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天底下的人都只能与你朱易才相交,否则便是捧高踩低?难道天下间的所有学子都需唯你马首是瞻,否则便是枉读了圣贤书?难道你不曾与人共乘一车,你不曾与人论天说地?”
朱易才:“……你€€€€”
“我什么?”霍皖衣冷笑,“我身为一榜头名,在你朱易才眼里,不是踏入学府的都身家清白,文采不俗?那为何在你面前,我却被你字字句句侮辱轻蔑?”
“你品性高洁,见到友人相交,却要污蔑别有私情。”
“你文采不俗,旁人胜你许多,你只字不提,推脱于运气。”
“你说自己读圣贤书,如今天子脚下,你大放厥词,乾坤郎朗,岂能只你说什么算什么?朱易才,你若疑人文采,自可一试高低,你若疑人品行,大可以身为镜。而你,两唇一碰便是诋毁之词,当面尚且如此,背地里又该如何过分。”
“如果朱学子当真觉得自己俯仰无愧天地,无愧他人,”霍皖衣€€丽容颜下的笑容竟不显艳丽,衬着他白皙肌肤,反而有几分鬼魅,“不如我们桩桩件件事都在今日说清。免得朱学子说我等没有容人之量,眼高于顶。”
他言语如此,朱易才左顾右盼,见周遭人群投来的目光隐隐有些打量,深觉受辱。可真要他大大方方直言反驳,他却更怕被霍皖衣挑出别的错误。
朱易才耸着肩,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你、你还说、说我!你你你不还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话音刚落,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惊呼:“是刘相!”
所谓天子脚下,盛京之中,俗语来讲,扔块砖头砸中十个人,八个是皇亲国戚,堂堂丞相停轿街边,也算寻常。
在这人来人往街头,偏有一处里里外外围了这么多脑袋,自然吸引了刘冠蕴的注意。
落了轿子,刘冠蕴在侍从的搀扶中走出。
人群自然而然为他分开一条道路,躬身行礼,压低的身形并成一排,也算赏心悦目。
刘冠蕴行近了,目光在梁尺涧的身上一扫而过。
最后停在霍皖衣的脸上。
刘冠蕴的表情不喜不悲,可谓冷漠:“什么事,让你们在这儿站着。难道见过名榜,尔等都落榜了?”
他的语气不重,却无人敢答。
过了片刻,一个学子大着胆子应他:“禀相爷,并非如此……”
刘冠蕴道:“那又是为何?”
那学子没料想竟能得到一朝丞相的耐心问询,面上颇有些受宠若惊,当即将身躯压得更低:“……禀相爷,此事是这样……”
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已明。
刘冠蕴微微皱起眉头,看向抖如筛糠,几乎要站立不稳的朱易才。
“……这位朱学子,”刘冠蕴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你读圣贤书,可曾读过一句话,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只此一句话,就决定了朱易才的将来。
朱易才再也支撑不住,软膝跪倒在地,他低着头,攥紧的拳头青筋毕露。
“学生受教。”是咬着牙应出声来。
作者有话说:
莫少:这个时候不应该是谢相来吗,怎么是刘相。
刘相:怎么,是我,不满意?
莫少:……
刘相笑眯眯:霍大人,许久不见了。
霍皖衣:……
小陶:这就打脸完了?
谢相:没有。
小陶:……
第50章 弹劾
闹剧结束,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霍皖衣与梁尺涧两个人站在原地。
他们对视片晌,彼此都忍不住笑意。
梁尺涧道:“没想到霍兄竟这般伶牙俐齿,梁某惭愧,自叹弗如啊。”
霍皖衣道:“这难道是好事?”
“伶牙俐齿,机敏果决,怎么不能说是好事?”梁尺涧含笑作了个请,“霍兄可要去看看?”
