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逞能,”我埋怨他一句,心里又何尝不清楚,他是记得早上临走时我交代的话,他是大哥,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大狗子伤的是右手,吃饭的时候多有不便,饭桌上上演了好一出兄顺弟妹恭。小莺儿管着夹菜,二狗子负责喂饭,搞得大狗子甚是惶恐,眼睛瞪得比嘴都大。
吃到一半大狗子猛地站了起来。
二狗子抬头看过去,“怎么了,想吃哪个我给你夹?”
“我去尿尿。”
“哦,”二狗子赶紧扒了两口饭,跟着站了起来,“走吧。”
大狗子无奈停下了步子,“我去撒尿你跟着干嘛?”
二狗子愣了愣,翻了个白眼又坐下,“我还以为你让我帮你扶着小狗子呢。”
我跟小莺儿趴在桌上笑了半天没起来。
我在家里有个特权,饭可以看心情做,但不用洗碗。我做饭的时候碗一般都是二狗子洗,但如果是二狗子做饭,洗碗这事一般就得大狗子和小莺儿掐一架才能决定。不过今天没用掐,大狗子刚放下筷子,小莺儿就手脚麻利地把碗筷抱走去洗了。
吃完饭后我去后院给小汤和小红剁点菜叶子,大狗子搬张小凳子跟我一块坐着,伸展着小胳膊小腿儿,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没想到受点小伤还能有这种待遇呢,我都不想好了。”
我漫不经心在菜板子上梆梆梆剁着,“那到时候找个人给你打残废了,一辈子都不用起来了,二狗子也能如愿给你扶着小狗子了。”
大狗子龇牙笑了笑,坐直了身子:“那可不行,我还要好好练功夫,变得像阿恒哥哥一样强,以后谁也不敢欺负咱们了。”
话刚说完便意识到自己失了口,小心翼翼看了看我,见我没动怒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知道当日那一通火把孩子们吓得都草木皆兵了,但其实我也没有多讨厌阿恒,只是习惯了瞻前顾后,眼前平淡的小日子看似安稳,却也容不得半分差池。笑了笑,“为什么非得像阿恒哥哥一样?我不强吗?”
“可是你不会功夫啊。”大狗子脱口而出。
“会功夫就是厉害吗?”我反问道,“有的人功夫卓绝武功盖世,能一人破万军,却防不住背地里一点儿阴谋算计,鏖战一生,最终却沦为他人棋子。还有的人,身娇体弱看似一阵风就能吹倒,却最擅玩弄人心。一双纤细的腕子从来不染刀兵,却能令千里之外血流成河。”
过了好久才听见大狗子轻轻唤了我一句,“玉哥儿,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上轻轻抖着,菜刀险些都握不住了。
“没事,我……”我刚要开口,突然从前院传来了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小莺儿的尖叫声。
我和大狗子对视了一眼,爬起来就往前院跑。
刚从后院出来便被小莺儿扑了个正着,小丫头一脸惊慌失措,“玉哥儿,来……来了好多人……”
我抬头看过去,只见院子里这会儿已经站了五六号人了,一个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脚下踩着我前不久刚种下去的茄子苗,在院子里挑挑拣拣,一点儿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二狗子也从房里出来了,四下看了一眼,急忙跑到我身边,“玉哥儿,这些是什么人?”
我皱了皱眉,这些人是谁我不清楚,但每一个脸上都写着来者不善,我把几个孩子护在身后,“你们找谁?”
为首的那个这才看过来,“哪个是柳存书?”
这人身长七尺有余,皮色黝黑,袖子高高挽起露出膀子上虬劲的肌肉来,额头上一道疤一直连到眼皮,将眉毛一截为二,说话时正挑着那半截眉毛看着我,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狰狞模样。
事到如今别人点着名找上门来,我避也无可避,上前几步,“我是柳存书。”
“你?毛小子一个嘛,”半截眉毛不无嘲讽地一笑,身后几个大汉跟着笑起来,但紧接着半截眉毛笑容一收,几步上前杵在我面前,拿手指在我肩上戳了戳,“就是你把我大哥气的卧床不起?”
戳我那几下力道不轻,但我身后还有孩子们,也只好硬着头皮抬头与他对视着,“你又是谁?”
