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眼乏了,便闭目揉一揉鼻根, 这些日子殿下一直没睡好,批了这会儿折子,只觉得头疼得愈发要命了。
沈向之奉着一碗浓茶上前, 正思忖着要如何开口, 却见案前的谢时观罢了笔, 忽然偏头问了他一句:“那哑巴最近在做什么?”
沈向之愣了愣,这全府上下,就那么一个哑巴,殿下是在问谁,自然也不言而喻:“近两日照例是早起去校场晨训的,末了就回院里看顾着小世子,您不许给他排值,他没处去,这几日好像叫沈落捎带了几本书册入府,像是放着得闲时看两眼的。”
谢时观闻言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又问道:“他腿上的伤养好了?去什么晨训,就这般闲不住?”
沈向之一时有些摸不准谢时观对沈却的态度,因此便只好恂恂地:“沈却的性子殿下是知道的,若什么事都不许他做了,他反而要寝食难安。”
谢时观冷笑了一声:“贱骨头。”
可骂完了,殿下却又莫名觉得嘴里发苦,过了没一会儿,便又巴巴地开口问道:“唔……饭食用的怎么样?近日天愈发冷了,添衣了没有?”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也就是沈向之习惯了他这般,这才能迅速会过意来。
“这……”这些琐事,沈向之没事也不会去特意打听,这些日子里贴身侍奉着雁王,已叫他心力交瘁了,哪里还能心细如发地去探察这些?
“这恐怕得去问问他院里那小奴。”
谢时观复又执起蓝批,而后睨了他一眼:“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去问啊。”
沈向之茫然若迷地转身,正打算出去,却听后头那人又开了口:“别叫那小子知道是本王让问的。”
沈向之连忙回身:“是。”
他顿了顿,而后又趁热打铁地提起:“殿下,小世子的乳娘已遴选的差不多了……”
“那就宣上来让本王过过眼啊。”
出去之时,沈向之心里还有些晕乎,殿下什么时候……对这些琐事也这般上心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沈向之便又领着那七名乳娘进殿来了,这几位乳娘进来时都低着头,规矩、礼数,一样也不少,略略扫一眼过去,又都生得白净周正,体态也丰腴。
谢时观看人先看脸,只见这些乳娘里既没有生得十分打眼的,倒也没有歪瓜裂枣、丑得没法看的。
因此殿下看了一圈,也挑不出什么,便只好道:“既都是干净的,都送过去便是了,不必再选了。”
“那崽子看得上的,便侍弄着他去,看不上的,便打发到那哑巴身边去伺候……”
说到这里,殿下却忽地一顿,想起那哑巴总喜欢和那些女人们纠扯不清的事儿,南边乡下的那位小寡妇,如今兴许还被他搁在心里呢。
更何况这些乳娘们个个身段出挑,都是刚出了月子的,别有一番成熟风韵。
那哑巴同那小寡妇很合得来,说不准心里就好这一口,到时候他与这些个乳娘在小院里朝夕相处的,难保不处出几分情愫来。
谢时观想起这个,心里便很来气,因此复又站起身来,走到那群乳娘面前,拿扇柄挑起那几位奶娘的下巴,细细地端详了一圈,这才勉强挑中了一位容貌身段稍逊些的。
末了他还不放心,又问了那乳娘一句:“看得懂手语吗?”
那乳娘没料到主家会问这个,明显怔楞了半刻,而后才摇了摇头。
想起那哑巴还在那南边时,时常会在陶衣如手心里写字,谢时观脸色一冷,又问了句:“识不识字?”