他指向的地方,名榜伫立,官兵们仍在两侧监守。
仍有人站在那处仰首。
不愿相信自己不在榜中的涕泪长流,在榜中占了一席之地的,亦是喜极而泣。
霍皖衣没有推辞,他举步走到名榜前,仰首看去。
他的名字就在最高的位置。
小试榜首,说出去,自没有状元之名来得响亮,但胜在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场科举。
纵然是小试。
霍皖衣的名字,也必将传遍天下。
只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霍皖衣轻笑。
梁尺涧听到他的笑声,讶然道:“霍兄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头名,终于开心了?”
“非也。”他学着梁尺涧的语调说话。
又道:“我是想到自己的名字。”
梁尺涧道:“霍兄的名字如何?”
霍皖衣道:“我的名字响彻天下,怕是要让不少人头疼。”
他没有说得太清楚。
但梁尺涧立刻意会,也跟着笑道:“不仅头疼,还要吓到许多人,指不定现在就有人在家中奋笔疾书,要参本次的主考官一本。”
参什么?
霍皖衣并不去问。
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名字并非只是一个名字,他从前做的事情,不会因先帝的死而被人忘记。他只要活在世上,就有数之不尽的人要他的命。
主考官点他做头名,便等同于和他站到一起。
有看他不顺眼的,亦有看主考官不顺眼的,两者取其一,或是叠加在一处,都足以写出一本奏折,参主考官点了‘霍皖衣’做头名。
这岂不是心向先帝,还在为前朝耿耿于怀?
无论此事真正的面目如何。
抓住政敌的一丝错谬,就此打击,方是波谲云诡的朝堂最寻常的手段。
霍皖衣深知其中关窍。
但主考官如何有这样的底气点出他的头名?
他一时没有思绪。
静默片晌。
梁尺涧道:“在下竟然排到了第二……考官大人们对我甚是偏爱啊。”
霍皖衣问:“梁兄觉得自己不配成为第二?”
“然也。”
梁尺涧隔空点了点自己的名字,意味深长道,“我从不认为自己该在前三,但我也不觉得自己太差。倒是那位文兄……”
他微微皱眉,“以文兄之才,怎么反倒成了第四名。”
霍皖衣眨了眨眼,看到第四人的名字,笑问:“听梁兄的语气,这位文子卿应当才华横溢,举世难得?”
梁尺涧颔首。
“且其人正直豁达,是真正有高洁君子之风。只可惜……”
“可惜?”
“可惜太过死板,”梁尺涧温润的面庞浮现出几分无奈笑意,“就是不肯和我做朋友。”
霍皖衣道:“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这么狠心?”
梁尺涧歪着头,轻声道:“可能是发现我骗了他吧。”
霍皖衣与他四目相对。
一顿,眉尾微挑,霍皖衣道:“梁兄是想说€€€€你也在骗我?”
梁尺涧叹道:“然也,绝非我刻意为之。”
谁知霍皖衣静默片晌,竟露出个引人折腰的笑颜。
霍皖衣道:“梁兄放心,因为……我也在骗梁兄。”
明堂殿中文册书籍成堆,垒得如山高,一众官员身着朝服,坐于案桌前将书册卷宗分门别类,朱批勾红,蓝章雕印。
再有人捧着卷宗离开,或是传去另外几处,或是去旁侧平台桌案前送出卷宗,待此间人核审批阅完毕,在尾部落个小印,再向后间传去。
如此一步进一步,直至传到明鹭殿中,由谢相决意是启用,还是弃置,添红盖印,方算走完了流程。
煌煌明鹭殿中,谢紫殷正一手撑颌,懒懒将卷宗合上,随手甩在一侧。
不同于明堂殿冠盖如云的热闹,明鹭殿中,可谓静到了极致。
博山炉中熏香浅淡。
谢紫殷似是觉得困倦。
而他双眸深深,不见半分疲态,只似世间最深的幽潭死水,不见涟漪。
在新的卷宗呈上来前,谢紫殷尚能保有几分清闲。
他坐直身子,语声还是发懒:“小试放榜了?”
守在一旁的官员立时起身,躬身道:“回相爷,今日一早就放榜了……如今,应已过了四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