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打量四周道:“你升任了丞相,如今也不见有第二个丞相分你的权柄,怎么你的府邸还这般冷清?既没有婢女,也没有护卫,比之太极观都还要静上三分。”
“我喜静。”霍皖衣道。
“原来你喜静?”玉生饶有兴致道,“那不知在皇宫里将要被赐死的’谢相大人‘喜不喜欢这些静。”
霍皖衣看他一眼,拢紧披风往屋内行去。
玉生跟在身后道:“好罢,贫道可是救下了你三个朋友。”
“嗯?”霍皖衣在廊间停步。
玉生道:“他们被高瑜的人马擒住,交出了证据,却也还是被高瑜下令格杀,真是可怜。”
“你如何救了他们?”
“小小的障眼法罢了,”玉生眨了眨眼,“你相信吗?”
霍皖衣道:“玉生道长看起来就不像是凡俗中人,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信又如何。”
玉生道:“贫道实在喜欢与霍大人……不,与霍相大人这样的人说话。”
“我大抵会有一段时间离开盛京,”玉生忽而道,“这段时日,还望霍相好好照看梁公子。”
霍皖衣有些讶然他的话语,看向他漠然无情的眼睛:“你来寻我,是想说这件事?”
“自然。”
宫中偏殿。
夜色里谢紫殷一身乌衣,衣摆袖沿的金线映在烛光之间,显出璀璨光色。
他眉间朱砂依然,面色却更显苍白。
心疾加重本就不是好事。解愁有那么几次,很想将这件事告诉霍皖衣。
可对上谢紫殷的眼睛,她便无话可说。而谢紫殷在这偏殿,也本就是在等死。
今日夜深,却是林作雪来此,而在此时,林尚书已小坐了两炷香的时间。
谢紫殷漫不经心地揉捏着绒领细毛,懒倦道:“林尚书有何可惧?当初种种事,不过是我授意的你。要报复也是报复我,怎会真的报复你呢?”
原则现在的朝局已变,霍皖衣做了唯一的丞相,另一个相位空悬着,无人知晓陛下到底属意谁。
而现下霍皖衣还未发作,一众弹劾过他的官员已经是战战兢兢,恨不能哭天抢地,求得霍相大人原谅。
只是霍皖衣自接任丞相以来,便是见首不见尾,除却早朝时候能望上一眼,其余时候根本人影儿也望不见。想要堵住他的轿子,也怕将人得罪的更厉害。
一时间他们是进退维谷,实在没了办法。
林作雪身为头一个大力弹劾霍相的官员,更是吃饭睡觉都坐立难安。
“话……话虽如此,但是谢相大人……我等终归得罪过霍相,若是他念着与您的旧情€€€€”
“林尚书,”谢紫殷面带微笑,意味深长道,“你的意思是,要让霍皖衣不念着与我的旧情,只找我的麻烦便好,是吗?”
“……不不不,下官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林作雪连连摇头。
谢紫殷懒懒阖眼,指腹仍在绒领上摩挲,顿了顿,他道:“我也不是什么丞相了。我只是个将死之人,霍皖衣要不要算计我,都是无所谓的事。林尚书要真的害怕,就将我指使你的桩桩件件事都告诉霍相大人,卖他个好。”
林作雪不假思索:“下官岂能做这样的事!”
“哦?”吆吆吆
“下官、下官这就回府,”林作雪道,“今日之事,下官不会再提。若霍相真要讨个公道……也是下官应得的。”他把这份好卖到了谢紫殷面前,随即心神大松,满意离去。
作者有话说:
林尚书:我不敢惹你俩
玉生:就喜欢惹你们所有人
第136章 情字
已得证据,高瑜心中大石落地。
如今他麾下能人众多,把控朝政者亦不在少数,且与他合作的霍皖衣更是官拜丞相,尚无人分权,高瑜可谓是春风得意。
只不过牧州那十万私兵要何时起用,倒也是个难题。
若高瑜不在乎那些“名声”,大可直接起兵造反,取新帝而代之。他也可扯好大旗,为自己的皇位正名€€€€然则,新帝早已非当初的新帝,这些时日来,新帝颇得民心,民间更有流言传闻,言说新帝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明君。
这名声传及天下,高瑜再想起兵造反,便落后了几成,怕是难以拢得住民心。
玉生闻听他心中迟疑,一掸拂尘,微笑道:“王爷自不用想该如何起兵€€€€因而如今的朝堂正在王爷掌控之中,从上至下皆有人才听凭王爷吩咐。王爷大可以有另外的选择。”
“另外的选择?”高瑜心中一震。
他看向玉生,那张脸笑意极浅,隐隐显出些高深莫测,好似正合他的心思。
玉生亦了然道:“王爷也想过?”