“我是谁?”半截眉毛居高临下看着我,一双眼睛像狼一样闪着寒光,“你听好了,咱们镇子上唯一一个秀才€€€€范大董,那是我大哥,幺蛋是我亲外甥。”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矮板凳都是木头。
范秀才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一个是蠹虫,一家都是蠹虫。
可能是紧张到一定程度人就容易犯傻,我这会儿就抑制不住地想笑,但为了表示对这位“范二”好汉的尊重我还是憋住了,轻点了下头:“范秀才是我气的,所以你是来替他讨回公道,还是要替你那亲外甥讨回公道?”
若要是替范秀才,那他花甲老头被我一个毛头小子气的卧床不起,说出来尚还不够丢人的。若要是替幺蛋,小孩子冲突搞的这么兴师动众,也够他们臊一场的。
那边果然没了动静,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番,范二有些兜不住,突然恼羞成怒转过身来一把捏住了我下颌。
小莺儿惊呼一声,大狗子立马就要冲上来,被我拦了一把才将将刹住。
范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我们是恶霸啊,需要什么理由,就是看好你这块地了,想要,你能怎么着?”
我皱了皱眉,这人一双手跟铁钳子似的箍得我生疼,我挣了好几次才挣脱出来,脸颊上顿时火辣辣疼成一片,跟刮了一层皮似的。
范二意犹未尽似的捻了捻指尖,“小兔崽子皮儿挺嫩啊。”
转头冲着几个人笑道:“我大哥说的果然不错,这小子伶牙俐齿的很,嘴皮子这么好使,不如一会儿好好伺候伺候哥儿几个。”
几个人当即笑成一片,里面的玩味儿不加掩饰,尖锐而刺耳。
我皱了皱眉,冲几个孩子道:“回屋去。”
“我不……”小莺儿已经哭起来了,这会儿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我只能又对着大狗子道:“带他们进去。”
“玉哥儿……”大狗子看了看我,狠狠咬了下唇,拉着二狗子和哭脱了形的小莺儿进去了。
一直看着他们仨进了房把门关上,我才回过头来,从后腰把方才那把剁菜的菜刀摸出来,没由来觉得好笑,跟一帮土匪讲什么道理,还不如硬碰硬来的痛快,“要地是吧,来啊!”
范二估计也没想到我会随身带着菜刀,往后退了退,但一念及自己的大哥身份登时觉得失了面子,又上前来,“小兔崽……”
我毫不犹豫地一刀挥了下去。
我眼睁睁看着刀尖从范二颈间划过,甚至带起了一道银弧。
手不够长,差了一寸。
范二过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喉头,哆嗦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真砍啊……”
“你觉得,这些年来除了你就没有别人想要这块地吗?”我手提着菜刀又上前一步,“还是你觉得,这块地以前就没有主吗?”
第15章 少年自天降
场面一度相当混乱。
我挥舞着手里的刀,也不知道砍到了谁,更不知道被谁砍了,肚子里一阵阵反胃,眼前一阵阵发黑,拼足了劲才忍住弯下腰去吐的冲动,使劲儿又往前挥了一把。
后来不知道是谁抱住了我的腰,又是谁上来夺走了我的刀,我也只能在那只手撤走的时候冲着腕子一口咬了上去。
范二嗷的一声叫唤,在胳膊肘冲着脑门砸下来的瞬间我竟然还有心思想,咬了他们的老大,赚了。
脑袋咚的一声,肚子上又挨了几下,我总算得以弯腰吐了出来,但吐出来的却是一口血。
这一口得补挺久的,我心道,亏了。
不知道谁拽了我头发,紧接着一巴掌裹着风呼啸而下,耳朵里一时间一阵蜂鸣,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能看见眼前的范二嘴巴一张一合,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那副嘴脸丑陋的厉害。刚好我嗓子眼里一口血还憋着,使足了劲儿对着那张脸啐了上去。
范二愣了一愣,脸上突然凶光毕露,扬起方才夺下的刀便挥了下去。
这把刀应该不快吧?当初就是因为太钝了才拿到后院剁菜的。我一边评估着在这把刀下能存活的可能性,一边还是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不然一会儿血肉模糊的,可太难看了。
我闭着眼睛等了很久,疼痛却没落下来。耳畔的嘈杂还在继续,甚至比之前更喧闹了,鸡飞狗跳的,我身边却像是起了一阵风,把这一切都吹远了。
无边无际的绝望和寒冷里突然有了一点温暖,我像即将被冻死在寒夜里的人攫住那一点温存怎么都不肯松开,直到耳边一声声破了音的哀嚎一点点拉回我的神志。
我不会真死了吧?还是下了阴曹地府?不然怎么会有人叫的这么惨?
