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这是现任太子的阴谋,找个素不相识还带个奶娃娃的哥儿来试探他有没有谋反之心?
哼,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还怕他这只被拔了獠牙的前老虎?
“准确来说,臣也不是来找太子的。”对于前太子的态度,陈烈酒也理解,但理解归理解,却并不认同,一个人被这样囚着,除了阴阳怪气的发泄就不能找点别的事情做了吗,“臣是来找太子妃的。”
“找她?”说起太子妃,前太子脸上的表情更加鄙夷了,“你是沈家的人?”
“不是。”陈烈酒摇头,“我姓陈,出生在昌南底下一个名不见经变的小县城,土生土产的乡野人。”
“说谎!”嵇淮瑞扫了一眼陈烈酒浑身的气度,阳面獠牙得吓人得紧,“乡野人不可能长你这样!”
嵇淮瑞的确是文气了点,但他从小被当太子培养,也是见识过乡野的人的,他们都唯唯诺诺的,哪有陈烈酒这般气势。
他嵇淮瑞生平最讨厌说谎的人。
“太子殿下觉得乡野人应该长什么样呢?”陈烈酒反问嵇淮瑞,“唯唯诺诺,永远抬不起头?”
“可太子殿下也别忘了。”陈烈酒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泥腿子也有登堂入室的时候,你凭什么就见过一小片的乡野人,就否定天下所有的乡野人。”
陈烈酒抱着孩子步步紧逼,一张嘴怼得嵇淮瑞哑口无言。
“说得好!”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他们中间传来了一道清淡的声音,一个素面朝天的妇人出现在两人面前。
陈烈酒观她行事气度,向她行了一礼:“太子妃。”
“太子都不是太子了。”太子妃摇了摇头,“你又何必称呼我为太子妃。”
“陛下并没有向天下人昭告废太子。”陈烈酒也摇头,所以他这样称呼并没有错。
但天下人都知道,前太子不可能了,他尊不尊礼都无妨。
太子妃沉默了片刻,没再纠正称呼了,朝陈烈酒笑笑:“我刚听说你是来找我的,我们到茶室一叙。”
所谓的茶室就是偏厅一隅,这里摆放着许多茶具和茶叶,前太子妃沈晏殊取了些茶叶出来泡茶。
一袭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人赏心悦目,若是叫以前认识她的人看见她,完全想不到,她会是当年那个嚣张跋扈的沈家大小姐。
陈烈酒不懂茶,他喜欢带人去茶楼喝茶,也是因为茶楼比起酒楼要清静一点。
所以他对沈晏殊这一套动作没什么欣赏的,反而目光和初到这个地方的糯糯一样,眼睛不停看着周围的环境。
“呀!”糯糯小朋友一路都没有吭声,却在这时吭了一声。
陈烈酒朝他的方向望过去,却见正厅的大殿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笔墨,有被人写了不满意攥成团扔在地上的,也有如卷轴一样长挂在梁上像缦帘一样随意垂着的,还有撒在地上涂抹了墨水的宣纸以及笔墨纸砚。
看上去就像是个文人疯子待过的地方,不怪糯糯呀了一声。
沈晏殊给陈烈酒倒了一杯茶,见他们两人看着一旁的正殿,不好意思地朝陈烈酒笑笑,“殿内多寂聊,殿下喜欢在这里写些东西发泄,他不喜欢下人收拾,让你们见怪了。”
陈烈酒收回目光,不再看那边,喝了一口太子妃给她的茶,直抒胸臆道:“臣来找太子妃是想请太子妃出山,去学校给孩童启蒙。”
“启蒙?”沈晏殊没想到陈烈酒这个素不相识的哥儿来找她,竟然是请她去给孩子当夫子的。
“可是你手中抱着这个孩童?”沈晏殊没听说过学校,既然带个学字,她还以为是私塾之类的学名,看到陈烈酒抱个孩子,还以为是带他来拜师的。
几个月大的孩子拜师虽然不合常理,但也不是没有。
有些比较重视孩子教育的家庭,一岁多就在给孩子找启蒙老师,为的就是他们三四岁就能出口成章。
“不是不是。”既然许怀谦说了要放养糯糯,陈烈酒也不是那么苛责的人,让孩子生下来连牙都没长齐,就要开始读书,“是我在宫外建立的学校。”
说着,陈烈酒就把他这个学校的事给说了说。
“女子、哥儿,男子在一块读书?”沈晏殊听着陈烈酒的话,心神颤了颤,“现在女子、哥儿也可以为官了?我刚听你一直在自称臣。”
“也不全是。”陈烈酒没有点头,只是把商部的事给他说了说,“我现在就在商部任职,虽说算不得什么正儿八经的官,但好歹也是替女子、哥儿迈了一步。”
“是这理。”沈晏殊颔首,要是她当年也有这个商部在,她就不用嫁给太子,去商部任职也可以,想罢,她想起陈烈酒说这个商部是皇后在管理,又问了一声,“皇后还有这个胸襟?”
