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紫殷问:“你难道还不够有恃无恐?”
霍皖衣道:“谢相说我有恃无恐,总要说清楚什么才算是我有恃无恐。在谢相面前,我自认还算懂事听话,少有犯错,谢相又怎能说我是个有恃无恐的人?”
“懂事听话,少有犯错?”
“我未将相府闹得天翻地覆,难道还不算懂事?”霍皖衣反问,“我于榻间也算温柔小意,难道还不算听话?”
他甚至有几分委屈:“谢相的要求何其之高,连我如此懂事听话的人,都要被说上一句有恃无恐?”
谢紫殷偏头看他:“你不知道?”
霍皖衣走近了坐于一旁,趁着谢紫殷偏头看来,立时将脸埋在人颈侧,讨好道:“谢相什么都知道,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谢紫殷,你不能欺负我,我人都是你的,你要是还欺负我,我想到自己命苦,就会做出很多坏事。”
“你威胁我?”
“我不敢威胁,”霍皖衣道,“谢相风姿卓然、举世无双,琼林玉树,怀瑾握瑜€€€€我若是敢威胁谢相,那是于天下人作对,我又有多少胆量呢?”
谢紫殷低低笑出声来,震颤着传进霍皖衣的耳朵:“怀瑾握瑜?霍皖衣,在你的心里,我还算高尚吗?”
霍皖衣耳尖有些发麻,他低着头从谢紫殷身上退开,转而道:“就算谢相不是那么高尚,那也总比我这个卑鄙小人好。”
温热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霍皖衣感觉有些痒,他避开手指的轻抚,却又被谢紫殷捏住下颌,不得不抬起头直视那张让他目眩神迷的脸庞。
谢紫殷道:“你不是卑鄙小人,你只是格外无耻。”
霍皖衣佯装不解:“我无耻在何处?”
谢紫殷垂眸看他,烛光映衬之下,竟也让霍皖衣从俊美精致的眉目里,看出几分意动的风流。
他问出了话,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紧张。
好像在这样惊人的美色前,自己失去了所有能掷下的底牌与筹码。
谢紫殷很认真在看他。
隔花看美人纵然梦幻,而将美人置于灯下来赏,谢紫殷想,这才更有一番风情在。
霍皖衣或许对自己究竟长着怎样一张脸毫无所觉。
他爱看旁人的面容,以此窥探,于是看得出美丑喜怒,却忘记自己又是什么样子。
四年前,谢紫殷从霍皖衣的眉眼神情里看到了盛京繁华。
于是从此沦陷,再不得脱逃。
€€€€而四年后,霍皖衣失势落下,当初的繁华眉目,又成了今日艳色横生的殊绝€€艳。
依旧心动。
只是受了九剑,如同心上受了九九八十一剑。
千疮百孔,满是血污,想起来时,只记得痛,记得恨,记得每个日夜入骨的思念€€€€要折磨他,要还之千万倍的痛。
谢紫殷指下缓缓用力,在霍皖衣呼痛之前,垂下头去,以一种极强势的姿态吻上了那双唇。
作者有话说:
谢相老颜狗了。
霍皖衣:我不是吧。
谢相:你觉得呢。
霍皖衣:哈哈,我也是颜狗!
第7章 旋涡
伸出床帐的手腕间青紫满痕,解愁只看过一眼便不敢再看。
霍皖衣从床上坐起,呆呆望了片刻红得刺目的床帐,叹息着阖眼。
……他有的底气,莫过于谢紫殷爱他的那张脸。
人讲说“色衰而爱驰”,好颜色终究不长久,于是爱慕亦终有尽头。
然而霍皖衣却想€€€€我并不在乎。
他与谢紫殷之间,是一笔还不清的债,也无需去还的债,偿不了罪,也无法改变。即使是这时光倒流回当初,也不会改变他的任何抉择。
就算只是爱这样一张脸。
霍皖衣也觉得再不会有比这更好的。
他从贪婪走向知足,行过来的路,是天牢里的不见天日,绝望中的等候赴死。
霍皖衣比谁都清楚。
这已经不是先帝的天下,更不属于他。
然而他绝不会引颈就戮,当真臣服于这桩命运。
或许这是他人生中犯下无数罪孽的报应,冥冥之中,总有所偿还。
€€€€可那又如何?
纵然这都是他的报应,那只要这些报应没有叫他立即就死,但凡还活着,霍皖衣就不愿束手就擒、甘心认命。
霍皖衣不会心甘情愿俯就认输。
他想要嬴,不择手段。
只是意乱情迷时也会不由自主去想……现在的霍皖衣和谢紫殷,到底要如何收场。
是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才如同“色衰而爱驰”般终有尽头?
亦或他们没有尽头。
今日陶明逐多饮了两杯酒,醉倒在院中的石桌旁,不许任何人来搀扶。
解愁得了消息,依照以往的规矩亲自去请,却被陶明逐拉住手,神态骇人地追问:“你怎么也不帮我?莫不是你知道什么?还是说你不知道我对于谢相而言有多重要?”
谁会顾得上醉鬼在说什么话?
