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人从未犯错。”
“哦?”
“从高中状元起,霍大人在政事上不仅无过,还有功。谢相大人……他是陛下才提拔的刑部尚书,你动用这么多权势人脉打压他,就不怕世人说你越俎代庖,强权压迫吗。”
“就算现在朝中诸多官员都向着谢相大人说话,可难道在他们的心里,不会觉得相爷太过滥权吗?陛下信任相爷,让您坐在这位置上,为的不是让相爷以权谋私,您这样做,又怎么对得起陛下?”
梁尺涧字字句句脱口而出,铿锵有力,毫无退缩。
解愁惊讶不已,频频看向他。
而那张向来温和的面目头一回露出这样的锋芒,锐利,坚决,让谢紫殷瞬息间,看到了许多贤臣良将才会有的风采。
谢紫殷若是个奸佞权臣,怕是要因他这番忠心义胆之言恼羞成怒,治罪于他。
但梁尺涧就是笃定着€€€€谢紫殷不会这样。
他赌对了。
他的一番话没有惹来谢紫殷不快,反倒让这始终神色淡淡的丞相难得露出个笑来。
谢紫殷含笑道:“梁大人今日……可真是让本相刮目相看。”
……静默无声的牢狱。
霍皖衣又做了个梦。
他好似回到还在天牢中的时候,整夜做着那些噩梦,被那些冤死的、恨他的、信过他、因他而死的亡魂纠缠不休。
以前在梦中他丝毫不惧,甚至一笑置之,无所谓那些亡魂是否痛苦。
唯独这次的梦里,他梦到了四年前的谢紫殷。
衬在桃花里的容颜俊美无双,一如初见。正是他们年少时候情意最浓的时候。
直到梦境陡然变化。
他看到谢紫殷幽深的眼睛,近在咫尺。可他心口发冷。
他被一剑刺穿了身体。
那是在渭梁河边,下着好大的雪,谢紫殷面无表情地抽出剑,将他推入无底的河水里。
冷得刺骨。
冷得他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沉沉的黑暗,渐渐的,他再也看不清谢紫殷的脸。
他从不后悔的。霍皖衣想。
可是在梦里的河水,竟能这般的冷,冷到他满面是泪。
“霍大人……”
“霍大人?”
“霍大人!”
呼唤着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霍皖衣从梦魇中挣脱而出,起身刹那,喉间好似热气上涌,吐出一滩血迹。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向来人解释:“玉生道长,这、这……不关下官的事啊!在这大理寺,下官可没允他们对霍大人用刑!”
此人分明是大理寺卿,官职虽不高,却也有权有势,如今对着玉生,竟还有几分谄媚讨好的意味。
好在霍皖衣心火上涌,根本无暇顾及他的态度有异,神色憔悴至极。
玉生的视线在霍皖衣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他双眼微眯,轻笑道:“我岂会怀疑你的忠心。”
“好好照看霍大人,莫要让霍大人在你这大理寺受苦……你我都清楚,这桩事迟早会真相大白。”
大理寺卿连声应是。
等这人离开,玉生隔着铁栏唤道:“霍大人。”
霍皖衣睫羽颤动,抬起眼帘向他看来。
玉生道:“罹患心疾的滋味儿,应该很不好受罢?”
“……你想说什么?”霍皖衣问他。
“什么也不想说,”玉生敛着眼帘,手指随意拨弄着拂尘素丝,幽幽道,“只是想来看一看,又一个罹患心疾的人。”
顿了顿,玉生忽而道:“霍大人啊,这人死了,万事皆休。你和谢相纠缠至今,是否有想过一笔勾销?”
霍皖衣脊背抵在墙边,他看着玉生,再憔悴神色,那张脸依然是€€丽夺目。
他道:“我不愿。”
“嗯?”
“再不好过,我也不曾想过一笔勾销。”
“……这便是凡人所说的情爱么?”玉生脸上带笑,语声竟一瞬飘渺,似不在凡尘,亦不从喉咙发出。
“怪道不得神仙总要历一次情劫才可成道,原来痛苦,亦是造化。”
霍皖衣眼底微动。
他与玉生四目相对,彼此皆有深意。
玉生放低声音道:“霍大人,我今日只是受王爷所托,来见一见你。但也许比之见到我,你更想见另一个人。”
“可他不会来。”玉生恍若自语,“再也不会来。”
第132章 反击
谢紫殷当真没有来见他。
他好似与世隔绝,被关在这大理寺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再也不见挣脱的机会。
€€€€可那未必绝对。
霍皖衣有许多办法从大理寺中离开。
只要他想,他便能做到这件事。
但是他如今的境地是谢紫殷一手造就,他纵然能逃,也不想逃。
时日大抵过了三日,梁尺涧带着点儿雪意来了大理寺见他。
“……对不起。”那是梁尺涧见到他时的第一句话。
霍皖衣靠在铁栏前,仰起头轻笑:“你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
“我没能劝动谢相。”梁尺涧道。
霍皖衣道:“若是他能因为你几句言语动摇,那他要做的事情,便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梁尺涧静静看他:“你认为他在做重要的事?”
“也许我不该这么认为,”霍皖衣说,“我的事情,未必就很重要。”
他话语里的自厌太过明显。
梁尺涧吸了口气:“你不打算离开大理寺了吗?”
霍皖衣道:“他费尽心思关我进来,我何必离开。”
梁尺涧道:“你要用自己的前程、性命来做赌注?”
“这不是赌注,而我的前程、性命,从来都是在谢紫殷手里拿到的。”
“是我偷来的,”他看向梁尺涧时的眼神清醒又克制,带着似寒霜般的泪意,“终归要还回去。”
谢紫殷先斩后奏的事可大可小。
端看陛下如何抉择。
朝堂上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唯恐又回到当初新帝登基时的日子。
那于众多官员而言皆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若是放在以前,递上去的折子还能绕过谢相,从另一殿递到陛下面前。
然则现在刘相辞官归隐,这朝堂几乎便成了谢紫殷一人的朝堂。
他简在帝心。
又有从龙之功。
只要陛下还没动那“狡兔死、走狗烹”的念头,谢紫殷就会风光到底。
如此强势压迫下,再想仗义执言,也怕祸害了身家性命。
能触及到这场博弈的官员,或许又善人,却绝不会有真正的蠢人。
如同梁尺涧这般不顾一切去劝解谢相的,也就这么一个罢了。
其中关窍,林作雪深以为然,不敢言。
纵算辞官的赵绝以曾经的同僚之谊出言试探,林作雪也还是只能摇首不语。
展抒怀被请进相府时,着实意外。
梁尺涧为着霍皖衣拜访谢相的事闹得整个盛京沸沸扬扬。
谁也拿不准谢紫殷究根结底是个什么意思。
展抒怀更没有想到,有这么一日,他竟会收到谢紫殷相邀,请他到相府一聚。
他对相府很陌生,对谢紫殷也很陌生。
当年霍皖衣与谢紫殷如何纠缠,怎般缠绵情深,他知道,却也知道得不多。
谢紫殷这个人,可以说在展抒怀的心中,就如同甚嚣尘上的流言传说,活在这世间,却未曾一唔。
他自然意外。
被解愁迎进屋,望见那坐在桌前状似沉思的侧影时,展抒怀也迟迟没能开口说话。
谢紫殷生得一副好皮囊。
好似这张脸就是为着与霍皖衣分庭抗礼而生。
展抒怀望着他的侧脸,回过神来,躬身施礼:“……小民见过相爷,不知相爷邀小民来此,是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