这个问题却把这小乳娘问得更懵了,她是被聘来做奶娘的,又不是来考学的,遴选时问的分明都是出月子多久了,侍弄过几个娃娃,家里那小崽子是哥儿还是姐儿……
可眼前这位主家可不是位寻常的主儿,就算问得刁钻,她也不敢不答。
“回王爷的话,奴家不识字。”
答了这话,她心里本还着慌,以为这位贵主儿要看不上她了,不料听了她的话,这位殿下的脸色反而好看了些。
“那就你了,”谢时观再度出言敲打,“既是去做乳娘,做好本分事便好了,没事别和那院里的哑巴多话。”
得了这好差事,这乳娘哪还有什么不肯依的,忙跪地谢恩,嘴里连声喏喏。
*
戌时三刻。
谢时观提着那盏宫灯,终于再次踏进了兰€€院,怕再吓到那哑巴,因此殿下这回还装模作样地抬手敲了敲那屋门。
可这回这屋门竟只是虚虚掩着的,殿下这么抬手一敲,那木门便自个开了条缝。
只见屋内几案上点着几盏白烛,而那哑巴听见声响,便猛地从凳上站了起来,板正地戳在那儿。
半晌才抬起手来:“殿、殿下。”
不过才多久没见,这哑巴便同他生分了不少,比划时连眼也不敢抬,手上动作也是乱的。
谢时观转而看向桌上那两本书册,一本是《尔雅》一册是《蒙求》,都是些启蒙书,并不难读,可这哑巴看着却读得很吃力,那案上白烛都熬下去大半截了,可这书册却还没翻过去几页。
“怎么又想起读书来了?”谢时观把手里那盏宫灯搁到了桌案上,“想考学做官去么?你若有这志向,本王举荐你上去,不过一句话的事。”
沈却连忙摇头,他哪敢有那志向,连读本书都读不懂,若真荐上去了,那还不得让人笑话死?
“那你又不想考学做官,白费这心神做什么?”
沈却答不上来,也不敢答,不想叫殿下知道,他是自知出身微末,之所以想多读些书,也并不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想同王爷更靠近些。
可惜他天分不高,学得相当的慢,连个才启蒙的孩子也不如,磕磕绊绊地读了这么些,已是他连着用功几日的成果了。
见这哑巴沉默了,殿下干脆直接按着他坐下了,而后轻轻掰过他的脸,要他去看那盏灯,话锋一转:“认不认得?”
沈却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日为什么送灯过来,”谢时观贴在他耳边,低低地问,“想见我?”
沈却没摇头,谢时观便知道他的答案了,挨着他坐下,又故意贴得那样近,把他挤地往旁侧倾,逼他同自己耳鬓厮磨着。
沈却罕见地没有躲,而是小心翼翼地,去探他右腕上的伤,那上头的牙印已然淡得看不清了,破处也结上了痂。
他伸手轻轻地碰了碰那伤处,谢时观却故作姿态地拧起眉:“嘶,疼死我了……”
那哑巴果然就心疼了,殿下品着他眼神,心里便是一片舒坦,那一连许多日,看见谁都想把人拉去腰斩的火气顿时消下去了大半。
过了会儿,这哑巴忽然又抬起了自个的腕子,递到殿下唇边,像是要他咬回来解气的意思。
谢时观明白他的意图之后,忍不住便勾起了唇:“真舍得给我咬啊?”
沈却一抿唇,笃定地点了点头。
“那我咬了,”谢时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咬疼了,你可别哭,也不许躲,躲了便不作数了。”
沈却没犹豫,依然是乖顺地点着头,于是殿下便慢慢地凑近了,可那唇都抵到他腕上了,谢时观却忽地又停下了,仿佛很好心似的,开口询问他道:“怕不怕?不然把眼闭上吧?”
只是咬一口,又不是捅一刀,可被他这么一说,这哑巴便果真觉着心里砰砰直跳,像是真害怕起来了。
于是沈却便干脆从善如流地闭起了眼。
可那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下一刻,腕上便传来了一点灼烫的湿意,温热的吐息落在他的尺肤之上,有些发痒。
不知是不是胳膊抬久了,这会儿他的小臂便有些支不住了,幅度很小地轻颤起来。
谢时观只是轻轻地啄咬着,咬过一处,便要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可再过一会儿,便又看不见了,他这般行径,怎么也不像是在报复,反而更像是在调情。
沈却眉眼紧闭,一直在忍着,可当感知到自己的指尖也被他含进了那温热的口腔里去时,指尖触舌尖,那种湿意和痒意,叫他忍不住地抖了抖,下意识便缩回了手去。
“你躲什么?”这始作俑者反而装出了一副无辜模样,低笑着说:“嫌脏啊?”
