落在王府的东西,连同才买的那两张胡饼,都搁在了桌上。

才放下,便听见窗外传来了几个小孩儿的嬉笑声,他望出去,看见了方才那个给他开门的小丫头。

“他们也要……”沈却缓缓手动,比划到一半,他忽然问不下去了。

徐思仙看不懂他手语,却能读懂他眼里的意思:“你想听什么?这儿哪还有人是干净的?也曾有性子烈的,抵死不肯去,得罪了那位官爷,被灌了一碗的生漆,毒哑了嗓子,又得了失心疯,去岁寒冬腊月里,不知冻死在哪里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淡淡的,像是提起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儿。

沈却瞪大眼,想起方才那小丫头,唇语道:“可她、他们才多大?”

似乎是觉着他天真,徐思仙冷笑一声,靠下去,整个人倚在软塌上:“你知道吗臭哑巴,我十岁登台,被一位豪强老爷点名的时候,我才十一岁。”

“管你是谁,只要落在这勾栏瓦舍之中,便只有这条路可走,只有这一种活法可选,若想要‘清白’二字,登台之前就该一头撞死在戏台上,此生要么流血,要么流泪。”

他顿了顿,眼里噙着一点泪:“我窝囊,不敢赴死,便只好苟且偷生。”

“你走罢,”小戏子抹去眼泪,侧着脸不看他,“好好待丁香儿,他是唯一清清白白地从这儿出去的孩子,若你待他不好,听鹂馆里的人都要同你拼命。”

那日徐思仙走后,远志曾同他提起过听鹂馆的往事,说起当年思仙与他阿娘曾是极亲密的一对师姊弟,他阿娘要年长思仙许多,因此从来都很照顾他。

二人一个青衣一个花旦,说好了永远要在一起搭戏,要相伴到老。

可谁知年少誓言做不得真,后来花旦爱上了常来捧她的商贾老爷,才不过几月光景,便背着思仙入了他家门,做了一房小娘。

为此思仙也曾寻死觅活地闹过一阵,可师姐已为他人妇,腹中还怀了‘孽种’,他总不能要她死。

他是这听鹂馆里最孤独的人,只因他身处戏楼,还渴求一份永不变卦的真心。

听了这个故事,沈却心里对他更多了几分同情与怜悯,也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就看上自己了,他想要的只是他肯花百两银子赎下远志时的赤诚,期盼的是那分不为欲望的真情。

只可惜沈却给得了他怜悯,却给不了他爱。

沈却想同他再说些什么,可眼前人不懂手语,又不肯看他一眼,他若再近一步,或是多留一会儿,恐怕叫这小戏子心里又存几分念想,他不愿同人拉拉扯扯的拎不清。

因此几多犹豫,沈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留,转身便走了。

第二十一章

沈却赶回王府时,远远便瞧见雁王寝殿外头的廊檐下立着几张生面孔。

他走近了,细看他们身上的官袍形制,认出他们是宫里头尚药局的人,领头的乃是一位老奉御,后头跟着几名侍御医同医佐。

老奉御品阶比他高,路过时沈却朝他福了福身子,那老奉御见了,也立时回了一礼。

没等他问,这老奉御便低声同他道:“圣人听闻王爷病重,特遣老翁等人过来给王爷瞧瞧身子。”

沈却点点头,稍一犹豫,将那正蹲在水塘边饲鱼的远志招过来,对着他比划了一句什么。

远志忖了忖,他读得懂沈却的意思,可要把他的话译出来,又要译准了,可不是件简单事,思量片刻后,他才脆生生地开口解释:“我家大人问,大爷们怎么还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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