解愁道:“陶公子,您喝醉了,还是快些回屋休息吧。”
陶明逐却不肯松手,指上用力,掐得肌肤发红,让人忍不住蹙眉叫痛。
她呼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然而陶明逐却骤然吼道:“你痛什么!”
解愁被推开后仰,险些摔倒在地,堪堪站直了身体,便见得陶明逐赤红着双眼,神情间全然无这张面孔应有的青涩温和,反而歇斯底里、形容狠厉。
“你痛,你再痛能有他痛吗!”陶明逐重重拍桌,摇晃着站起身来,语调又放慢许多,“我倒要问问霍皖衣。”
一个醉鬼跑不了多快,只是左右的仆婢都不敢真的去拦。
谢相究竟对陶公子是个什么态度,下面的人都看不清楚,可看不清楚,就要少说少做,事事都当作自己不曾看到过。若是谢相在乎,少犯错的人也少受惩罚,若是谢相不在乎,自己也没有做出什么有违规矩的坏事。
没人敢拦,所以陶明逐就着酒意冲进了卧房,正对上霍皖衣懒坐小榻,眼尾泛红的模样。
陶明逐冷笑道:“你倒是清闲。”
霍皖衣一挑眉,并不答他,而是向跟来的解愁发问:“怎么把他放进来了?”
解愁还未来得及回答,陶明逐先道:“你不用问她,你不如去问问谢相,听他如何告诉你。或者我现在告诉你,霍皖衣,以我的身份,相府里的任何地方我都去得,包括这里。”
周遭站着的仆婢大气不敢出,立于最前方的解愁更是脸色煞白,脚步不稳当先软倒,一时间屋里屋外的人跪了一地。
霍皖衣低垂着眼帘,拇指按揉着手腕上的淤青,淡笑道:“我又不介意你来,你又何必向我解释。”
陶明逐原本想继续示威的话语滞在喉中。
顿了顿,陶明逐道:“你就算介意又有何用。”
霍皖衣道:“如今是我不介意,我自然不用去想介意是否有用,我只需知道,我不在乎,如何对我都无用。”
陶明逐冷声发笑:“这么说来,是不是相府的主人对你而言也并不重要€€€€霍皖衣,那我让你走,你能走吗?”
“陶公子身份贵重,很不一般,能将他谢紫殷想要囚禁起来的人放走,还不怕惩罚,看来我若是想走,还需仰仗陶公子。”
霍皖衣藏于睫羽后的眼眸幽幽冷寂,却叫人窥不见半分,只能看到他勾起的唇角,隐然而发的笑意。
陶明逐一仰首,带着几分酒气道:“不错,就算我放你走,就算我杀了你,谢相都不会处置我。我和你相比,身份自然贵重无数,你要是想走,我不用你求,直接就可以放了你。”
霍皖衣便问:“陶公子何以有如此身份?因为你是谢相的救命恩人?”
陶明逐道:“不止如此。”
“那是怎样一个如此?”
然而陶明逐并没有就着这个问题回答,反而道:“霍皖衣,我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
“你到底要不要走。”陶明逐又追问。
霍皖衣的目光落在屋内燃尽的熏香炉上,眼底好似生出些寂寥。
周遭跪着那么多的人,他和陶明逐谁也不曾叫起,解愁趁此时机,壮着胆子道:“夫人昨夜向谢相求的那套笔墨已经送到了,不知夫人打算何时取用?”
她用尽了勇气,在这诡谲压抑的气氛里,选择在此时此刻言声。
霍皖衣和陶明逐都看向她。
而解愁不敢与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对视,低下的头放得更低,摆出一个卑微至极的姿态。
霍皖衣松开那块被越揉越痛的淤青,语气轻柔:“等陶公子走了,自然就可以取用。若有人碍了我的眼,又哪儿来的灵感作画。”
他说罢,好似才发现屋内屋外都跪了一群人似的,讶然道:“你们怎么都跪在这里?今日陶公子确实来得不巧,可你们这一跪,倒显得陶公子欺负了你们一样。这岂能是我相府的待客之道?”
“待客之道?”陶明逐截住他的话语,不由高声,“谁才是客,谁才是主人,你霍皖衣不要颠倒黑白,忘了身份!”
霍皖衣始终未将目光放到陶明逐的身上,兴许是觉得那片白色不吉利得很,总之怎样也不想将人入眼,纵使是望着屋中大红色的花纹装饰,亦觉得心情轻松,远胜过看一抹白。
他微笑道:“陶公子,相府是谢紫殷的相府,这里自然只有我和谢紫殷才是主人。你难道要说,陛下的赐婚不能算数,只有你说的才算?”
陶明逐张口欲答,霍皖衣又道:“且不说算不算数……如果不是谢紫殷亲自去求这一纸赐婚的旨意,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静默片晌,在陶明逐又一次想要开口时,霍皖衣站起身来,扬声道:“你们别跪了,以后要记住,这座府邸是谢相的府邸,若是你们的双腿总用来跪客人,那跪来跪去,客人也就被跪成了主人。”
“霍皖衣,你!”
“我什么呢?”那双眼睛于天光中微微眯起,绽放出叫人心颤的光,“陶公子有什么不服的吗?”
陶明逐气结:“他很痛,你根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