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无声无息于静默中流逝。
不知又过了多久,谢紫殷淡淡道:“你觉得霍皖衣想要什么?”
解愁无从回答。
她听过霍皖衣的答案……但那个答案,说出口去,也未必会取信于人。
这般想着,解愁道:“奴婢不该妄加揣测,奴婢并不知晓。”
谢紫殷道:“权势、名利、地位,人生在世,所求不过这三种东西。或许有人求了另外的,却也逃不过这三件事。解愁,想要走的路,选择了,就要走到底、走到黑。走到尽头。”
也许尽头什么都化为虚无,也许尽头会有自己所求的。
解愁动了动唇。
然而她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了。
谢紫殷也不用再听她说话€€€€他拿起筷子,夹下一片鱼肉,低声道:“我们快要走到尽头了……”
如是一刻惊雷。
她低垂着脑袋,不再抬头。心中无声重复着他所说的那句话。
这条谢紫殷想要走到尽头的漫长前路,它究竟是好是坏,他们谁也不能知晓。
唯一知晓的,莫过于他从求娶霍皖衣那刻开始,就早已踏上了那条路。不曾回头,不曾迟疑,没有一丝一毫心软过。
也许是因为心在四年前受过伤,片片碎过,始终不曾愈合。于是它不会发软,只会一直痛着。
霍皖衣又应邀去见了高瑜。
如今的王府于他而言并非陌生之地,端坐其中的幕僚,他已结识了三个。
他们没有名号,高瑜亦只是尊称他们为“先生”。
其中以墨先生最受高瑜信任。他能左右许多高瑜的想法与行动,且另外两位幕僚也隐隐以他为首。
相较之下,霍皖衣却是高瑜眼前威望最低的幕僚。
不过虽说如此,他倒也从未认为自己是高瑜的幕僚,他与高瑜之间,归根究底,只不过是各取所需。
高瑜要利用他谋朝篡位,他要博取高瑜的信任。
这日,霍皖衣坐在王府中,墨先生正与另外一位幕僚弈棋。高瑜在旁卧坐,姿态潇洒,神情惬意,时不时张嘴吃下侍女喂来的水果糕点。
“霍大人,你现在又做成件好事,名声可谓响亮。本王可是听说,许多百姓都称赞你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官。恨不得要为你塑金身,给你添几分香火。”
霍皖衣道:“王爷说笑,这桩事若无王爷从旁协助,霍某也无法这般迅速为人翻案。”
“霍大人何出此言啊?”高瑜笑问。
“大理寺卿……是王爷的人。”霍皖衣淡淡道。
高瑜道:“你如何看出大理寺卿是本王的人?”
霍皖衣道:“凡用心去看,自能看出。大理寺卿对霍某的态度过于热忱,更是旁敲侧击问过霍某与王爷相识了多久。可见大理寺卿既是王爷的人,亦不是很受重用。为得王爷青睐信任,他不得不选择试探讨好霍某,看看霍某能否帮他美言两句。”
这番话语说得高瑜心生喜悦,含笑道:“他倒也乖觉,做事虽说错过一回,但这一次他却也做了好事,能帮到霍大人,也是他的本事。”
“就不知王爷是否愿意多信任他一分。”
高瑜反问:“霍大人以为呢?”
“霍某以为,大理寺卿对王爷的忠心天地可鉴,”霍皖衣嘴上说得情真意切,心中却漫不经心,毫无动容,“王爷若是乐意,那便赏他两分信任。若是不愿,也怪不得谁。再者说€€€€”
“这位大理寺卿如此忠心,哪怕王爷不给他多少好处,他也是会为王爷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的。”
他最后一字落了尾音,高瑜面容带笑,连声道“好”。
又扭过头去,拊掌道:“墨先生可曾听见?霍大人说的这番话,与你前些时日说的,可谓是一模一样啊!”
那正在专心弈棋的墨先生闻言,偏头看了看高瑜,又将目光移转回棋局。
墨先生道:“墨某并不意外。”
高瑜道:“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聪明的人自然想到的事情也是一样。很好。霍大人……你之后的路怕是要更险一些,因则本王探听到那礼部尚书林作雪,好似刻意针对于你,竟还写了什么奏折弹劾你,罗列的罪责本王也是闻所未闻……不过他到底是礼部尚书,若本王轻易动用势力打压了他,怕是隔天就会被新帝发现。”
这番话语听起来像极了在向他解释。
霍皖衣未曾指望过要谁来帮他,高瑜的这番解释,他便是听过便罢。
只是面上亦得装作动容模样:“王爷言重,这桩事霍某自会自己解决……不用劳烦王爷。”
“你是本王的人,被林作雪这样刁难,怎能让本王安心?本王又如何不管。”
高瑜说话间眼眸闪烁,听似情真意切,实则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他知他虚伪,他也自知虚伪。
霍皖衣眨了眨眼睛,睫羽盖住眸底心绪,微笑道:“若这种事情都要劳烦王爷,岂不是显得霍某太过无用?”