她记得她当年可是唯唯诺诺得很,后来当了皇后,一身气势,她也只当她一着得势,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了为故,其他事倒是不知道了。
“娘娘很好。”皇后有没有胸襟,陈烈酒不清楚,不过现在的这位皇后的确当得挺称职的。
见陈烈酒不欲多说,沈晏殊也不问了,只是喝着茶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太子妃可有考虑好了?”她不说,陈烈酒就主动问,“只要太子妃点头,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只有提了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沈晏殊放下茶盏正要说话时,正厅里传来一通笔墨纸砚扫地的声音:“不行,不许去,我不同意!”
沈晏殊好像意料到了这个结局,放下茶盏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给陈烈酒说道:“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多有不便,怕是这个职位我并不能胜任。”
在这宫殿里被囚禁了这么多年,沈晏殊早就认命了,如果她出去逍遥快活了,嵇淮瑞会痛快吗?
不,他巴不得她跟他一块如此遭受折磨。
所以即使这个能出宫去见识外面的机会,摆在她面前也没用。
陈烈酒朝嵇淮瑞看过去,见他站外昏暗的正厅一角,面目阴沉得可怕,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看着陈烈酒。
陈烈酒却还是不惧怕他,不明所以地问他:“为何?”
嵇淮瑞要是喜欢沈晏殊的话,有这么一个出宫透气的机会,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对。
嵇淮瑞要是不喜欢沈晏殊,把她弄走,他不就更畅意了么?
“不为何。”嵇淮瑞瞥了眼沈晏殊,似乎也有点意外,沈晏殊居然拒绝了,收敛了些态度,不客气地对陈烈酒说道,“文昌殿不欢迎你,以后莫要再来了,你走吧。”
此刻,嵇淮瑞对这个突然进来的哥儿再没有什么好感可言,直接下了逐客令。
突然就被撵的陈烈酒也愣了一下,就这么谈崩了?
这哪里是不好说话,分明就是喜怒无常。
“啊啊啊啊啊。”就在陈烈酒犹豫究竟是走人,还是坐下再坐一会儿时,他怀里的糯糯小朋友不安分了,瞪着双腿给他阿爹表示,他要下去。
陈烈酒本想换个手抱他,哪知他瞅准机会就离开了陈烈酒的怀抱,茶室用的是在地上放蒲团的方式落座的,糯糯小朋友从陈烈酒怀里挣脱开来,就飞速地往正厅那边爬着。
最近他和许怀谦老在家里玩那个爬行的小游戏,爬得可快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嵇淮瑞脚前。
刚看到嵇淮瑞阴沉的脸,陈烈酒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一脚就把糯糯给踹飞。
忙跟上糯糯的步伐,急切地喊道:“糯糯,回来!”
从前很听话的孩子,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非但没听陈烈酒的话,还拿小手去拽嵇淮瑞的脚。
见拽不动,他还抬头让嵇淮瑞抬脚:“啊€€€€”
嵇淮瑞低头与他大眼瞪小眼片刻,这才发现自己脚下踩着一本深红色的书籍。
在这一片全是黑白的宫殿中,唯独这本红色的书籍格外惹眼,不怪这孩子会注意到。
他试探地收了收脚,果然小孩就去扯那本书,发现还是扯不动后,又抬头看他:“啊€€€€”
好像在说,你再收收脚啊,我拉不动啊!
嵇淮瑞扯了扯唇角,这孩子还挺可爱的,要是他的孩子还在的话,他的孙子也能有如他这样一般大的吧。
想到他的孩子全部死于他弟弟刀下,嵇淮瑞心上一痛,松了松脚,糯糯成功地拿到了那本红色的书籍。
因为他一直在扯,嵇淮瑞这一松脚,他的后背朝后一仰,嗑在了赶过来接他的陈烈酒小腿上。
“当€€€€”地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嗑疼,就听见他抱着书笑了:“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仿佛拿到了什么令他很开心的东西一样,小乳牙都笑了出来。
陈烈酒对孩子的大胆和淘气,气笑,将他抱了起来,看了看他的后脑勺没有撞出包后,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书:“一本书,开心成这样?”
说完又去看嵇淮瑞的态度,见他面路难过的神色,抽了抽糯糯怀里的书,想要把他还给嵇淮瑞:“糯糯乖,把书书还给爷爷,家里你爹有许多这个颜色的书,阿爹都找出来给你玩好不好?”