高瑜道:“但本王觉得此事还是太过冒险。”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王爷又何必担忧?左右谢紫殷也失了权势,朝堂之上,只要霍相大人运作得当,新帝岂会发现其中隐秘。”
高瑜深吸口气,转而问端坐在侧的墨先生:“先生以为?”
“玉生道长所说不无道理,但时机再好,也要有十足把握。哪怕有着九成可能,兹事体大,也不能赌那一成不会发生。”
这也正是高瑜心中惴惴之处。
玉生观他神色,已知他暂时难下决心,转而道:“贫道有个不情之请。”
“嗯?”高瑜问,“何事?”
玉生道:“牧州总该有个主事之人,贫道以为,自张其然死后,牧州迟迟无人总理事务,恐生异变。若是王爷信得过贫道,便由贫道赶赴牧州主事€€€€如果盛京有何要事,贫道也好帮衬着王爷。”
高瑜讶然不已:“你想去牧州?”
玉生道:“这般考量也是贫道深思熟虑多时。”
“这……”高瑜轻咳一声,问,“墨先生以为呢?”
墨先生放下手中茶碗,视线落在玉生身侧,似在看他,却又不像在看他。
“端看王爷的想法。”墨先生道。
然而他们心知肚明。
高瑜这般问了,便必然是心中有所动摇。
其实在墨先生看来,玉生提及这件事的时机太过巧妙,且此人并非完全是王爷的心腹,当真将牧州交予此人主事,难保会发生什么。
但牧州的事派谁去都容易引起王爷的猜忌。
这关键时局,也不能请王爷亲去牧州,错开盛京一日,便可能错失一日良机。
玉生打量着他变幻目光,眯了眯眼。
在高瑜再开口前,玉生主动道:“不如让墨先生和贫道一起去牧州罢。”
“……”高瑜眼前一亮。
墨先生微不可查地蹙眉,再抬头时,神色已平静无波:“墨某并不反对。”
惊雷。
下了好几日的雪,这日夜里,天边骤然响彻雷鸣,不出片刻,滂沱大雨便倾盆而至。
霍皖衣提着药膳走进偏殿时,谢紫殷正在看雨。
千丝万线自夜色飞落,烛灯映耀中,那丝丝雨滴晶亮,从檐下流淌滴洒,打湿了阶下白石。
霍皖衣不喜欢雨。
他避开雨,将伞递到前来迎接的解愁手中,掸了掸衣袖,缓步走到谢紫殷身侧。
谢紫殷似乎很喜欢雨。
看着雨,那双眼睛极为深,似在仔细、认真地端详着片夜色的急雨。
天边黑沉的云层里间或闪烁闪电,伴随着雷声轰鸣,时不时映来的亮光让他们的影子时短时长,眉眼间都如同凝了雨中雾气。
“……夫君,”他坐在谢紫殷身侧,伸手握住谢紫殷发凉的手指,“你在看什么?”
谢紫殷眼神微动,侧首看向他:“看来霍相大人的记性不太好,您何曾有过夫君?”
霍皖衣避而不答:“今日天凉,夫君就别在这廊上坐着了。”
他起身,像是想要将谢紫殷扶起来。
然而谢紫殷不动,他亦不曾用什么力气,只是就着这扶人的姿势,又问解愁道:“相爷有没有用晚膳?”
解愁瞥了眼谢紫殷,还是老实道:“……没有。”
谢紫殷道:“霍相大人,现在的我不是丞相,你这般称呼我,是想做什么?”
霍皖衣将他的手握得更紧:“解愁,传膳。”
“是,夫人。”解愁低着头应话,退步离去。
“你们两个当我已经死了么?”谢紫殷懒懒道,“你唤我相爷,她唤你夫人,我说的话便一句也不算数?”
霍皖衣道:“夫君说什么,我听什么。可如果夫君说的话是错的,我就不想听了。”
他一边应着谢紫殷的话语,一边将披风解下,拢在谢紫殷肩头,顺势细细整理起衣襟。
“夫君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他道,“现在只剩下真辩司和明堂殿两处可审看奏折,我没日没夜,忙得都快没有时间来见你。”
他分明意有所指,可谢紫殷好似听不懂他的委婉暗示:“那又何必浪费时间来见我这个将死之人。”
霍皖衣为他整理衣襟的手指蓦然顿住。
“我会向陛下进言,免除你的死罪。”霍皖衣轻声说。
谢紫殷道:“我罪责无数,岂能说不赐死便不赐死。如此,可是视皇权为无物。”
“我没有弹劾你。”
“是。但我做过那些事,世人有目共睹。”
“只要理由得当,天下人都会忘记这桩事。”
“那你要怎么办?”谢紫殷抬手拽住他的手腕,双眸深深,让人分辨不清里头装着情意还是恨意,“你不做这个丞相了吗?”
霍皖衣答:“我本就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