话至此处,高瑜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这如“三请三辞”的话说罢,霍皖衣深觉高瑜虚伪不堪,闻言,也只是笑而不答。
休沐日,天光晴,太阳挂于高空之上。
霍皖衣从王府离开,回到府中,忽见信鸽盘旋府上。他抬起手,那信鸽就飞到他手背站好,任由他解下绑在腿上的信壶。
这封信是谣娘送来的。她上次送信道谢,这次亦是一样。
霍皖衣未尝在乎这些。
他从小到大,没听过几句好话。仅有的好,也都是从谢紫殷那里偷来的。
因为偷的只能一时,不能一世。
所以命运要他不得不还,还了,又读懂何谓失去。
信鸽被他放飞离去,他便倚在廊柱前,抬头望天,看天色青,明日朗朗。
他很想见谢紫殷。
€€€€意识到心底这微弱的声响,霍皖衣怔愣片刻,无声地笑了笑。
世人都不爱珍惜。
拥有时肆意挥霍,随性辜负,明知人生是过一日少一日,却还不愿珍惜每时每刻。
等失去了才知晓不该辜负挥霍这所有。
正如同他,曾竭尽全力要走出相府,去触碰所谓的权势,站回他最熟悉的位置。
当时自己为何会那么迫切想要离开?
他不知道了。
他一夕跌落地狱,以为十死无生。偏偏又活了下来,受了太多谢紫殷送到手里的好处。
而他确然有改不掉的毛病。明知不对,也还是要任性。
他早该意料到世上没有全然不会改变的事情,谢紫殷将他从天牢里救出来,自然也另有所图。
可自己就是不去这般想。想过也抛之脑后€€€€以为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
可惜以为是错觉,才是他真正的错觉。
……他离开了相府,离开了谢紫殷。站在朝堂上,冷眼看朝臣们变换无数的面目,他深知朝堂险恶,人心难测。却也直到这种时候才意识到,他走出了相府,心却困于一隅,不得逃脱。
千般万般思念,任性过的、自私的、贪婪的念头,就像一根根丝线纠缠他的心。让他每想一次,就被勒疼心脏,痛得浑噩恍惚。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早知他会去而复返,身心都困于那处,他又为何步步走去朝堂,将本该珍惜的每时每刻,都化作虚无。
霍皖衣忽而想起谢紫殷曾说过的那些话。
他不由哑然。
谢紫殷嘴上说着他合该回到朝堂,做原本的霍大人,一如当初年少相识。
可他们的少年时候本就是糊涂账,欠得太多,毕生都还不完。
他早该明白。
谢紫殷从前没有困住他的心,于是他刺他九剑,自以为做对了事,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以他现在终于困住他的心了。
他身在其中,心更受枷锁。
作者有话说:
我好急啊怎么还没更到谢相收网的回目,我写得可开心了!(OAO)
最新消息:存稿到131章了,嘿嘿所以131就基本收网结束虐恋情深了~
第120章 空欲
“他又为别人翻了案。”
汤垠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神情迷茫更甚,他不解道:“为什么?”
夜深人静处,零散星光点缀着窗棂,他这般询问出声,和他同居一室的少年惺忪睡眼,喃喃道:“……为什么?”
“他为这么多人翻案,”汤垠恍如自语,“大哥说他是个好人……难道他当真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
山间风声急切,吹动竹林簌簌声。一间竹屋中,博山炉上轻烟升腾,飘飘然,如入仙境。
一页写满经文的纸张飘飞而起,摇摇落在地上。
随之又有一页飞起,一页、又一页,短短片刻,这间竹屋已飞满经文纸页,唯有在飘摇落下的纸页缝隙间,窥得一道脱凡出尘,乌衣墨发的背影。
三百页。
他抄了三百页经文,笔墨尽,却依旧未能平复他的滔天杀意。
最后一页经文被他攥进手中,皱成一团。
自知晓高瑜想要毒杀梁尺涧后,他表面不显端倪,照常来往于王府,随意应付高瑜日渐庞大的野心。
可谁也不知他再凝视高瑜的眼睛,心底唯有厌烦、杀意,亟不可待摧毁的破坏欲。
他要羽化登仙,飞升成神。
高瑜凭什么断了他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