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夕成灰 第5章

€€€€所有都结束了。

霍皖衣想。

他看着空荡荡的,被他害得凌乱不堪的房间,想起谢紫殷真的死了,汹涌而来的空虚让他感觉窒息。

他走出去时,大雪已经停了。

街边灯火零星,没有行人身影,不闻声响,空荡荡孤寂冷清,好似天上地下,只剩下这一隅安宁。

霍皖衣陡然从梦中惊醒。

他坐起身靠在床前,借着些微月光,窥探到谢紫殷笼在黑暗里的轮廓。

他伸出手,放到谢紫殷的鼻尖。

有温热的呼吸扑洒在手指上。

即将收回手时,谢紫殷握住他的手腕,于黑暗中睁开了深深双眸,光彩流转。

他们一时沉默。

霍皖衣哑然无声,片晌才道:“你为什么醒了?”

谢紫殷道:“我忘了代陛下传话。”

霍皖衣挑眉:“说什么?”

“说你对先帝忠心耿耿,肝脑涂地,虽然以前风光,可如今时移世易,也该收敛心思,好好做你的丞相夫人。”

霍皖衣道:“陛下对你倒是很好。”

隐在阴影里的朱砂色泽依旧明艳夺目,他垂眸看着谢紫殷俊美温柔的面貌,忽然笑了:“可我就算收敛再多的心思,也还是会想要逃。”

他眼底带笑,对谢紫殷轻声发问:“谢相能挡住我想逃走的心吗?”

谢紫殷就着握腕的姿势坐起,倾身抵在霍皖衣身前,抬起左手抚过泛红的眼尾,神情近似专注。

良久,谢紫殷应下了话,语声柔柔,语意却冷。

€€€€“我不需要挡住。”

“霍皖衣,我要了你的命,就能困住你的心。”

作者有话说:

谢相:我要命要脸就够了,我要你的心做什么。

霍皖衣:我的心也挺好看的。

谢相:你想怎么死?

第5章 心思

十日后小雨,天色沉沉,不见半分明光,乌云聚在高处,只洒下如丝如线的细雨。

很像自己入宫觐见先帝的那一日。

€€€€那也是个雨天。

霍皖衣从芸芸众生中走出来,必然要有一番大作为,成就让人企及不到的地位。

他记得当时自己堪称喜悦。

旁人苦读十载,就为了金殿传胪,得见天颜,与他的目标何其相似。

只是霍皖衣的出身并不算好。

他不能读书,纵然才情斐然,也终究比旁人差了一等,落了下乘。

霍皖衣不认为自己天生该低人一等。

他不轻视自己,更不轻视旁人,最初的想法莫过于也做个人人敬仰的大官,亦或传道天下的善人。

然而权利这种东西,一旦握在手中,就容易将人改变。

霍皖衣还记得那个雨天。

他穿过宫门,踏过石廊,得以在朦朦雨幕中觐见天子,跪伏在一门之隔的殿外。

然后他见到了代表着权利巅峰的帝王。

彼时天子高坐龙椅,身着朝服,不怒自威、英武伟岸的气势震慑住了他。

什么是天子?

得天独厚,众心所向€€€€谓之君权神授,方为天子。

霍皖衣跪倒在地。

那一年,他十五岁。

已经尝到了何谓权利,何谓地位。骨子里熊熊生长而出的,即是烧之不尽的野心。

他记得高坐其上的帝王发问:“霍皖衣,朕闻听你盛名天下,是世上难得的少年俊才,如今朕有一事需得你相助,不知你愿或不愿?”

€€€€天子圣言,无人会说不愿。

于是霍皖衣愿了。

他从那个茫茫雨天开始,成为了帝王手中锋利的刀剑。

沾了忠臣良将的血,也斩过贪官佞臣的头,他是帝王最趁手的一把兵器,而帝王给他地位、给他权势,让霍皖衣这个名字,再也不是寂寂无名。

霍皖衣变成了霍大人。

从前轻贱他的,再不敢冒犯,从前蔑视他的,只敢讨饶,从前怨恨他的,早成了黄土。

霍皖衣拥有了所有。

直到他十八岁那年拜倒在帝王身前。

帝王说:“谢紫殷若是成了文人之首,天下大儒都该如何自处?”

“……霍卿,你说,世上怎能有人身居世族,又有如此盛名?”

话音落定,出鞘的即是锋芒毕露的杀机。

廊下珠雨断丝,霍皖衣回过神来,将衣衫拢紧,在无端觉察出的冷意中转身。

然后对上了陶明逐飞扬的眉眼。

还是熟悉到让霍皖衣觉得刺目的一抹白。

陶明逐笑道:“你也喜欢看雨吗?”

顿了顿,陶明逐又道:“我忘了,你被关在天牢里太久,自然什么都喜欢。”

说完,也不需要他再应半个字,陶明逐和他错肩离开,于耳边丢下一声冰冷的嗤笑。

霍皖衣静默片晌。

解愁在这静默中无端紧张:“……夫人?”

“他有恃无恐。”霍皖衣道。

不是真正的蠢人,也不算心机深重,但行事如此“别具一格”,霍皖衣能想到的理由,唯有“有恃无恐”。

为什么陶明逐能有恃无恐呢?

霍皖衣想,这证明陶明逐在谢紫殷处事的态度上非常自信。

笃定了谢紫殷不会出手。

只是现在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谢相,要让陶明逐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如此心安理得,毫无惧意的“有恃无恐”?

霍皖衣坐在屋中,旁敲侧击谢紫殷可能有的把柄。

解愁低着头,谨慎至极:“谢相的事情,奴婢一概不知。”

霍皖衣道:“你胆子太小。”

解愁不语。

霍皖衣道:“那帮我找个戏班子,我想听戏。”

解愁便答:“此事奴婢需请示谢相。”

“难道我不算是这相府的主人?”霍皖衣冷了脸,“还是这种道理,需要谢相亲口对你说?”

戏班子很快被请进了府中。

霍皖衣点了个回目,屏退左右,独自坐在屋中听戏。

戏没唱完。

唱到一半,霍皖衣就漠不关心地叫了停。

戏班主问:“贵人有什么指教?”

霍皖衣偏头轻笑:“我有一桩买卖要和你谈,待出了门,你我都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天色将要擦黑的时候,戏班主领着戏班子出了相府。

解愁将人送到门口后又站了片刻,才吩咐关门下钥,等谢相回府。

她回到屋里,先是和霍皖衣谈过几句话,躬身退出屋子时,她的手都还在发抖。

解愁站直身子挡在门外。

她眸光涣散,痴痴出神。

€€€€霍皖衣从赌场直接上了二楼。

原本守在二楼的看守想要拦他,打眼见到他帽纱下的颜容,吸了口气,左顾右盼着小心翼翼将他迎进房中,对着面挂有山水彩画的墙叩了两下。

做完这一切,看守方抱拳离去,留下霍皖衣一个人坐在屋里。

这里很熟悉。

霍皖衣随意找了张座椅坐下,靠着木桌,指腹来回抚摸着桌上花纹。

他不过等了片刻,那面挂着画的墙便动了,从里推开,走出个黑衣金领的人影,长发未束,似乱不乱地搭在肩侧,正正衬了那张意味风流的脸。

那人看见他,也不吃惊,反而撩开衣袍坐在他对座,斟茶扬眉:“你还能走出相府,谢紫殷对你看得也不算严。”

霍皖衣道:“我如果想走,总会有机会走,相府不比天牢,看得再严也走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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