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净雪得知此事,趁夜闯进了霍府,站在院中向霍皖衣厉声质问:“你凭什么这么做!”
霍皖衣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回答了。
他对这些事情总忘得很快。
一个人的心里只能装下有限的人和事,多出来的,只会落得被抛弃的下场。
霍皖衣仅仅记得,在他回答之后,孟净雪浸着眼泪问他:“可我喜欢你,你害死我的爹娘,我还怎么喜欢你?”
€€€€他不需要孟净雪的喜欢。
霍皖衣毫不动容地想。
他只喜欢自己,只爱自己,霍皖衣这一生,从睁开眼看到世界的刹那,就注定了要为自己而活。
他竭尽全力站到高处,做帝王最宠信的狗,不是为了在旁人面前低声下气,瞻前顾后。
霍皖衣已经站得足够高了。
所以他在高处,只懂得要把握自己的权利、地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除非帝王令下,他身不由己。
否则他辛辛苦苦做这么多事,还有什么意义?
霍皖衣依旧不记得自己的第二个答案。
但他并不在乎。
那夜之后,孟净雪几次三番想要来暗杀他,可是天底下没有什么出神入化的武功,足可让孟净雪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他的命。
一次又一次,霍皖衣甚至厌倦。
他也曾坐下来向孟净雪阐明桩桩件件事情缘由为何。
€€€€皇帝想要孟府满门的命。
就仅此而已。
简单至极。
没有任何理由,天子想做便做了,而他领了命,就达成帝王的要求。
这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霍皖衣认为,自己就算被千夫所指污蔑成佞臣,他自始至终,到底还是最忠心的那一个。
但孟净雪如果能听得进去,再想得多些,也就不会时至今日还在对着他叫嚷喊杀。
没意思极了。
荀子元做主将孟净雪押进了昶陵的监牢之中,言说要请示陛下,才可决定到底要如何对待€€€€这位前朝侍郎的公子。
霍皖衣照旧闲来无事,他没打算再去见罗志序,自己整日在昶陵游逛,偶尔上饭馆吃些小菜,惬意得让荀子元的目光日渐幽怨。
大抵又过了几日,阳光烈烈,荀子元忍无可忍:“斗胆请教一下霍大人,您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做事?”
霍皖衣讶异道:“你在问我么?荀家主,我不是说了,我就是来这里醉生梦死的。陛下究竟要让我做什么,我可是一概不知。”
“还是说……”霍皖衣早有预料般轻笑,“荀家主终于打算告诉我了?”
荀子元闻言眼皮直跳,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
被霍皖衣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个滋味儿绝不好受。
荀子元以前只听说过霍大人的“丰功伟绩”。
如何被先帝称赞为“”绝世英才。
如今切身体会到了何谓不得不做、不得不顺着霍皖衣的心意做,其中感受,堪称微妙。
荀子元叹道:“我若不说,还能有什么办法应对?”
“陛下之所以要您打听罗志序的下落,归根结底,是为了得知两个人的下落。”
霍皖衣挑眉道:“陛下倒是对这二人的去向毫不心急。”
否则怎能授意荀子元在这里当拦路虎,一次下马威不够,还要多找几次麻烦。
只是荀子元也没能料到,自己身为昶陵本地人士,不仅没能按照新帝的旨意让霍皖衣协助自己做事,反而几天下来,倒是将权势拱手相让了许多。
荀子元想到这里,也是颇为惭愧。
苦笑道:“说不急,也算是心急的,只是这两个人的去向大抵就在附近,且我等严加防守,凭那二者身份,他们插翅也难飞。”
霍皖衣问:“那我来见罗志序,岂不是打草惊蛇?”
荀子元摇首:“却不是。罗大人和这二人有旧不假,却和陛下关系更深。原本陛下以为,罗大人是此事中最重要的目标之一……想来,霍大人应该会给几分薄面。”
……“谁能料到,霍大人不仅没有给面子,还将罗大人说得哑口无言,”荀子元抬头望天,手指搓磨着额角,头痛道:“却也是我没有料到,罗大人竟对霍大人的意见如此之深,连陛下的命令也抛之脑后了。
“说到底€€€€”霍皖衣偏头浅笑,“意思是我和罗大人,还算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荀子元点了点头。
又慌忙摇头摆手,惊道:“您是谢相夫人,家在相府,以后牌位也摆在相府。哪里能是一家人。”
霍皖衣道:“我只是借谢相的势罢了,未必就和谢相是一家人。”
荀子元默然。
荀子元问:“您信这句话吗?”