我稍稍睁了睁眼,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小节好看的后勃颈,然后是满地打滚的范二以及正在他身上撕咬的一只……大白狗?
最后才后知后觉发现我如今正被一个人抱在怀里,还死死抓住人家半截衣领不撒手。
再晚一会儿这人就该被我勒死了。
我撤出去一些才看清,来人是阿恒。
“你没事吧?”阿恒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遍,“伤哪儿了?”
我把人松开才轻轻摇了摇头,这会儿哪儿都疼,全身都火辣辣的,反倒不知道哪里是最疼的了。
我抬头看了看范二他们,这只大白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身雪白的皮毛,眼露凶光,站起来足有半人高,威风的紧。这会儿正死咬着范二不松口,咬的角度还很是刁钻,任范二拳打脚踢就是够不着他。范二那一帮弟兄们这会儿都在范二和大白狗身边围着,想上手又不敢,只能看着。
“将军。”阿恒唤了一声。
那只大白狗这才停下了动作,一双眼睛倨傲地扫了众人一眼,之后昂首挺胸地从众人让开的小道回到了阿恒身边。
阿恒在大白狗脖子上摸了摸,大白狗乖乖在阿恒身边坐了下来。
阿恒冷着眸子把前面一帮人看了一遍,问我:“他们是什么人?”
我抿了抿嘴上的血,缓缓道:“仇人。”
我都能感觉到阿恒身上的气度又冷了几分。
“你先坐,”阿恒安顿好我之后站了起来,我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应该挺吓人的,院子里几个大汉除了还在地上没爬起来的范二,其他人都往后退了几步。
阿恒偏了偏头,“将军,去堵门。”
大白狗爬起来绕过几个人,慢悠悠跑到柴门中间又坐了下来。紧接着只见阿恒松了松筋骨,迎上前去,一拳打到了第一个人的面门上。
院子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当然跳的都是范二那一帮人。阿恒抿着唇一言不发,但拳拳到肉、脚脚带风,转挑着这些人的要害下手,不一会儿院子里就没有能站着的了。
“行了,”我出口道,我怀疑我再没有动作阿恒就要把这些人活生生打死了。
我这院子挺小的,这么多口人估计不好埋。
阿恒这才收了手,临走又在一个人折了的腿上狠狠踢了一脚,“还不滚。”
大白狗慢吞吞把柴门让出一条道来,几个人掺着扶着屁滚尿流地跑了。
“小爷的人也敢动,”阿恒打拂了打拂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背着光来到我跟前,没等我动作便弯下腰去一把把我捞了起来。
“我……能……走……”三个字湮灭在阿恒的臂膀之间,我刚要挣扎,只听阿恒轻声道:“你腿断了,别逞强。”
我顿时不敢动了。
方才一腔热血顾不上疼,这会儿热血冷下去了痛觉才一点一点回归,我登时就觉得自己那条腿都快疼没了。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这条腿不会是要废了吧?
来到房门前阿恒没有手还能开门,只能一脚把门踹开,刚跨进去只听一声怒吼,一根烧火棍冲着膝盖就砸了下去。
我能明显感觉到阿恒腿上踉跄了一下,以及嘴里酝酿着的一声问候别人祖宗的话,但都生生忍了下来,最后化成了咬牙切齿的一声低吼:“小兔崽子你看清楚人再动手!”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小莺儿不哭了,大狗子也不吼了,静了几个弹指之后响起了一声轻轻的笑声。
阿恒低头看我:“你还有脸笑。”
我憋了一天的情绪忽然就忍不住了,埋在阿恒怀里笑的都快掉下去了,“还好让你抱着了……这要是进来的是我,这一棍子就得趴下了。”
阿恒愣了愣,终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自己笑的一发不可收拾一边又埋怨我,“别笑了,再笑把你摔了!”