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是历经千辛万苦才入得帝王的眼,付出心血才走上现在的位置。
而霍皖衣似乎什么也没有做。
就轻而易举站在了他们最想要的位置上。
人心种种想法,霍皖衣清楚的知道。
他在山中小住了半月。
这日,章猎户与章欢又早早进山狩猎,闲来无事,霍皖衣搬了张椅子放在院中,捧着书坐下,吹着清风思索。
€€€€他必须要做一甲。
霍皖衣想。
如果他不是一甲,那他这一刀就是真的白挨,他会浪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这是新帝和谢紫殷给他的机会。
……亦是他必须证明自己有用的条件。
若他名次平平,纵然能取用做官,那也只说明他可以,并不证明霍皖衣无可替代。
他必然要做无可替代、绝无仅有,极出色的。
无论是做一把刀,还是做一个人。
他抚着书页,低语道:“……新帝不了解我,但谢紫殷一定了解我。”
正因为谢紫殷了解他。
能在这种关键时候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
此次的大开科考,与先帝在时的科考,必定全然不同。
一定是他这种不曾应过试的人也有一争之力的方式。
新帝的朝堂缺少追随新帝的官员。
多少人的心底还在想念先帝€€€€不是因为先帝是个明君,而是因为先帝在,他们尚能维持荣华富贵,顺着先帝的心意过活。
能在先帝数年肃清下活到现在还未倾塌的,未必贤良。
亦可能比倾塌覆灭的更蠢毒。
但那也无可奈何,霍皖衣捻着书页一角出神。
先帝做事向来比较“随心所欲”,先帝谁也不信,谁也不在乎,今日怀疑这个人便要找出把柄,找不出把柄,也要捏造把柄。
逃过先帝肃清的,也许是因为太蠢,也许是因为太毒,总之良善之辈屈指可数。
然而新帝登基,从前面对先帝的那一套不再管用。
一个新的帝王,一个要做明君的帝王,不会容忍蠢人留在朝堂,更不会容忍贪官污吏。
这群人必须要做个选择。
是夹起尾巴做人,装作自己清廉公正,还是鱼死网破,干脆用前朝老臣的身份和新帝打上擂台。
真的愚蠢。
霍皖衣轻声嗤笑。
新帝与先帝,并不是父亲传位于儿子,儿子篡位于父亲€€€€他们在天下人眼里都不是父子,更无亲缘,新帝在以前堪称不闻其名。
若他们之间有着亲缘,高氏的天下还属于高氏,那这群人用前朝老臣的身份、用先帝的名头来压如今的皇帝,那才有用。
可现在不是高氏的天下。
现在的江山改姓叶了。
只可惜这些在先帝时期养废了脑子的官员,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同。
这群人自以为先帝还很有用。
然而先帝已经没有用。
就算如今新帝直接将所有前朝官员判下死罪,史书上也不会写新帝的不是。
因为属于高氏的历史,已经结束在先帝驾崩的那一瞬间。
霍皖衣合上典籍,起身搬动椅子。
他刚刚如此动作,身后忽然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他没有迟疑,用最快的速度往旁边避开,一道人影就冲着他刚才在的方向倒下,正正栽进藤椅里。
霍皖衣立时松开手,往后又退了两步。
他趁此时机观察这位不速之客。
身形消瘦,看起来还算年轻,一身蓝衣,料子也不普通。
最后,霍皖衣的目光落在那人腰间成色纯粹的玉佩上。
“哗啦€€€€”
那人翻倒起身,目光涣散一瞬,在看到他时,眼睛骤然睁大,视线紧紧落在他脸上。
天光映照明亮。
霍皖衣€€艳€€丽的容颜确实教人十二分的惊艳。
此时此刻自己是为什么会闯进院中的已不重要了€€€€那人的神情已是震撼。
“美人,你长得真好看。”那人眼神痴痴缠绵,说出的话柔肠百转。
霍皖衣神色不动,垂眸思索这把椅子能不能直接将人砸死。
那人见他毫无反应,表情收敛了几分,温柔道:“这里是你的家吗?美人住的地方果然符合美人……这里的……弓箭?铲子?”