沈却的脸无端又红了,收回去的那只手湿漉漉的,怕殿下又生气,他也不敢去拿帕子来擦。
“我还没咬呢,方才都还在挑地方,”谢时观很委屈地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本王近来牙口不好,连你也咬不动了,可你却还要躲我。”
“就这般嫌我吗?”
“没、”沈却低着头答,“没有嫌。”
“为什么不好好用膳?”谢时观话锋一转,再次逼近了,看着他眼,“不合胃口么?”
沈却连忙摇头。
他不知道殿下是从哪儿听来的,他分明有好好用膳,只是近来胃口不佳,吃得少了些。
“饭食既合胃口,怎么还吃得那样少?”殿下贴得很近,可脸上却是正色的,“心里有事?难过了?”
心思叫他一下戳中,这哑巴却不肯认,还是那样倔:“不难过。”
谢时观看他这般,心里便很来气,很严肃地看着他:“你就辩吧,没一句实话€€€€今日之后,你三餐都和本王一道,少吃一口都要罚。”
至于要罚什么,他也没明说。
那哑巴有些着急地抬起手来,却又被殿下摁住了:“不许说不!”
过了片刻,却见殿下又从袖口里抽出了一张帕子,盖在他手里,而后替他揉擦着弄脏的指尖,擦完了,又拿出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到他手心里。
这是一只翡翠胭脂盒,打磨得很通透,触感温润,只这一只小盒子,看起来便价值不菲了。
沈却抬起头,怔怔然看着殿下。
“打开看看啊。”谢时观催促道。
这哑巴这才犹犹豫豫地去拧,这里头装着一盒子柔润的膏体,像是女人会用的胭脂,淡淡的水红色。
“这是专给男人调配的淡胭脂,”殿下笑着哄他,“你试试看。”
沈却死犟着不肯动,殿下便兀自用指腹沾了点,而后凑上前去,掰着他的脸:“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陈尚书上朝时也擦粉呢。”
这京都里越是显赫世家,便愈看重外表,就是年轻郎君,出门时脸上也会擦些东西提气色。
可这哑巴没上过学,甚至也没读过两本书,人却无端比那些书生郎还迂腐,一直避着脸不肯让他揉。
有了上回的事儿,谢时观这回儿也不敢再轻易逼他了,因此便只好退了一步,要他帮自己揉。
沈却拿着那只小盒子,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眼里,殿下那张脸,已是绝佳无瑕了,慢吞吞地往指腹上蹭了些许胭脂,却不知该往哪里揉。
“愣什么呢,揉个胭脂也不会么?”
沈却这才怯怯地伸出手去,指腹点在殿下那薄唇上,小心翼翼地擦着,揉完了,他的目光便黏在了那上头,挪不开了。
谢时观生得太好,沾染了这一抹胭脂色,反而透出了几分妖冶来,像个话本里要来吸书生精气的艳鬼。
殿下瞥见他眼里的痴,一声轻笑,而后抵身吻了上去,把那哑巴的唇上也蹭上了这抹胭脂色。
“喜欢么?”他说,“分你些。”
作者有话要说:
(狗的一些美人计
第八十三章
腊月三十, 岁除之日。
“官家,”安奉德上前半步, 奴颜婢膝地劝说道, “这会儿已是酉时末了,天色也晚了,为着龙体着想, 您还是看着先用些吧?”
眼前席上的珍馐酒食已热了再热,可主位上的这位天子却连一口也不肯动, 圣人迟迟不动筷, 坐在下首的那些妃嫔们自然也只能赔笑着同他一道挨着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