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管陈烈酒怎么拉,糯糯小朋友都不松手,紧紧地抱着书,一直开心的笑。
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宫殿里,让这个沉寂了许久的宫殿,突然间多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也不知道糯糯小朋友哪点打动到了嵇淮瑞,他动了动眼皮,瞅了眼还在孜孜不倦劝说孩子把书还给他,并没有不管不顾明抢的陈烈酒,说了声:“既然孩子喜欢,就送给他吧。”
从前抱进宫里的孩子,他作为太子都是要给见面礼的,这孩子只是拿了一本书而已,他不至于给不起。
“嗯?”陈烈酒被嵇淮瑞这个态度给惊到了,这人刚刚的态度还极为不好相处来着。
“嗯?”他嗯嵇淮瑞也嗯,两人的目光一对视,陈烈酒很识时务的应下了:“谢太子殿下赏赐。”
“嗯。”嵇淮瑞这才满意了。
陈烈酒摸不准嵇淮瑞这喜怒无常的性子,不知道现在该不该继续劝说,靠着糯糯手里的书本,想了想,算了,拿人手短。
这个时候再继续劝说下去也不好,他改日再来吧,于是向嵇淮瑞辞行了:“今日多有叨扰太子,太子妃,臣改日再来拜访。”
“改日?”嵇淮瑞那阴阳怪气的劲又上来了,“谁允许你改日还要再来了,我这宫殿不是你这哥儿想来就来的,从今日起,文昌殿落锁,再不见客。”
嵇淮瑞确实是没有出宫的权利,但不至于连落锁的权利都没有。
“太子殿下,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请为太子妃想想。”陈烈酒也是看在嵇淮瑞赏了糯糯一本书的面子上,愿意与他说说话,“她和你一块被囚禁在这深宫中,无怨无悔陪了你这么多年,你的家人怎么对你那是你的事,太子妃还有她的家人。”
“况且她出宫又不是去玩乐的。”陈烈酒神色也,虽说夫妻本是一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但陈烈酒想,他和许怀谦要是有一天也落到这个地步的话,他会全力保全许怀谦,“她是出去教学的,做不成母仪天下的皇后,做个桃李满天下的先生都不行吗?”
“如果太子妃真不想去,我不会强求。”陈烈酒也做了自己的退让,“但太子殿下如此霸道,连她的意愿都未曾问过,就直接给她下了刑,是不是未免也太不顾及太子妃陪伴殿下这十几年的囚禁之情了。”
太子妃和太子之间绝对有事,什么事陈烈酒不知道,但陈烈酒知道,不管出了什么事,对方能够陪伴这个前太子在这禁宫中十几年之久,连茶室都建在他书写的宫殿旁,从陈烈酒的角度看,太妃妃坐的那个位置,能一眼看到正在案桌上书写的太子,那些事也该放下了。
嵇淮瑞眯起眸子看了一眼陈烈酒,转头向沈晏殊问过去吗:“你想去吗?”
沈晏殊有些沉默,她听陈烈酒讲那个学校是由女子、哥儿还有男子组建的就有些憧憬了,再听现在的女子、哥儿读书出来不必嫁人,可以去考商部的任职,就想出去看看。
但嵇淮瑞要是不同意,那便算了吧。
沈晏殊没有说话,嵇淮瑞就知道她想去了,磨了磨牙,似有不甘心又似折磨陈烈酒地笑了:“好啊,我可以同意,要是你们也能把我从这深宫里放出去我就同意。”
把前太子放出宫?
陈烈酒挑了挑眉,他还真敢想,他去看太子妃的反应,太子妃只是淡淡道:“听他的。”
陈烈酒就知道,要是这事办不好就谈不妥。
拍了拍脑袋,左右他也不是非要这个先生不可,办不妥就办不妥吧,抱着拿着书的糯糯出了宫,回了家。
另外一边,经过不断的打磨抛光,许怀谦做的千里镜,终于能够达到他说的百米之外,连蚂蚁都能够看到的清晰度。
由于这些日子,琉璃一箩筐一箩筐的抬进工部融了重烧,却没有新的琉璃出来。
朝中大臣怕昌盛帝不在,太子和许怀谦要把国家的底蕴败光,终于忍不住上奏本谏言了。
“太子殿下,如此纵容许侍郎终究不妥,就算许侍郎有过人之才,但这琉璃毕竟价值连城,这般煅烧是否太过奢靡。”
“还请太子殿下收回琉璃,让许侍郎停止煅烧。”
大殿上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全是请太子收回成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