这句反问倒是出人意料。
霍皖衣一怔,旋即哑然失笑:“荀家主,你真是我见过的……难得的有趣人。”
他这些年日日夜夜耗费心机,殚精竭虑。
所见的不是蠢人就是聪明人。
应对蠢人有的是耗费心力的时候,应对聪明人亦是如此。
反而是荀子元,既让霍皖衣觉得聪明,又觉得不聪明。
他语罢,转而又问:“罗志序既然和陛下关系匪浅,那不是能让他代陛下行事,将这二人的下落排查清楚,直接点兵捉拿?”
荀子元道:“事情难就难在这里。罗大人与陛下的关系并无几人知晓,而捉拿这两人,决不能大张旗鼓,教旁人知晓,且必须要一次即成。若是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霍皖衣眨了眨眼:“可我既没有身怀绝技,亦没有什么绝世武功,纵然来到此处,也没办法轻而易举带走这两人。”
荀子元颔首:“这是自然。但是霍大人,你比千军万马都要来得有用。”
“哦?”霍皖衣问,“此话怎解?”
荀子元道:“这两个人霍大人也认识。他们一个叫庄易喻,一个叫潘才熙。”
霍皖衣望来的目光晦暗哑沉,让人心慌。
荀子元顶着这突然而至的压力,勉强道:“他们与霍大人……”
“有仇。”
霍皖衣淡淡道,“他们恨我,恨到我都不得不记住他们两个了。”
两年前,先帝尚在,科举殿试时,钦点了庄易喻为状元,潘才熙为探花。
二者是同乡,又年龄相仿,更是志趣相投的知己友人。
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然而先帝将庄易喻放在宫里当起居郎。
又将潘才熙放在宫外做翰林编撰,不出半年,提拔了潘才熙为太仆寺卿。
这两人宫里宫外,都需反反复复同霍皖衣打交道。
可这交道难打的厉害。
霍皖衣是出了名的无情冷血,不吃好处,只听皇命。
不过一个月,潘才熙的堂弟被卷入一场舞弊案,甚至牵扯到了人命。
潘才熙等人求到了霍皖衣面前。
但这件事霍皖衣看也没看,直接搁置在旁。潘才熙的折子递进皇宫,又被政敌压在了最底下,皇帝迟迟没能看到。
若仅如此便也罢了。
偏偏事情追查到最后,拔出萝卜带出泥,牵出无数案件,波及了朝堂上大小官员共十四人。
风声刚刚传出,翌日,霍皖衣一本奏折直接参到了天子面前。
霍皖衣是什么人?
他简在帝心,是天子近臣,他的折子可以不通过内阁验查批阅,为了讨好他,天子身边多的是将折子一层层往上放的人。
更何况霍皖衣这本奏折参完不算,还在朝会上又参一本。
帝王雷霆震怒,十四个官员战战兢兢,摘下官帽跪倒在地,个个如鹌鹑般。
面对桩桩件件无可辩驳的真相,潘才熙只能听候帝王对堂弟的发落。
€€€€因为牵连甚广,潘才熙的堂弟被判了流放。
然而两个月后,潘才熙根据种种蛛丝马迹,探查出自己的堂弟是被栽赃陷害,其实质不曾真正接触过其中的任何一案,且他是代替临王的次子在受罪。
潘才熙没有再去求霍皖衣,他联系庄易喻,求庄易喻这个能可面见天子的知己替他一诉冤情,将真相大白天下。
€€€€庄易喻却没能传达到这份声音。
因为在庄易喻做好准备,仅差一步就可以一诉冤情的时候,霍皖衣进宫了。
霍皖衣对天子说:“臣观状元郎文采斐然,非池中之物,岂能让他日日夜夜居坐皇宫,不如让状元郎出外为官,为百姓谋福祉。”
轻飘飘一句话,庄易喻被天子下旨外放。一旬后,潘才熙也被降职外放。
作者有话说:
霍皖衣:好久没见到谢相了,想那个。
谢相:?
新帝:?
陶公子:身为一个大夫,我要警告你俩,身体才是本钱!不可以挥霍无度!
霍皖衣:啊?我说我想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