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都结束了。
霍皖衣想。
他看着空荡荡的,被他害得凌乱不堪的房间,想起谢紫殷真的死了,汹涌而来的空虚让他感觉窒息。
他走出去时,大雪已经停了。
街边灯火零星,没有行人身影,不闻声响,空荡荡孤寂冷清,好似天上地下,只剩下这一隅安宁。
霍皖衣陡然从梦中惊醒。
他坐起身靠在床前,借着些微月光,窥探到谢紫殷笼在黑暗里的轮廓。
他伸出手,放到谢紫殷的鼻尖。
有温热的呼吸扑洒在手指上。
即将收回手时,谢紫殷握住他的手腕,于黑暗中睁开了深深双眸,光彩流转。
他们一时沉默。
霍皖衣哑然无声,片晌才道:“你为什么醒了?”
谢紫殷道:“我忘了代陛下传话。”
霍皖衣挑眉:“说什么?”
“说你对先帝忠心耿耿,肝脑涂地,虽然以前风光,可如今时移世易,也该收敛心思,好好做你的丞相夫人。”
霍皖衣道:“陛下对你倒是很好。”
隐在阴影里的朱砂色泽依旧明艳夺目,他垂眸看着谢紫殷俊美温柔的面貌,忽然笑了:“可我就算收敛再多的心思,也还是会想要逃。”
他眼底带笑,对谢紫殷轻声发问:“谢相能挡住我想逃走的心吗?”
谢紫殷就着握腕的姿势坐起,倾身抵在霍皖衣身前,抬起左手抚过泛红的眼尾,神情近似专注。
良久,谢紫殷应下了话,语声柔柔,语意却冷。
€€€€“我不需要挡住。”
“霍皖衣,我要了你的命,就能困住你的心。”
作者有话说:
谢相:我要命要脸就够了,我要你的心做什么。
霍皖衣:我的心也挺好看的。
谢相:你想怎么死?
第5章 心思
十日后小雨,天色沉沉,不见半分明光,乌云聚在高处,只洒下如丝如线的细雨。
很像自己入宫觐见先帝的那一日。
€€€€那也是个雨天。
霍皖衣从芸芸众生中走出来,必然要有一番大作为,成就让人企及不到的地位。
他记得当时自己堪称喜悦。
旁人苦读十载,就为了金殿传胪,得见天颜,与他的目标何其相似。
只是霍皖衣的出身并不算好。
他不能读书,纵然才情斐然,也终究比旁人差了一等,落了下乘。
霍皖衣不认为自己天生该低人一等。
他不轻视自己,更不轻视旁人,最初的想法莫过于也做个人人敬仰的大官,亦或传道天下的善人。
然而权利这种东西,一旦握在手中,就容易将人改变。
霍皖衣还记得那个雨天。
他穿过宫门,踏过石廊,得以在朦朦雨幕中觐见天子,跪伏在一门之隔的殿外。
然后他见到了代表着权利巅峰的帝王。
彼时天子高坐龙椅,身着朝服,不怒自威、英武伟岸的气势震慑住了他。
什么是天子?
得天独厚,众心所向€€€€谓之君权神授,方为天子。
霍皖衣跪倒在地。
那一年,他十五岁。
已经尝到了何谓权利,何谓地位。骨子里熊熊生长而出的,即是烧之不尽的野心。
他记得高坐其上的帝王发问:“霍皖衣,朕闻听你盛名天下,是世上难得的少年俊才,如今朕有一事需得你相助,不知你愿或不愿?”
€€€€天子圣言,无人会说不愿。
于是霍皖衣愿了。
他从那个茫茫雨天开始,成为了帝王手中锋利的刀剑。
沾了忠臣良将的血,也斩过贪官佞臣的头,他是帝王最趁手的一把兵器,而帝王给他地位、给他权势,让霍皖衣这个名字,再也不是寂寂无名。
霍皖衣变成了霍大人。
从前轻贱他的,再不敢冒犯,从前蔑视他的,只敢讨饶,从前怨恨他的,早成了黄土。
霍皖衣拥有了所有。
直到他十八岁那年拜倒在帝王身前。
帝王说:“谢紫殷若是成了文人之首,天下大儒都该如何自处?”
“……霍卿,你说,世上怎能有人身居世族,又有如此盛名?”
话音落定,出鞘的即是锋芒毕露的杀机。
廊下珠雨断丝,霍皖衣回过神来,将衣衫拢紧,在无端觉察出的冷意中转身。
然后对上了陶明逐飞扬的眉眼。
还是熟悉到让霍皖衣觉得刺目的一抹白。
陶明逐笑道:“你也喜欢看雨吗?”
顿了顿,陶明逐又道:“我忘了,你被关在天牢里太久,自然什么都喜欢。”
说完,也不需要他再应半个字,陶明逐和他错肩离开,于耳边丢下一声冰冷的嗤笑。
霍皖衣静默片晌。
解愁在这静默中无端紧张:“……夫人?”
“他有恃无恐。”霍皖衣道。
不是真正的蠢人,也不算心机深重,但行事如此“别具一格”,霍皖衣能想到的理由,唯有“有恃无恐”。
为什么陶明逐能有恃无恐呢?
霍皖衣想,这证明陶明逐在谢紫殷处事的态度上非常自信。
笃定了谢紫殷不会出手。
只是现在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谢相,要让陶明逐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如此心安理得,毫无惧意的“有恃无恐”?
霍皖衣坐在屋中,旁敲侧击谢紫殷可能有的把柄。
解愁低着头,谨慎至极:“谢相的事情,奴婢一概不知。”
霍皖衣道:“你胆子太小。”
解愁不语。
霍皖衣道:“那帮我找个戏班子,我想听戏。”
解愁便答:“此事奴婢需请示谢相。”
“难道我不算是这相府的主人?”霍皖衣冷了脸,“还是这种道理,需要谢相亲口对你说?”
戏班子很快被请进了府中。
霍皖衣点了个回目,屏退左右,独自坐在屋中听戏。
戏没唱完。
唱到一半,霍皖衣就漠不关心地叫了停。
戏班主问:“贵人有什么指教?”
霍皖衣偏头轻笑:“我有一桩买卖要和你谈,待出了门,你我都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天色将要擦黑的时候,戏班主领着戏班子出了相府。
解愁将人送到门口后又站了片刻,才吩咐关门下钥,等谢相回府。
她回到屋里,先是和霍皖衣谈过几句话,躬身退出屋子时,她的手都还在发抖。
解愁站直身子挡在门外。
她眸光涣散,痴痴出神。
€€€€霍皖衣从赌场直接上了二楼。
原本守在二楼的看守想要拦他,打眼见到他帽纱下的颜容,吸了口气,左顾右盼着小心翼翼将他迎进房中,对着面挂有山水彩画的墙叩了两下。
做完这一切,看守方抱拳离去,留下霍皖衣一个人坐在屋里。
这里很熟悉。
霍皖衣随意找了张座椅坐下,靠着木桌,指腹来回抚摸着桌上花纹。
他不过等了片刻,那面挂着画的墙便动了,从里推开,走出个黑衣金领的人影,长发未束,似乱不乱地搭在肩侧,正正衬了那张意味风流的脸。
那人看见他,也不吃惊,反而撩开衣袍坐在他对座,斟茶扬眉:“你还能走出相府,谢紫殷对你看得也不算严。”
霍皖衣道:“我如果想走,总会有机会走,相府不比天牢,看得再严也走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