胡言乱语的夸赞语调节节攀高,充斥着不可置信:“那是什么?”
霍皖衣顺着那人指向的方向看了眼。
淡淡道:“狼皮,你不认识么?”
“……哈哈。”
那人往后退了一步,彻底收敛了自己满身的不正经,肃容道:“在下姓莫名枳,家父勤泠首富莫在隐……这位朋友,你若肯帮我一个小忙,我保你荣华富贵,前途无量。”
霍皖衣兴致缺缺,但还是问:“什么忙?”
莫枳道:“我在被人追杀。”
霍皖衣毫不迟疑道:“我帮不了你,你还是走吧。”
“别别别!”莫枳连忙摆手,“虽然是在被追杀,但是他们不敢杀我,因为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我!是另一个人!”
霍皖衣挑眉:“哦?”
说起这件事,莫枳认为自己属于是倒了大霉。
莫枳长叹:“我明明在勤泠过得逍遥自在,顶着我爹首富的名头,在勤泠可是横着走竖着走倒着走,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但我有一名笔友,他,才华横溢,他,志向远大,他与我!引为知己,互为知音,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然后有一天他邀我来盛京,我就来了。”
莫枳字字句句悔恨不已:“可我们还没到盛京,他就找我借了八百两银子,说有急事要回家。我不疑有他,直接豪言相赠,他是带着八百两银子跑了,第二天夜里,本公子就被一群蒙面大汉追杀。”
“我问他们为何追我……结果是因为我用八百两送走了他们的目标。”
莫枳言罢,硬是挤出点泪花,对着霍皖衣道:“美人,你说,我是不是太善良,太倒霉了!”
霍皖衣沉默。
霍皖衣道:“我很难相信莫在隐的儿子会是个蠢货。”
莫枳:……
“也许我真的是个蠢货。”莫枳斟酌着回答。
霍皖衣轻轻颔首:“那真不巧,我有三不救。”
莫枳大喜,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话意:“美人,你果然是个世外高人!每个世外高人都有规矩,你的是什么规矩?”
霍皖衣道:“不救蠢人,不救太聪明的人,不救聪明得太蠢的人。”
莫枳一愣。
莫枳指向自己:“我算哪种?”
霍皖衣反问:“莫公子以为呢?”
……
“事已至此,那也没办法了!”莫枳道,“反正我赖在这儿,追杀我的人马上就到了,我们就一起被抓回去吧。”
霍皖衣眯了眯眼睛:“……你知道我是谁?”
莫枳啊了声:“也是,还没问美人的名字?”
霍皖衣冷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就想着拉我下水?”
莫枳道:“这有什么,你这间竹屋这么大,肯定不止住你一个人,我是看了,这里放着的工具不止一类,且每一种都至少有一对相同的,证明这里至少是住着两个人。”
“要是等和你一起住的人回来,我们三个一起被抓,那岂不是不美。”
莫枳微微笑起,恣意风流:“不如我们两个做苦难鸳鸯,等他来英雄救两美。”
霍皖衣道:“两美?”
莫枳颔首,一指他:“人美,”又指了指自己,“心美。”
“如何?”莫枳问,“我说得对不对?与其大家都被抓,等不来人救,不如你现在就留下消息,让他来找人救你。”
霍皖衣偏头道:“你倒是很自信会有人救我。”
莫枳道:“因为我最会观察美人,你纤纤玉指,必然不曾做过重活,这样的美人怎么会用得了如此残暴的工具……所以和你住的,一定是个男人。”
说到这里,莫枳眼睛微微发亮,凑近道:“要不美人你跟我吧,我肯定比这种人更知情识趣,既然大家都是断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霍皖衣没有应声,他起身走进屋中,找出笔墨,立时为章猎户留信。
指望章猎户来救他们不切实际。
但愿谢紫殷还愿意救他。
他写完信,莫枳站在他身后便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